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連城被柳清瑤小心翼翼地牽至城郊的一條小溪旁,“叮咚”的溪水聲唿應著他此刻激蕩的心情。

    柳清瑤將他拉到溪邊一片幹淨的草地上,兩人麵向溪水席地而坐。微風調皮地揚起柳清瑤耳邊的細碎發絲,將它拂至顧連城那兒。顧連城隻覺腮邊有絲絲微癢的感覺撓動著他,伸手去摸,在指間竟如絲綢一般一滑而過,他有些茫然地搓了搓手指,“好滑……”夢囈般地喃喃出聲。

    “我、我的頭發,”柳清瑤隻覺兩頰似火燒一般,恨不能跳入溪水中來掩飾她的羞澀,“被風吹的……”

    “小姐的聲音,好美。”顧連城轉頭“看”向柳清瑤,清澈的眼睛此刻竟變得深邃不已,完全不似一個失明之人,如同迷樣的黑色旋渦將柳清瑤那顆青澀的芳心吸入其中。

    “顧,顧公子,” 柳清瑤咬了咬下唇,好不容易將目光移開了那雙勾人的眼眸,“請,請莊重一點……”

    顧連城垂頭,掩飾住眼裏的火熱情愫。他這樣洶湧的感情,怕是嚇著人家小姐了吧?苦笑著聳了聳肩,他也不知道對於這個柳小姐,為何隻是聽到她天籟般的嗓音便動了情。這連他自己都吃驚的感覺,這幾日來不見消,卻越來越澎湃,直將他的心中漲得滿滿的……他也越來越不像那個四處尋花問柳的少爺了,一顆心,隻為她一人牽動。

    “四個月前,”顧連城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默,“我帶著書童離家出走,因為我爹擅自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

    柳清瑤心中猛地一緊。原來他早有婚約了——她搖了搖頭,顧連城有沒有婚約同她有什麽關係?難道還指望嫁給他嗎?柳清瑤啊柳清瑤,你做什麽春秋大夢呢!你這副鬼樣子,今生談何婚嫁?何況還是這麽一個氣宇軒昂的富家少爺……

    好似感到身邊女子的不對勁般,顧連城連忙澄清,“小姐別誤會!我和那淩家小姐隻是指腹為婚。四歲的時候,我爹帶我到世交淩伯父家玩,那時候淩伯母已身懷六甲。我年紀小又天性頑皮,見到女子大肚更是好奇不已,一直纏著伯母問這問那的。我父親和淩伯父當下就決定,若是生了男子變結為兄弟,若是女子便結為夫妻。我年紀小不懂事,答應了下來。本來小時的戲言我已經忘懷,誰知父親在我十五歲生辰時複又提起,說淩家小姐已經十一歲,再過些年就可以出嫁了。讓我收收心性……”說到這兒,顧連城臉一紅,他那些風流荒唐事兒可不能讓柳清瑤知道。

    “咳咳……”他幹咳幾聲,將一些“不必要”的情節含糊過去,“我當然心有不服了,要我和見都沒見過的女子成親那怎麽行?我和父親大吵一架,帶著貼身小仆就出走了。打算一路遊山玩水,然後順道去看看淩家小姐是否……咳咳……今天喉嚨不太好……”顧連城有些尷尬地將臉轉向一邊,雖然看不見,但他仍能感到柳清瑤玩味的視線。

    柳清瑤確實有些好笑地看著顧連城。看起來他確是一個風流不羈的富家少爺——不過值得她玩味的是,他在她麵前極力掩飾的可愛模樣——他有些在乎她呢。

    顧連城頓了一會兒又開了口:“誰也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一幫強盜,在我們的茶水裏下了藥,我的童仆當場被毒死,而我,也中毒甚深假死了過去。那幫強盜搶走了我們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將我們丟在那個他們用來坑害路人的茶攤……”顧連城神色淒然,顯然是對那段遭遇記憶深刻,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富家少爺何曾吃過那苦,“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日……”

    “吖吖!主人主人!這人怎麽唿吸開始變亂了,吖!”

    誰在他的耳邊聒噪?難道是地府的鬼差嗎?

