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村民大會實際上就是給田三叔一家人開的。劉滿江開始還遮遮掩掩地拿著那份文件當幌子,說上麵的精神誰也違抗不了,等到田齊戳穿了真相以後,他便赤裸裸地跟大家夥說,我本來也不想這麽幹,田齊這小子膽子忒大,敢太歲爺上動土,壞我的好事,我怎麽跟他商量都不行,既然不給麵子,那咱就都把臉皮撕破了,我就不信我能栽他個黃毛小子手裏!

    村民們就明白怎麽迴事了,原來劉滿江因為容兒姑娘在實施打擊報複。都知道這是犯紀律的事情,可是誰也不敢站出來阻攔,更不敢說句公道話,隻是把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凝重地刻在臉上。就聽劉滿江又對大家夥說,各位老少爺們都聽好了,我也是奔四十的人了,啥脾氣秉性你們也都知道,甭管我咋不好,有一點你們得承認,我在錢上沒黑過誰,承包果樹我也不小氣,承包費我投標十萬,誰要是覺得少,可以跟我競爭,我接著,誰?誰投十一萬讓我看看?

    有人吐了吐舌頭,心說甭說十一萬,就算那個零頭也沒人拿得出來呀!

    劉慶林以居民組長的身份探問,包產到戶以後,個人栽的那些樹咋辦?

    劉滿江說,甭管是包產到戶以後的還是以前的,凡是果樹都由村委會出麵統一作價,再由承包人一次性付清。

    田三叔強壓怒火,說,我自己栽的那些果樹不賣!

    不等劉滿江開口,村長搶先道,別雞巴敬酒不吃吃罰酒,合理作價,誰又沒打算虧你!

    田三叔說,買賣自由,合理不合理我也不賣!

    村長說,那我問你,你的果樹栽哪兒了?

    田三叔說,栽我的承包地裏了,栽我的承包山上了。

    村長好像就等這句話呢,樂著說,你別忘了,那地那山可都是國家的!

    田三叔說,你是不是逼我去砍樹呀?

    村長橫道,你敢!你敢砍樹我就敢把你捆起來。

    劉滿江緊跟著說,連房前屋後的樹砍了還要批示呢,你敢上山亂砍盜伐?你長了幾個膽子?

    田三叔怒不可遏,罵道,劉滿江你個小雜種……啊得一聲猛然頓嗆了一下,脖子向前探出就噴出一口血來。村長感到意外急忙看劉滿江,劉滿江無所謂的大聲說,怕什麽,這就是貪上逆子的好處!

    田齊哭叫著嚷道,我要告你們——

    劉滿江說,好哇,我給你三天時間夠用了吧,超過這個期限,我可就先從你們家開刀了。說完給村長使個眼色,倆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會場,走到當院村長居然唱起了淫蕩的小曲:

    進門來把你瞅咋瞅咋不夠多虧你遮住麵露出那片羞

    心慌氣短氣短心慌伸出我的手

    一把捉住那片毛丟丟

    哎哎哎勒呀呀呀

    毛那個毛丟丟……

    村長的淫腔浪語消失後,屋裏的人們都不住得歎息,罵村長是婊子養的。其實村長沒念過書,是個名副其實的大老粗。平常日子跟人聊天,也都是圍著男女的生殖器轉。劉滿江當了一把手就把他弄到村委會,好多年得了不少的實惠,現在早就成了人家的一條狗了。所以有的村民就接著罵,他他媽的還不如婊子養的呢!

    田三叔被幾個壯漢抬迴家裏,嘴裏還不停頓地說,我栽的果樹不賣啊,我栽的果樹不賣啊!

    田三嬸擔心發生意外,就打發田齊去五裏外的山坳請老中醫花胡子。花胡子很快就請來了,摸完脈告訴田三嬸說沒忒大事,傷著氣了,吃幾副草藥吧。田齊又跟著花胡子迴去拿草藥,迴來時天都黑透了,他站在山岡上驚愕地發現村裏一座輝煌的建築。那是劉滿江的小白樓,樓的棱角處都掛了七色彩燈,燈泡變換著色彩,用一種遞進式的節奏構成了小樓的立體圖案,看上去十分壯觀又美妙。然而,田齊的心裏卻很難受。開會的時候就有人說,別看他劉滿江這會耍橫,早晚把他那小洋樓給炸嘍!田齊就想,劉滿江有錢為啥這麽著人恨啊!

    迴到家裏,田齊看見村裏來了好多看望爸爸的鄉親,劉慶林和他媳婦秀芬也在其中,看見田齊劉慶林紅著臉說,我白天的立場站偏了,讓三叔他老人家受委屈了。田齊說,劉滿江是跟我鬥法呢,你隻不過是受了他的利用。就有好心的鄉親勸田齊退一步,說人是寧扶竹竿子不扶井繩,容兒自己不爭氣,誰幫她使勁也是白犧牲的。田齊說,容兒越是軟弱我們越要幫她,決不能讓劉滿江仗勢欺人。秀芬聽了這話猛打一下劉慶林的後背,說,瞅瞅人家田齊多有正義感,撒泡尿再照照你自己是啥德行?讓人家灌幾盅貓尿就不知道姓啥了,要是擱在戰爭年代,你這是漢奸幹的活知道不?

