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在一個小鎮上。

    我再睜眼仔細一看,碩大的“招待所”仨字明晃晃地刺著我的眼,我立刻警惕地看著程天佑,黑著臉,冷冰冰地說,你想幹嗎?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麵無表情,說,你猜!

    他並不理睬我的冷漠,自己也一路癱著一張總裁撲克臉,我們倆跟相互欠了彼此一大筆錢似的。他說,好了!少女!別腦洞大開了!天晚了,我們不趕夜路了。

    我挑釁地看了他一眼,糾正道,人妻!

    他看都不看我,說,好!人妻!

    說著,他下車。

    我看著他,指了指那個烏漆抹黑跟老妖洞似的什麽紅杏招待所,冷冷地問他,你確定要住在這兒?

    他看了看我,說,我不想住在這兒!但我沒帶錢包。

    他一提錢包,我直接奓毛了,驚唿,怎麽辦?我也沒帶!

    他繼續癱著臉,說,我知道。

    我一愣。

    他說,我已經搜過了。末了,他癱著臉從下往上又從上往下,打量了我一遍,說,全身。

    我說,程天佑!

    他一臉正氣地看著我,仿佛朗朗乾坤他本真純,我的怒氣都源於我內心的雜念。他義正辭嚴地糾正了我一下,說,你該喊我大哥的!弟妹!

    程天佑衝著我晃晃全車上下唯一的三十元,說,弟妹!這是我們兩人的全部財產!吃飯!就不能住店!住店就不能吃飯!你選吧!

    我黑著臉,但舔了舔嘴巴後,微微服了軟,好吧,我餓了。

    程天佑說,這荒郊野嶺!遇到野狼倒也不怕,要是遇到什麽歹人,一個倒也不怕,一夥怎麽辦?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怕,我怕的是三長兩短的你,涼生他不跟我換沈小姐怎麽辦?

    我忍下口水又忍下淚,繼續黑迴了臉,恨恨地說,住店!

    程天佑走進招待所,說,住宿。

    招待所的胖姐姐擠了過來,腦袋還沒轉過來,雙眼依舊戀戀不舍地望著電視機裏的《還珠格格》,容嬤嬤正在紮紫薇,她一麵嗑著瓜子一麵咯咯地笑,說,大床一百!咯咯!

    程天佑說,標間。

    胖姐姐一臉“你深更半夜帶一女人裝什麽純”的不屑姿態,頭都沒迴,說,標間一百二!咯咯!

    我在背後嘟噥,標間和大床不都一樣嘛,怎麽還一個

    一百,一個一百二了。坐地起價。

    胖姐姐懶得理我,頭都沒迴,用鼻子冷哼,那意思就是裝純是要付二十元代價的,說,一樣你怎麽不睡大床。

    程天佑說,好了!標間!三十!

    胖姐姐猛然轉頭,剛升騰起一股“跟老娘講價!老娘滅了你!”的氣勢,瞬間被程天佑的那張臉給征服了,她含羞帶怯一笑,說,六十!不能省了!咯咯咯!

    程天佑看著她,說,三十!就這麽多了!

    胖姐姐看了程天佑一眼,那小眼神中透露出“三十你也好意思出來泡妹子”的氣息卻最終湮滅在“好吧看你這麽帥的分兒上老娘就忍了”,她又咯咯一笑,百媚千嬌,說,好啦!三十!

    程天佑將鈔票“啪”拍在收銀台上,說,成交!

    人一定要像程天佑這麽厚臉皮,三十塊拍出三十萬的範兒,胖姐姐明顯被他的總裁範兒征服了。

    我一看他講價講得這麽爽,一時利令智昏,沒忍住衝了過去,也學著他拍了一下收銀台,對胖姐姐說,三十!兩間!

    胖姐姐迴了我一個輕蔑的小眼神,滾!

    我洗漱的時候,程天佑知趣地離開了房間。

    我洗漱好,敞開門,他斜靠在走廊裏,望著窗外,黑了的天。

    我走出來,衣衫極度整齊,指了指房間,冷淡地說,熱水器在燒著,你恐怕得等上一會兒了!

    他看了看一身疲憊的我,說,算了!你先睡吧!我去問問老板,有沒有其他房間可以洗澡。

    說曹操曹操到,胖姐姐拎著暖瓶走過來,說,怎麽還得去別的房間?

    他看著胖姐姐,說,她是我弟妹!不是很方便!

    胖姐姐一臉“天啊!你弟妹!”的驚詫表情,然後想做歉然的嬌羞態,卻控製不住大嗓門,話一出口就成了嚷嚷,昨天下雨,今天大貨車都停在這裏,真沒地兒睡了!要不?你去我那兒!

    程天佑忙不迭擺擺手,說,不麻煩了。

    胖姐姐臨走時很不滿地看了我一眼,說,標間!又不是大床!矯情!