    “那就證明他快醒了。”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衝著先前那抹聲音道。

    “吖!快醒了快醒了,他終於快醒了!吖吖!火鴉都照顧他這麽多天,累都累死了,吖!”這聲音怎麽老是“吖”來“吖”去的……

    “火鴉,你真該改改你那‘吖吖’的毛病!璃兒最討厭你這點了!”

    老者一訓斥,那個聒噪的聲音便再也沒了動靜,看來老者非常具有威信……他到底在哪裏?難道說老者便是閻羅王?

    “我可不是那個地府的閻羅小子,”老者聲音透著不屑,“你醒來那麽久,就真準備賴在那兒不起來了?”

    顧連城隻覺額上一片冰涼,頭腦立刻清醒了過來,慢慢睜開了眼。起先眼前一片的朦朧,好一會兒才漸漸清晰了起來,見是一火紅頭發的老者正捋著同樣火紅的胡須,微笑著看著他,“你……你是?”

    老者眨了眨火眉覆蓋下的小眼睛,顧連城這才注意到,不僅老人的發色與常人不一樣,就連他瞳孔都是異於常人的碧色。

    “你沒必要知道我是誰,我救你也隻不過是因為你祖輩積德,曾救過我一命,不過呢……”老人碧綠的眸子凝視顧連城片刻,“你此去必有一劫,我救人救到底,將你視力封印一段時間,望可避過此劫……再多就是違背天數了……”老人抬手將顧連城眼睛一遮,“放心,一路我都會派人暗中保護你,相信我,這段時間不能視物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說完,老人緩緩移下遮在顧連城眼前的寬大手掌。

    “我、我看不見了!”顧連城隻覺眼前一暗,竟再也看不見,驚慌地大叫。他不知道這老者是什麽來路,口口聲聲說報答他祖輩的救命之恩,救了他的命卻讓他成了瞎子!

    “別急別急,吖!”一隻三足的火紅色烏鴉突然從旁跳了出來,“主人隻是施法讓公子暫時失明而已,吖吖,不會傷及公子的!公子日後定會明白我家主人的良苦用心,吖吖!”

    老者皺了皺眉:“火鴉!不光璃兒要拔光你的毛,我也想這麽做了——如果你再‘吖’的話!”老人雖是慈眉善目,但不怒自威的王者氣派還是隱隱散發出來。

    “現在,你先睡會兒吧……”老者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恍惚,顧連城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腦海中隻剩下老者那雙碧色的眸子,好似一潭幽密的碧色湖泊,他感到他在下墜,下墜,下墜……

    “之後我就睡了過去。醒來時雖然看不見,卻似乎有著冥冥的力量在幫著我前進,竟然一天之內就到了淩家,向人一問,自我被劫之日起,竟已過去三個月的時間,這真是一場神奇的造化呀!本來我對那個老者使我失明頗有微詞,但正因為我的目不能視,那天出門與小廝走散後來到了這裏,結識了小姐你……”顧連城語調低緩,說了這麽多他無非是想與柳清瑤多相處一會兒,剖白自己的一片真心。

    柳清瑤臉頰早就發了燙,“顧……顧公子……今日時間已晚……我,我該迴去了……”她不知該如何迴應這個男子的心意,她,她還隻有十三歲呀——雖然女子早立,她身材本又高挑,與二八少女沒什麽區別,可畢竟年歲尚小,未及婚嫁年齡——況且——水中一張修羅麵依舊猙獰著。

    柳清瑤不再多想,起身向破廟奔去。夠了足夠了,能再見他一麵就已經足夠了。柳清瑤啊柳清瑤,你究竟在奢望什麽?

    顧連城哪裏曉得她的隱痛,隻當是女兒家初聞男子表白的嬌羞表現,“柳小姐!明兒個這時辰,我還在這等你!你不來我就不走!柳小姐……”他向身後放聲叫喊,也不知柳清瑤有沒有聽見。

    你真的愛她嗎?

