見他言之鑿鑿、萬分篤定的模樣,崇成帝緩緩閉上了眼睛,輕歎道:“既然你已經有了決定,還來朕這裏做什麽?如今你大權在握,隨你如何吧。”


    皇帝雖然表麵上看起來不動聲色,但是內心此刻卻是波濤洶湧,他不敢相信歐陽驍所說是事實,但另一方麵卻升起了幾分渺茫的希望,若歐陽璟當真活在世上,那他就是阻止歐陽驍繼續胡作非為的唯一有力人選。


    而另一方麵,他之所以會如此氣定神閑的原因,則是他揣摩清楚了歐陽驍此次所來的心意。


    雖然歐陽驍身為太子攝政監國,看起來是大權獨攬,儼然與皇帝毫無區別,但是他畢竟尚未正式登基,所以若發布全國性的文書、旨意,還需要他這個皇帝手持玉璽落下印章才能正式生效。


    所以,崇成帝猜測此次歐陽驍前來,目的就是為了借此機會拿到玉璽,使手中權力再無可受牽製之地,這樣一來,歐陽驍就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皇帝,更加可以憑著玉璽胡作非為。


    果不其然,見到崇成帝似乎對這件事並不上心,歐陽驍微微眯起了眼睛,上前兩步,道:“父皇既然允準兒臣,那還請父皇借兒臣玉璽一用,此次事關重大,沒有玉璽印章的旨意,隻怕會招來非議。”


    崇成帝見自己猜中了歐陽驍的心意,多少有些鬆了口氣,隻要玉璽還在自己手上一天,那歐陽驍多少就會對自己有所忌憚。


    他緩緩的睜開了雙眼,偏頭看著站在他麵前玉樹臨風的兒子,他似乎很久沒有認真打量過他的麵龐,他發現在歐陽驍的眉宇間多了幾分令人琢磨不透的神秘與冷漠。


    崇成帝輕歎口氣,道:“你不是有太子印鑒嗎?之前你隨意撤換官員、調度禦林軍,朕也沒見你想起玉璽這迴事,不也是做的風生水起、有模有樣的嗎?這次沒有玉璽,就難得倒朕的太子嗎?”


    聽到他的語氣裏滿含嘲諷之意,歐陽驍倒也沒有生氣,隻是輕笑著搖搖頭,說道:“父皇此話差矣,此事畢竟關乎父皇本來想要指定的江山繼承人,他罪犯欺君,豈能輕易饒恕?”


    歐陽驍刻意加重了“江山繼承人”的幾個字的發音,似乎對皇帝原本屬意歐陽璟為太子的事仍然耿耿於懷。


    見皇帝不說話,他繼續說道:“所以隻能昭告天下,斬首示眾才能彰顯皇家威嚴。兒臣雖然攝政監國,卻也不能輕易治原來的一代功臣為死罪,還是需要父皇的玉璽印章作為信物,兒臣方能使天下信服。”


    “原來你還看重‘民心’二字,當真令朕吃驚。”


    崇成帝緩緩的收迴目光,擺了擺手道:“你且先退下吧,此事朕親自處理。”


    聽他的意思,竟是要慢慢收迴自己手中的權力,歐陽驍豈肯輕易放手?


    他收斂起嘴角的笑容,走到崇成帝的麵前,拱手道:“父皇,您如今龍體欠安,又下不了床,這等事還是交給兒臣去辦比較妥當。若是父皇為此而身體情況出了紕漏,兒臣擔待不起。”


    崇成帝聞言冷哼一聲,斜睇著站在身前態度貌似恭謙卑微的歐陽驍,心中泛起一陣寒冷的感覺:曾幾何時,他的這個小兒子是那麽溫和隨性,哪承想如今竟然會成為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他冷冷的看著歐陽驍,道:“朕的身體因何欠安,你我心知肚明,眼下殿中唯有你我二人,你也不必再裝,朕看著都替你感覺心累。”


    “既然如此,父皇難道還不肯交出玉璽嗎?要知道上次的藥效那麽厲害,是極其難求的良品,父皇這次若要服了,兒臣還得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為父皇尋藥,這可是麻煩得緊。”


    聽歐陽驍的話裏帶著明顯的威脅意味,崇成帝心中一沉,他專注的看進歐陽驍朗月似的眸子裏,見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中滿是危險的笑意,他知道對方是認真的。


    若不交出玉璽,遂了歐陽驍的心意,隻怕自己又會被強行喂下那極其厲害的毒藥。他隻吃過一次,就落得雙腿癱瘓、不得下地行走,就連意識都隻能有片刻的清醒;若是再遭毒手,隻怕到時候他就會徹底淪為歐陽驍的傀儡,那就再無人可以阻止歐陽驍的惡行了!