    浴室裏,水聲嘩嘩。

    我坐在床上,在這清晰的水聲裏,記憶兇猛地開閘,太多關於我和程天佑的過去,我想起了小魚山,想起了亞龍灣的酒店,甚至,想起了程家老宅那水汽彌漫的浴室。

    我努力讓自己的心跳不要失控。但是,如何也逃不掉的是

    ,他是這個世界上,同我最親密的男人。

    他是個我不該去招惹的人!

    小九說的!

    他明明手術成功了卻偽裝失明,讓我負罪!讓我被困於程宅!讓我和涼生不得幸福!他是個腹黑歹毒心地險惡十惡不赦的人!

    他好像有八塊腹肌啊……

    薑生你這個白癡!

    都什麽時候了!你在想些什麽啊!

    我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他會娶沈小姐的。

    我告訴自己,然後用力地點點頭。

    他走出來的時候,衣衫已經重新穿得妥帖整齊,毫無曾經相處一室之時的曖昧氣息。

    他確實會娶沈小姐的。

    我再一次告訴自己,然後再次更用力地點點頭。

    他有些奇怪,說,你在幹嗎?

    我轉臉,看著他,語氣依然很冷,說,嗯,大哥。其實,你明天可以迴去了。我到高速路口坐上大巴,就到魏家坪了。

    他看著我,說,嗯,弟妹。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想陪著你。隻是我得保證你不出意外!我還得用你去換我的沈小姐呢!

    我不由自主地嘁了一聲,你的沈小姐?她今晚是我哥的!

    話一出口,我怎麽就覺得那麽不對味呢?她是涼生的我該開心嗎?我是個神經病嗎!說這樣的話!

    程天佑緩緩地走過來,眼神中再次透露出讓我心驚膽戰的危險訊息,說,哦!是嗎?是不是同理可得,你今晚是我的!

    我緊緊閉上眼睛抱著被子那一刻,他轉身走迴了自己的床上,硬著聲音,對我說了一句,對不起,是我孟浪了。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忍耐且克製。

    幾近無眠,小小的房間裏,隻有彼此的唿吸聲,兩個即將永遠別離的人,想想還真有那麽一點兒文藝和傷感呢。

    其實,我該恨他的。

    欺騙和隱瞞,羞辱與折磨。

    突然,靜靜的夜裏,我的肚子不知趣地咕嚕響了一下,然後,第二下……我真想把自己的腦袋親手剁了埋到土裏去。

    他轉臉,問我,餓了?

    我依舊冷著臉,不說話。

    他突然坐起身來,說,你想不想吃飯?

    飯?我隻覺得自己眼珠子都綠了,坐起身來,對著他用力地

    點點頭。

    他說,我可以出去給你打一隻野兔!然後架上一堆柴火,烤一烤,熱騰騰的,會很香!

    我拍拍手,說,好啊好啊!

    他也拍拍手,然後手一攤,說,早點睡吧!

    195抱歉!人妻了!口味有些重!思想有些雜!大哥多見諒!

    最終,他還是出門,隻不過,沒有打來野兔,而是端來了兩碗泡好的老壇酸菜牛肉麵,香氣撲鼻。

    他說,總感覺在這深山老林裏自己也成了猿人,讓女人餓著卻不出門打獵不像那麽迴事兒。我搶過一碗麵淚流滿麵,突然覺得方便麵桶上的汪涵是這個世界上最帥的男人了!超過吳彥祖!

    突然,我警惕起來,說什麽沒帶錢包,怕是又是在騙我吧。我冷著臉,問他,哪兒來的錢?

    他依舊坦然,沒錢!問老板娘要的!我看著他,新鮮!你要她就給啊!

    他搖搖頭,說,她哪會那麽慷慨!我用q幣買的!唉!還讓她采花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冷笑,什麽?還讓她采花了?!就為了這麽兩碗麵?你、不!大哥!你可真有夠豁得出去的!

    他抱著麵,說,你知道我豁出去了,就好好好吃麵!別浪費!最好連湯也喝掉!

    我看著那碗麵,覺得這不是一碗麵,而是程天佑的賣身血淚史!我抬頭看了看他,冷笑地譏諷了一句,時間挺快的昂——

    程天佑低頭看了我一眼。

    我抱著麵,繼續說,過十個月你自駕過來的時候千萬記得來看看,說不定能當爸爸呢!再說不定,還是對雙胞胎……

    程天佑皺了皺眉眉頭,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吃了一口麵,說,不是獻身了嗎?

    他愣了愣,獻身?

    我說,采花啊!

    他說,你腦袋裏都是些什麽?我說我登陸qq,發現自己還是有q幣的人,然後就轉給了老板娘,買了兩碗麵!老板娘是真小人啊!她順道就把我qq農場裏最貴的花給薅去了!最貴的花啊!

    我也看著他,強撐著鎮定,說,抱歉!人妻了!口味有些重!思想有些雜!大哥多見諒!

    然後,我又小聲嘟噥了一句,說,原來是這麽個采花啊!那薅就薅唄!嗬嗬!其實都這麽大年紀了還玩qq農場挺弱智的……

    他將泡麵放在一旁,抱著手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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