    顧連城蹙眉,那個提點他路況方向,卻兩次讓他在佳人麵前出醜的冰冷女音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我也不知道。隻覺得心裏麵滿滿的的都是她,夜裏做夢也都是夢見腦中描繪的佳人俏顏……雖然不曾見過她的花容月貌,但我相信,那一定是世上最美最美的,我的清瑤啊……”顧連城輕笑,他的清瑤?他對她已經開始有占有欲了麽?“也許這就是愛!”

    愛麽?我不懂……我隻知道這個世上有親情友情……愛情?不過是些無聊的東西罷了。女音依舊冰冷,聽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

    “我也不懂。但我知道,我想和她在一起!”顧連城堅定地點了點頭,在心裏考慮著該怎麽退掉淩家的親事——唉,不知那個矯揉造作的淩家小姐,有沒有發現他偷溜出了府呢。

    “顧連城人呢?他人呢!你們到是說啊!”淩清瓊氣得直跺腳。今兒個她不過起得“稍稍”遲了些,便四處都尋不見顧連城的身影,問下人一個個都說不知道,真是氣死她了!本來今天她是要和顧連城一同出遊的。雖然他看不見,但隻要他能聽見便行!隻要她用她那嬌滴滴軟嫩嫩的聲音對他撒撒嬌,保準把他迷得七葷八素。她淩清瓊可不是盞省油的燈,從小被娘親調教,勾引男人的手段可多著呢!哼,要不是看這個顧連城家中富甲一方,人還長得如此風流倜儻,她才不費那個工夫在他身上呢,她可是有名的美女,早從八歲起,上門提親的人就排到對門去了!她一定要讓那個顧連城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想到這兒她就來氣。那個顧連城也不知道搞什麽鬼,老是以“失明”作借口搪塞她,這麽多天,她都不知道下了多少工夫,也隻逼得他應允陪伴出遊一日。昨晚她光是搭配明兒個要穿戴的衣服首飾可就忙了大半夜。也就是睡晚了點,再說女兒家遲了些不是應該的麽?怎麽她一早起來就找不到顧連城了呢!問下人也都是一問三不知,他有沒有將她這個未婚妻放在心上!

    淩清瓊恨得咬牙切齒,一見麵前瑟瑟發抖的女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揪起她的衣襟便是一通耳光,直將她打得嘴角滲血才憤然離去,尋找下一個受氣包——她可不能留下讓人說她淩大小姐是非的把柄!

    一路踢踢撞撞,淩清瓊氣唿唿地來到顧連城的廂房門前,嘴裏還罵罵咧咧:“哼!敢不把本小姐當迴事?等以後看我怎麽收拾……連城哥哥!”

    顧連城赫然正坐在桌邊喝著茶!

    淩清瓊神色大窘,生怕剛才的話讓他聽了去,連忙上前替他斟茶,“連城哥哥今日去了哪兒?可讓瓊兒一陣苦等呢!”言語裏盡是女兒家的嬌嗔。

    顧連城卻微蹙眉頭,與純得如同一汪清泉般的柳清瑤相處後,他又怎能聽不出淩清瓊的矯情和那圓滑老道的語氣呢?唉,雖然名字很象,一個叫清瑤,一個叫清瓊,都有無暇美玉之意,可個性卻相差十萬八千裏之遠。

    “哦,也沒做什麽,淩小姐或許昨日勞累,今晨久久未起,在下也不便打擾小姐休息,便帶著拐杖出門散步去了。”其實隻要那道冷冷的女聲在他腦中提醒,他大可不用拐杖,可偏偏那女聲常常“失靈”,讓他幾次在佳人麵前出了醜。再者,他向淩家二老解釋,說他得某高僧施法,將他本應“命喪黃泉”的劫數轉而失明一段時日,二老皆是深信不已,非讓他收下那根禦賜拐杖,不用白不用,手裏多個東西,他心裏也塌實一點。於是乎,他這個年方十五的少年郎,便拄著老人家使的拐杖偷溜出門了。

    “討厭啦,連城哥哥!你都不叫人家瓊兒……”淩清瓊發著嗲,香香軟軟的身子向顧連城靠去。哼,雖然我身子還沒發育完全,但這麽柔軟馨香的女人倒在你懷裏,不怕你不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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