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瑤連忙以袖遮麵,這麽一張血淋淋的恐怖麵龐,還是留著她自己暗自神殤吧,可不能嚇著了別人。

    “小姐?在下看不到你,在下是個……是個盲人……你沒事吧?有沒有被我撞傷了哪兒?”男子焦急地詢問著,兩手慌亂地舞動,生怕柳清瑤有個什麽閃失。

    “沒……沒事……” 柳清瑤的聲音低如蚊呐。原來是個盲人啊,怪不得見到她駭人的容貌沒有發出驚唿呢——可惜了那雙水漾的眸子,那麽清澈卻不能視一物。柳清瑤登時可憐起眼前這個盲人少年來,一種同病相憐攙雜著母愛的天性,讓她不由得對這個麵如冠玉的年輕男子產生不可言喻的好感起來。

    男子聽聞柳清瑤羞澀柔軟的嗓音道著安好,連忙笑嘻嘻地向她的方向說道:“小生名叫顧連城,因雙目失明所以持竹竿以辨路況,不想剛剛被一惡犬叼走,故一路行得狼狽不堪,適才被一物絆倒,這才無意間冒犯到小姐,望小姐海涵……”

    “撲哧” 柳清瑤實在憋不住笑出了聲,“公子是讀書人吧?說話怎麽這麽文縐縐酸溜溜的。”這顧連城可真有意思,年紀不大卻老成自得的很,一副窮酸文人相……不,他可不是什麽窮人!柳清瑤這才將眼前的男子瞧仔細了。緞白綴蘇的衣衫,腰間係一塊鏤雕“猛虎坐山圖”的玉佩,成色翠綠欲滴,下綴月白珍珠配繁複福結,宛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有錢人家的少爺……柳清瑤蹙起眉頭,那個兇殘的身影在她腦海中不斷與顧連城切換糾纏著。還是少和這人接觸為妙!柳清瑤低下頭,欲轉身離開。

    顧連城看不見柳清瑤的神情,仍舊自顧自地說著:“三個月前在下還未失明,堪堪讀了幾本‘聖賢’,到讓小姐見笑了……”他心裏直想套得柳清瑤說說話,哪怕是隻言片語也行!隻因柳清瑤青澀卻又柔軟甜美的嗓音,是他這輩子所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了,雖然他目不能視,但能配得上這天籟之音的也隻有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

    “小姐,敢問芳名?”他在府中本就是輕佻風流的人物,沒說上幾句話,就套問女兒家的閨名也不覺得唐突。

    “我,我得走了……” 柳清瑤連忙欠身想要離開。

    “小姐小姐!”顧連城急得直皺眉,“難道是在下開罪小姐了麽?竟連芳名都不願相告!在下隻是怕撞傷了小姐,絕無任何非分之想!”一副信誓旦旦言之鑿鑿的模樣,但那雙晶亮的眸子卻早已出賣了他的心思。

    柳清瑤隻覺這人除了一雙眼睛尚清澈之外,滿嘴的油腔滑調,不想再和他多糾纏,“柳清瑤。”她淡淡留下一句便轉身離去。“柳清瑤,柳清瑤……清瑤……好美的名字……”顧連城呆楞在原地呢喃著柳清瑤的名字,竟一時迴不過神來。

    柳清瑤默默走在鵝卵石鋪就的石子小徑上,垂著頭看著她前前後後顛簸的繡花鞋。那鞋麵早已髒汙不堪,鞋尖也已經綻線,還能穿多久呢——真可笑,她這個將死之人還擔心鞋子能穿多久作什麽?可是——被那個顧連城一鬧,尋死的決心,似乎不那麽堅定了……

    柳清瑤一路走走停停,低頭沉思,不知不覺已來到郊外奶奶的墳前。那是一座極其簡陋的墳墓,柳清瑤甚至沒有任何能力為奶奶尋一副棺木,隻能將奶奶的屍身淺淺埋入她挖了好久卻怎麽也挖不深的小坑,上麵鋪上黃黃的鬆散的泥土。也許這樣的墳墓在別人眼裏看來,隻是一個小土堆吧?

    墳前插著一截樹枝。柳清瑤不知該從哪兒弄那麽一塊象樣的木牌來,其實即使有木牌,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寫銘文。“奶奶”,她能湊的,就隻有這一個詞,她將這個詞小心地刻在了樹枝上,將樹枝牢牢插在泥土裏。

    柳清瑤跪在墳前,定定看著“奶奶”二字,不覺出了神。

    瑤瑤啊瑤瑤,不要相信鏡子裏的表象倒影,在奶奶眼中,你是最漂亮的孩子。你有著一副甜美柔軟的好嗓音。唱起歌謠來真能讓星星眨起眼,小溪跟著和呢。

    瑤瑤啊瑤瑤,不要相信鏡子裏的表象倒影,在奶奶眼中,你是最漂亮的孩子。你有著一副最善良柔軟的好心腸。那受了傷的鳥兒遭了捕的小獸,都是因為你的菩薩心腸才活蹦亂跳開開心心。

    瑤瑤啊瑤瑤……

    外婆似乎是唯一一個說她好說她漂亮的人呢。柳清瑤腦中忽然浮現那個顧連城的俊俏麵龐來,那個有些輕浮的人似乎對她很有……很有好感呢……柳清瑤不禁傻傻地笑了起來,十三歲的女孩心智早已成熟,那麽一個風流倜儻的年青男子向自己表示殷情好感,不能說不讓她心動……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坑凹不平的臉頰,柳清瑤一陣苦笑。他是沒見過她的長相,要是見著了……她輕輕撫了撫胸口,將莫名的悸痛平息了下去。

    唉,反正日後再也見不到了。柳清瑤有些苦澀地想到,將投井之事暫時擱置腦後,起身拂了拂裙擺上的灰塵,向來時的路走去。腳步卻比來時快了許多,似乎,是在想著興許顧連城還在那破廟前等著。

    廟前一棵槐樹孤單地立著。

    卻哪兒還有那個白衣似雪的俊朗少年?柳清瑤好笑地捏了捏猶自滲著血絲的左臉。你還沒受夠教訓麽?那樣的富家少爺……忽然,她發現廟前他們相遇之處有一片亮澤,上前一看,竟是顧連城所帶的虎紋佩玉!

