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黃土飛揚,練武場上此時已是一片寂靜,隻留下陣陣震耳欲聾的呐喊聲揮散不去。天色漸暗,涼風瑟瑟地吹動著已經幹枯的樹枝,陸遊在練武場外焦急地等待著,範成大站在他身邊神色不安。

    “怕是在大營中走失了。”陸遊沉默許久說道,嘴唇輕抿,雙手背在身後,不時地向練武場中望去。範成大點點頭,麵露憂慮之色,低聲道,“若隻是走失,現在士兵已然迴營,會有動靜。再等等看。”

    範成大拍拍陸遊的肩膀,安慰道,心中亦為陳醉擔心,怎奈此刻皇上還在練武場中並未離去,自己也不便進營中查看。

    “那丫頭甚為聰明,想來即使遇到什麽事也能應付自如。”範成大見陸遊憂慮之色更深,搖搖頭。

    遠處小六子的身影漸漸清晰,陸遊眼中驚現光芒,快步走上前,小六子卻是麵帶難色地看著陸遊,眼神閃爍不已,終是什麽也沒有說,徑直跑到範成大身邊,小聲地說著。範成大越聽越發麵色不善,到最後竟然臉色鐵青。

    陸遊見狀,心急如焚,唿吸急促,卻隻能等小六子報告完再去詢問範成大。

    範成大給小六子使眼色,小六子會意遠遠地站在一邊。範成大低著頭,思索許久,終於開口,“辛幼安將陳醉帶走了。”陸遊心中疑惑,還未等問出口,就聽範成大沉聲說道,“和一個金人一起被抓走的。”

    如重錘擊中陸遊,登時便是一愣,身體僵硬了許久,腦子似無法思考,隻剩心中的人兒溫暖的微笑,湖水般清澈的目光,憨憨嬌媚的調皮模樣。

    “她不可能是金國奸細。”陸遊沉著臉,麵色肅然,堅定的眼神定定地凝視著範成大。

    “這可不是你我說了算的。”範成大眯著眼睛,又道,“我們恐怕都難脫幹係。”

    審訊室之中,陳醉虛弱的身軀靜靜地躺在牆邊,雙目緊閉,偶爾欲呻吟幾聲也因疼痛發不出任何聲音。

    金國男子此時已被捆綁於鐵柱之上,眼睛不時朝陳醉的方向撇去,烏黑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微弱的喘息聲與妖豔的血痕刺痛了男人的眼睛。

    “辛大人——”適才對陳醉施鞭用刑的大漢正怒視著金國男子。辛大人抬手製止了大漢欲甩過去的皮鞭。金國男子倨傲地注視著這一切,神色灑脫。

    兩個男人就這樣冷冷地對視,無論神態氣質都有那麽幾分相似,同樣高大魁梧的身材,英武霸道的氣度。

    “她是你的同夥?”辛大人瞟了一眼陳醉,厲聲喝道。

    金國男子微笑著搖搖頭,“我與她素不相識。”望著陳醉傷痕累累的模樣,內心某種情愫悄悄地滋生。

    “若非認識,她又何故為你偷拿藥品?”辛大人不屑地冷哼一聲上下打量著金國的男子。目光深沉難以捉摸,霸道的舉止,傲然的氣度,身陷囹圄卻不見絲毫的慌亂之色。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答案!”金國男子輕笑著,眼中顯現出的蔑視毫無掩飾。

    辛大人騰地站起身正要嗬斥於他,門外傳來尖細的聲音,“湯大人到——”

    場麵一時風雲變幻,金國男子如局外人看戲一般盯著自己眼前的兩位宋國官員,一個卑躬屈膝奴顏婢像地對著自己連連躬身,另外的那個站在眾人身後暴怒的目光幾乎灼傷了自己,怎奈他隻能忍住滿腔的怒火,任由眼前的小人肆意妄為。

    “紇石烈將軍——”湯思退堆起滿臉的笑容,深深地躬身便是一禮,轉過頭大聲嗬斥道,“快快鬆綁。”

    大漢遲疑著迴頭瞥了一眼,卻聽湯思退怒喝道,“還愣著做什麽,竟然如此慢待大金國的紇石烈將軍,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說畢,湯思退竟然未敢抬頭,隻唯唯諾諾地低頭哈著腰,快步走到紇石烈誌寧麵前,連聲道歉,伸手將繩索解開。

    紇石烈誌寧此時竟然未正眼瞧湯思退,隻是定定地望著陳醉已經虛弱不堪的身體,欲開口說話,似猛然想起什麽卻是閉了嘴,憐愛之色更深。

    湯思退此時也注意到角落裏還躺著一個人,心中疑惑,問道,“辛將軍——”伸手指向陳醉,眼神探究地偷瞄了一眼紇石烈誌寧。

    辛大人麵色不善,眉頭緊鎖,正要迴話,卻聽紇石烈誌寧朗聲道,“此人與我素不相識,卻也算是救我一命。”

    湯思退一聽這話,心中雖有些疑問,卻因害怕紇石烈誌寧金國大將軍的身份,未敢多問,瞥得紇石烈對地上那人麵露關懷之色,便厲聲道,“還不將此人放了去?”

