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浴室裏出來,坐在沙發上,身上穿著鬆鬆垮垮的男士衣衫,褲子很長,蓋住了我的腳,主人的腿可真長啊。

    我其實沒那麽幽默,心是真的很無望很難過,沉默著,白色的毛巾擦拭著黑色的長頭發。

    許姐在一旁,有些歉意,說,隻有大少爺的衣服,文小姐你就將就一下吧。我點點頭。

    她喊我文小姐,我居然點點頭。

    她頗殷勤,說,本該給您煮碗熱薑湯,但老話說,夜裏吃薑,勝似砒霜,所以,我就給您熱了一壺黃酒,您趁熱喝,淋了這麽大的雨,別感冒了。

    其實,我隻是想一個人待著。

    我努力地笑笑,說,你去吧。

    許姐知趣地離開。

    我待在沙發上,看著身上,他的衣裳。

    窗外,雨潺潺。

    黃酒入口,喉舌間一片辛苦。

    淋雨後的身體不斷地發冷打著顫,骨頭卻又覺得燒得疼痛;一杯又一杯的黃酒,也壓製不住這種受涼後的難受——比起黃酒,我想我更需要一片阿司匹林。

    我冷得蜷縮在沙發上,緊緊抱住自己身體,也抱住他的舊衣裳。

    我突然想起了十六歲生日那個夜晚,那個涼生因我受傷的十六歲,我妄圖買醉被程天佑從酒吧拎出來的十六歲,那個我第一次在這個叫程天佑的男子的大床上醒來的十六歲,我第一次穿他衣服的十六歲。

    那是一件白色的t恤,長大後才知道,上麵的美杜莎是範思哲的標誌。

    恍惚間,天怎麽亮了?我好像看到了十六歲時那片水藍色的窗簾。

    他突然出現在窗前,二十四歲的他,俊美容顏未經時光的他。

    清晨的風吹過他的白襯衫,柔和的陽光短暫逗留在他白皙的皮膚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側影中,是一種孤獨的味道。

    你怎麽……在?

    我忍不住問,他迴過頭來,眼中原本淡淡的孤單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曖昧玩味的笑。

    他斜靠在窗戶邊,雙手抱在胸前,說,薑生啊,這麽多年了,你還是特喜歡我的沙發我的床啊?不是偷穿我的白t恤,就是偷穿我的襯衫,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不純潔的想法啊?

    然後,他就笑著走了過來。

    我伸手,他卻像泡影一樣,消失。

    迴頭,又見涼生在我身旁,光

    影忽閃至黃昏。

    暈暗的光,落在他好看的側臉上,他抱著一尊牌位,坐在沙發上,寂寥的表情,孤單無邊,他的手指如同綿藤,輕輕地擦過,那些字——愛妻薑生之靈位。

    我吃驚,涼生?!

    他抬頭,看著我,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醒來一般的表情,當他的眸光落在我的“衣服”上時,目光變得暗沉起來。

    我慌忙地想去解釋,我說,陸文雋在我們家!我就跑出來了!我淋了一場雨!我無處可去我……

    轉瞬間,他也消失了。眼前,隻是巴黎冷冷的雨夜。

    腦子裏突然反反複複起那一句話,安德魯裝酒瘋時的話——薑生,我愛的女孩,她心裏有了別人!

    這也是你心底的話吧,涼生。

    程天佑,終究是我和你之間躲不過的,這個名字始終潛伏在我們最脆弱的神經處,躲不開,逃不掉的。

    你從不責備,卻很介意。

    果然,愛情裏,一次背離,便終生是叛徒。

    我苦笑,抬手,喝下最後一口酒。

    突然,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你這丫頭,還是很好的雅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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