    她連忙撿起玉佩平放在掌心,小心地撫摩著他留下的溫度,他剛走吧?心竟被這小小的玉佩溫暖了起來。今天遭遇的種種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那個白衣似雪的人,走入了她一度灰暗的生命。

    他,還會來嗎?

    今天已是第三日,他,一直沒有來。

    天邊的落霞染紅了柳清瑤蒼白的臉,睫上的點點金色搖曳,而恍惚。

    前方霞光浸染處,早已掛上了紅紅的隨風擺動的燈籠。

    餘輝漸逝,今日,他不會來呢。隻留下她,陪伴這座破舊的廟宇。是她期盼太多,是她頭腦單純,單憑一塊玉佩就讓她歡喜得不知怎麽辦才好。可笑。興許是那人不小心遺落的而已。可笑。

    “扣扣扣……”前方忽然傳來有節律的敲擊聲,柳清瑤猛地抬頭,那似雪的白衣,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麽?手指緊緊抓住裙擺,柳清瑤竟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隻是茫然無措地抓緊再放鬆,然後再抓緊,心情,也隨著手中的鬆緊起起伏伏飄忽不定。

    顧連城雙手攙著一根老人家拄的“壽星杖”,一步一停敲敲打打,艱難地向破廟這邊走來,眉宇間急切之情唿之欲出。

    “小姐!柳小姐!小姐你在嗎?小生正是上次那個撞到小姐的顧連城啊!小姐……”顧連城人還沒到廟前,便已焦急地大聲朝空氣詢問起來,也不想想尋常人家小姐怎麽會在這個時辰,在這座破廟前等他。

    柳清瑤有些慌張地看著一步步向這兒靠近的顧連城,不知是該出聲喚他還是……“公、公子……”有些什麽從心底湧了上來,衝開了她的口。

    “柳小姐!”顧連城心裏一陣激蕩,三日不見佳人,那滿滿的思念就如同噬心的螞蟻一般,將他弄得心癢難耐,現如今又聽見佳人悠揚柔軟的聲音,真叫他高興得好似飛上天一般!

    “柳小姐你等等!等等啊!我、我一會兒就走過去了!一會兒就——啊!”顧連城一個不小心,再次被破廟門前的一塊大石所絆倒,隻聽“砰”的一聲,便腦門磕地倒在了柳清瑤的腳邊。

    “哈哈!” 柳清瑤見到再次伏倒在她麵前的顧連城那狼狽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

    可笑著笑著,她忽然發現顧連城倒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再也沒見站起來,便連忙蹲下身查看。

    “啊!”誰知顧連城是裝暈,趁柳清瑤伸手探他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柔荑!

    “你、你做什麽!” 柳清瑤慌亂至極,這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好不狡猾,竟……竟拉住了她的手……

    “柳小姐!”顧連城倏地從地上爬起,卻仍然抓著柳清瑤的小手不放,“柳小姐請聽在下說!相別三日,在下對小姐的思念與日俱增!相思成繭,將在下這顆火熱的心牢牢縛在了與小姐相遇的這裏,在下多方打聽才又尋了迴來,小姐不知在下的苦啊……”

    顧連城還欲拉著柳清瑤的小手,將這幾日的思念都傾訴給她聽,不想柳清瑤輕輕掙脫開:“顧公子,請勿唐突。”她兩頰飛紅,從來沒有男子向她這麽表白過,還是……還是這麽一個瀟灑風流的人物。

    柔柔軟軟的嗔怪語調,讓顧連城聽了渾身酥酥麻麻不能自已,隻得任柳清瑤掙開玉手。

    “公子,顧公子?” 柳清瑤看著呆立在原地的顧連城,以為他被摔出了什麽毛病,連忙輕聲問道。

    顧連城倏地迴過了神:“冒犯了,柳小姐……在下實在是情難自已,又怕小姐同上次一般突然消失,再也尋不見……小姐可否一聽在下的肺腑之言……”顧連城水漾的眸子期期艾艾地望向柳清瑤出聲的地方。

    看著眼前一臉期盼的俊顏,芳心初動的柳清瑤實在不知該怎樣拒絕,隻得羞澀地點了點頭。顧連城卻半天沒有反應,她不禁抬頭一看,見他還是一副屏息期待的樣子,忽然想起他的眼睛已不能看見一物,“哎呀,我差點忘了你看不見……”話出嘴了才覺失言,便小心觀察著顧連城有沒出現惱怒的神色。

    隻見顧連城臉色一黯:“唉,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見著小姐的花容月貌。”長長的濃密得如同女子一般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因感傷而淒然的眸子。

    “顧公子,不知,不知能否將你失明的原因,相告……”說到後來,柳清瑤已是越來越小聲,這不就顯得她在關心他麽?

    顧連城忽地抬首頑皮一笑,“柳小姐,我們總不能一直站在這兒說話吧?我拐杖用起來不太利索……不如……不如小姐牽著我的衣袖尋一處地方,聽我細細道來?”言語間早已將“在下”的疏離稱謂換作了“我”,一副與柳清瑤十分親昵的樣子。

    柳清瑤並沒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緩緩伸出手去,扯起顧連城柔滑的長袖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閻羅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竹夭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竹夭七並收藏閻羅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