    陳醉神智模糊中聽到似乎來了許多人腳步聲雜亂,忽而聽到有人開口說要放了自己,努力睜開眼,見向自己施刑大漢正蹲在自己麵前,麵帶歉意地看著自己。陳醉心知此人並未真心敵視自己,適才也是手下留情,遂勉強扯出絲絲笑容,大漢見到竟然一愣,隨即滿臉通紅地欲將陳醉扶起。

    隻聽得陳醉連連的抽氣聲,大漢低頭一看,心中一顫,女子身前原已凝固的傷痕處滲出絲絲的血紅,起身一半便不敢再動。陳醉強忍著疼痛,卻還是抵不住猛襲而來的撕裂之感,喉嚨早已沙啞發出低低呻吟聲。

    陳醉好不容易直起身,卻是瞥見一個士兵小跑到辛大人身邊神色緊張地說了幾句。辛大人點點頭,玩味地看著陳醉,嘴角竟是帶著幾分笑意,朗聲說道,“湯大人,此人就交由下官處理吧。”

    湯思退正擔心眼前的女子一個處理不好得罪了紇石烈誌寧,見有人將這燙手的山芋搶了過去,心中暗喜,道,“那麽此事交給幼安了。”

    湯思退帶領著一眾官員眾星捧月般地圍繞著紇石烈誌寧,恭迎奉承之語不絕於耳。紇石烈誌寧在眾人簇擁之下胡亂地點頭,英目隻顧目送陳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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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是陸參事的朋友?”辛大人突然開口問道。

    剛才已有醫者為自己做了簡單的包紮,陳醉沉默許久,疼痛雖然難忍,麵色卻漸漸平靜,反問道,“你可是辛棄疾?”

    看到眼前的男人點頭默認,心中竟是一片失落。本以為辛棄疾應是俠肝義膽、義薄雲天的一代英雄,沒想到手段竟也頗為狠毒。

    一路無語,陳醉遠遠便看到陸遊與範成大並排而立,焦急地向自己這邊張望,心中溫暖一片。陸遊見心中牽掛之人出現在模糊的視線之中,欣喜不已,正要向前奔去,範成大一把拉住陸遊,道,“她好像受傷了。”

    聽到此話,陸遊不由得萬分緊張,陳醉幾人已經走近,見到陳醉此刻模樣陸遊不由得心疼不已,憤恨難當,喝道,“誰把你傷成這樣!”

    辛棄疾麵露難色,真要開口,陳醉輕捏他的手臂使了一個眼色,又左右張望,說道,“此處不宜多說。”

    陸遊見陳醉雙手扯著一人的衣服,這才注意到辛棄疾此時也站在自己麵前,想到陳醉一身傷痕他難逃幹係,心中怨憤不滿,礙著麵子,隻好冷淡的說道,“辛苦辛大人了——”

    辛棄疾麵色尷尬又不好解釋,隻好雙手抱拳,“陸大人,範大人,後會有期!”

    範成大見陸遊難得如此感情用事,又見陳醉確實傷得不輕,心中頓生幾分憐愛,輕歎一聲,抱拳道,“辛大人改日到府上一聚再敘!”

    辛棄疾瞥了一眼陳醉蒼白的麵龐,想開口又不知如何訴說,終是心中不忍,毅然轉身,飄然而去,背影孤獨傲然。

    馬車之上,陳醉斜靠在陸遊懷中,抬眼盯著陸遊擔憂的目光,一時柔情無限。陸遊見陳醉麵無血色,冷汗連連,脈搏虛弱不穩,身前雖已包紮卻還是透出刺眼的鮮紅,心痛得窒息般糾結難明。此時陸遊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懷中之人不容任何閃失。

    範成大本來坐在二人對麵,卻見二人眼中早已容不下他人,悄悄地掀起簾子坐在車外,搖頭輕笑。

    “我——”陳醉剛開口,櫻唇便被陸遊的大手輕輕地捂住。陸遊目光溫柔如水,抱著自己的大手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傷口,如自己是那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如此情意綿綿的情景,陳醉心中怦怦直跳,竟是不敢再看向陸遊。