    想到這,崇成帝重重的歎了口氣,滿臉無奈的點點頭,道:“若你所言非虛,歐陽璟罪犯欺君,罪不可赦,你這就去擬旨昭告天下,全力緝拿歐陽璟歸案,一會兒你命人將旨意呈給朕,朕親自落印便是。”


    歐陽驍雖然急切的想要拿到玉璽,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除掉歐陽璟這個心腹大患,畢竟他是自己最大的威脅與對手。先前的幾次暗殺已經打草驚蛇,歐陽璟必然有了防備,說不定現在已經潛伏在京城的四周,隨時準備營救歐陽溪等人。


    而他必須要先發製人取得先機,他一定要先將歐陽璟炸死欺君的事弄得人盡皆知,這樣歐陽璟就會失去他最看重的民心,而到時候再光明正大的將歐陽璟斬首示眾,這也算是一件極盡快意之事。


    若是在此時太過急於求成,再次給老皇帝下毒,沒準最終會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場。畢竟沒有傳國玉璽的信物在手,他終究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既然崇成帝已經同意擬旨昭告天下,那歐陽驍的目的也暫時達到了,他也就沒有再咄咄逼人,隻是恭敬的點點頭,拱手道:“多謝父皇體諒,那兒臣就先告退了,稍後旨意自會有人送過來。”


    說完,他都沒有跪安,就轉身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看著他分外瘦削而堅挺的背影,老皇帝倚坐在龍榻上久久沒有出聲,心中洶湧無比的情緒最終隻化為一聲輕飄飄的歎息,隨著窗外的微風靜靜的婉轉而去。


    不多時,老皇帝身邊的首領太監趙炎就微弓著身子,垂著頭雙手捧著一道黃色卷軸來到了崇成帝的麵前,他跪在地上顫巍巍的說道:“啟稟聖上,這是太子殿下命人送來的,說是要……”


    “朕都知道,不必多言。”


    崇成帝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良久,他隻是輕歎著倚迴到榻上,擺擺手道:“罷了,給朕呈上來吧,你先退下。”


    趙炎聞言抬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麽,但見到老皇帝嚴肅的表情,卻也不敢開口,隻能將手中的東西畢恭畢敬的放到榻邊的小桌案上,然後垂著頭恭敬的退出了寢殿。


    老皇帝等到房門被關上,他才伸手將桌案上的黃色卷軸拿到眼前,緩緩的打開來,上麵的內容無疑是在以他的口吻描述得知歐陽璟詐死欺君的震怒與痛心,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下令全國緝拿歐陽璟。


    不知為何,崇成帝在看完旨意之後,不由得鬆了口氣,慶幸歐陽驍並沒有在旨意上寫明“殺無赦”三個字,所以歐陽璟並非全無逃出生天的可能。


    對於歐陽璟如何詐死、又為何敢冒風險做出此等事情,崇成帝此刻並不像追究,他知道如今要做的首要大事,就是該如何製止歐陽驍不再霍亂朝綱。


    所以,當聽到文武全才的歐陽璟仍然存活於世時,崇成帝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他再次仔細瀏覽了一番黃色卷軸上的內容,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之後,他將手伸到了身下軟枕的床榻上,經過細細的一番摸索,他輕輕敲了幾下床板,隻聽得一聲輕微的機關觸動聲,就在他身邊的牆體中突然裂開一道狹小的縫隙。


    崇成帝再次確認殿中無人後,他才把手伸進那道縫隙之中,經過仔細的摸索,他緩緩的從裏麵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打開來之後,一尊以藍田玉打造的精致印璽出現在眼前。


    老皇帝輕手輕腳的從錦盒中取出玉璽,在朱泥上按了幾下之後,他又在聖旨的左下角用力按了一下,隻見鮮紅的印記之上寫著八個大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傳說中這是當初秦始皇帝命人取藍田玉打造的玉璽,命李斯以蟲鳥篆在玉璽上刻下了這八個大字,曆代以來唯有這枚傳國玉璽才是皇帝身份的象征,是不可撼動的鐵證。若是沒有它,那皇位就稱不上“名正言順”四個字。


    崇成帝在蓋好章後,又立即將玉璽裝迴錦盒,放入牆壁內的機關之中,待那牆體迴歸最初的模樣,他用床帳上的沙曼仔細將那輕微的縫隙蓋好,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模樣。


    他用盡全身的力量高喊了幾聲趙炎的名字,不多時就見到趙炎弓著身子走進了殿內,他將那道聖旨扔到趙炎的跟前,沉聲道:“去吧,朕累了,要休息了。”


    趙炎仔細的將那道聖旨卷起收好,又心懷餘悸的看了一眼崇成帝,見對方隻是閉著眼睛滿臉倦容的模樣,他也不好出聲打擾,隻能輕聲的應了一句“是”,便捧著那道新鮮出爐的聖旨退下了。


    等到傳來房門緊閉的聲音,老皇帝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眸子裏一派清明之色。


    雖然眼下他雙腿已廢,但是這並不代表他的大腦也已經淪為廢物,他自認有幾分識人之明,所以他不能相信身邊的任何人,也不能任由祖宗打下的大好江山被歐陽驍糟蹋殆盡。


    所以,如今他唯一的希望,便隻有眼下被全力通緝、可能會淪為天下人指責對象的歐陽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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