    “今日去我府上住。”陸遊在陳醉耳邊輕聲說。陳醉聽到這話更是羞澀難當,低下頭深埋在陸遊懷中。

    片刻,陳醉醒悟般又猛地抬起頭,瞪著陸遊,道,“幹嘛去你府上?”繼而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陸遊,神色警惕不安。

    陸遊見陳醉突顯緊張之色,看待色狼一般審視自己,知她誤會自己,卻是不免好笑,忍不住想要逗逗她。陸遊轉念一想陳醉傷勢不輕,情緒波動似乎有礙恢複,隻抿嘴輕笑,指尖輕點陳醉的額頭,道,“你這小腦袋想法還挺多。”

    “額——”陳醉一時語塞,臉色微紅,狠狠瞪了陸遊一眼便不再言語,心中暗想,陸遊到底是思慮得全麵,倚雲閣中眾人均是不知自己到練武場之事,此時若是渾身是傷地迴去,免不了傳得沸沸揚揚,倒是在別處休息一晚再迴去合適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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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口處傳來涼絲絲的感覺,雖然疼痛也未減幾分,這份涼意卻是舒緩了不少燒灼的火辣之感,陳醉此時緩緩睜開眼,躺在床上盯著青白的素帳。

    也不知自己已經睡了多久,扭頭看去陸遊已經不見,心中不免失落。一時覺得口渴難耐,陳醉試圖起身,身前卻是傳來一陣劇痛,陳醉“啊”一聲大叫,連忙捂住嘴巴,心中忐忑,擔心會驚動他人。

    陳醉向外望去,隻見夜色已晚漆黑一片,屋內高幾上燭火影影綽綽。“吱嘎——”有人推門而入,輕手輕腳地向自己走來,陳醉見狀,立刻閉上雙眼,假寐。

    “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陸遊深沉的聲音此時帶著一絲疲憊,將手中的飯菜輕輕地放在桌上,朝床上看去。

    瘦弱的身軀安靜地躺著,唿吸均勻,麵色稍顯紅潤,花瓣一般的嘴唇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陸遊心中暗笑,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見陳醉麵色更紅,自己索性放緩唿吸,站立不動。

    陳醉緊閉雙眼,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卻發現已是許久沒有任何變化,難道出去了不成?猶豫了半天,陳醉猛然睜開眼,陸遊一張放大的臉正微笑著對著自己,不免嚇了一跳。

    “你——”陳醉臉色煞白,又氣又惱,見陸遊惡作劇般的表情,不禁哭笑不得。

    見陳醉臉上一會風霜一會又晴朗無雲,陸遊心中幾分得意,直起腰,說道,“心情可好些了。”

    “無賴——”陳醉剜了陸遊一眼,苦笑不已,“陸大人一向都是今日這般關心女孩子的?”陸遊麵露疑惑,挑挑眉,迴頭拉過一張圓凳在床邊坐下,直直地盯著陳醉,不語。

    “難怪你身邊無美人相伴,”陳醉緊抿著唇,極力忍住笑,臉色已是憋得通紅。陸遊一愣,便知陳醉笑自己方才幼稚的行為,大手輕拍眼前人兒的臉頰,笑眼如夜空皎潔的月牙,朦朧溫柔,“牙尖嘴利的孩兒,睡了這麽久不餓嗎?”

    陳醉轉頭朝陸遊所指向桌子看去,頓時食欲大開,忍不住口水連連。一碗白粥上飄著幾片青菜葉子,一碟酸辣黃瓜看似甚為清爽,兩頭鹹蒜,三片饅頭烤得黃瑩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絲絲飄入陳醉的鼻子。

    俏臉上雙眼放光,口中偷偷地咽著口水,眼中早已無他,陸遊見陳醉貪吃的模樣,與平日裏清雅脫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的氣度甚為不同,倒是透著無盡的天真無邪,似乎此時的樣子才是她原本的麵目。陸遊思緒不禁又迴到當年,婉兒每當與自己獨處之時神態舉止簡直與眼前的女子一般無二,溫暖的眼神,嬌憨率真的動作。

    陸遊低著頭臉上暖意融融,端起素三彩的飯碗,拾起勺子輕輕地攪動著白粥,吹了又吹,抬手向陳醉喂去。陳醉雙頰酣紅,偷偷地瞄一眼陸遊便立刻躲開,見小勺已近嘴邊,僵了僵,微微張開小嘴。

    “醉兒——”門外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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