    劉慶林被媳婦說得無地自容,想到劉滿江昨天晚上請他喝酒時的一些細節,恨不得躲到板櫃裏好受。田三嬸解圍說,慶林不喝劉滿江的酒,開會也得他下通知,文件也得他來念,他是居民組長不是!

    秀芬進一步解釋說,別看我們跟劉滿江一個祖宗,那也是出了多少伏的了,從打他當上村幹部,我們兩家就很少走動,早知道那文件是作廢的,他就是把西天說紅嘍,也不喝他那酒呀!

    田三叔已經非常清醒了,聽到秀芬自責的話就不住地搖手,邊說,都過去了別叨咕了,反正我想好了,他隻要敢給我的果樹作價,我就把我栽的那些都砍嘍,一棵也不給他王八羔子留!

    劉慶林說,三叔您砍樹可不是個法子,世上的事終究是邪不壓正,萬一劉滿江倒台了,那麽大的損失哭是哭不迴來的呀!

    屋裏人都說劉慶林說的在理。

    田齊就皺起眉頭。

    劉慶林說,去鄉政府吧,即使上告也不能越過這級。

    田齊問,現在就去嗎?

    劉慶林說,劉滿江的話不能信,他說給你三天上告時間,我估摸是哄你呢,如果他明天就給果樹作價,三叔真把果樹砍嘍,那可正中他們的圈套了。

    田齊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扭頭看一眼牆上的掛鍾,時針已靠近夜裏十點。

    劉慶林說,走山路,有倆鍾頭就到鄉政府了。

    田齊點點頭。

    田三嬸抱過兒子的軍大衣,又把手電換上新電池;雖說她滿臉掛著對兒子的怨怒,嘴上卻說多穿點衣服別凍著。

    這時劉慶林說他媳婦,你傻愣著幹啥,還不迴家給我拿大衣去?

    秀芬打個愣馬上就反映過來了,說瞅我這腦袋瓜子,忘了讓你將功贖罪了!

    劉慶林沒好氣的說,啥他媽將功贖罪?我這是幹地下黨的活呢。

    鄉黨委書記鄭子明連夜趕到村裏,始終未睡的田三嬸捅醒老伴,說鄉裏來人了快坐起來。田三叔就坐起來看著陌生的鄭書記,捂著胸口說我哪也不疼就這裏不好受。說著嗓子就被淚哽住了。

    鄭書記說,政策壓根就沒變,你就把心放塌實了吧。

    田三叔說,我知道政策壓根就沒變,是劉滿江那狗雜種欺負人啊!

    鄭書記安撫道,沒關係,一會我就讓他給你賠禮道歉。

    田三叔唏噓感歎說,那小子心術不正啊!

    鄭書記吩咐劉慶林讓他現在就把劉滿江找來。劉慶林有些猶豫,說我去找不好吧?鄭書記問怎麽不好?劉慶林說,我不想讓劉滿江知道我去鄉政府了。田齊說我去找。鄭書記嚴肅道,田齊你別去,就讓劉慶林去,好的風氣要靠我們大家來維護,都膽小怕事當老好人,光有你一個田齊管什麽用!

    田三叔說,鄭書記呀,老百姓的事複雜,過去的鄉長、書記一下來就貓那小樓裏打麻將,那聲音嘩嘩的,震耳朵也震心啊!

    劉慶林感到很委屈,但他還是去找劉滿江了。不到半棵煙的工夫就跑了迴來,說劉滿江不在家裏,他媳婦說她表姐生了二胎,劉滿江領著村長給送湯去了。鄭書記懷疑地看著劉慶林,問他們什麽時候走的?劉慶林說,快一個小時了,我特意看了看樓道窩,劉滿江的摩托車確實沒在那裏。

    田齊猜測鄉政府有人給劉滿江通風,鄭書記搖搖頭又把頭沉下去,然後跟劉慶林說,這樣吧,白天你把全村的黨員都召集一起,咱們開個座談會好不好?

    劉慶林說那敢情好!

    鄭書記就讓劉慶林迴家睡覺,說天亮還得一會呢,咱們都休息一下。

    等到了白天,也就是吃過早飯以後沒多長時間,村裏的黨員聽說要開與自己有關的座談會,全都早早地來到田三叔家裏。這裏麵有人認識鄭書記,那是在飲料廠被查封時,鄭書記跟著縣裏的司法人員來過村裏一次。可是鄭書記對在座的一個都不熟悉,他讓司機把車裏的香煙拿來給大家抽,然後一個個地打聽他們的名字。

    鄭書記喜歡開玩笑,同是讓人臉紅的黃段子,從他嘴裏一出來就顯得雅觀,就像裸體又穿上了超短裙一樣,給人羞澀的同時又萌生幾分渴望。這樣一來座談會的氣氛就很濃烈,參會人員全沒了拘謹和約束,甚至有人在說話的時候還敢放屁,於是招來懂講究的人的嚴厲譴責。

    這個座談會沒有明確的議題,鄭書記說來時比較倉促,隻是針對果樹事件趕來的,現在你們的支書缺席大家也甭有什麽顧慮,想說啥就說啥,說錯了也沒關係。於是大家首先評價村黨支部是否合格、村裏的果樹該不該集中管理、土地沒人願種怎麽辦等等一些爛八七糟的煩心事,還都發表了看法。鄭書記認真地做著記錄,不時皺起眉頭看發言的人。有人還談了支部選舉的想法,發牢騷說,現在也不知道咋迴事,有錢就能當村官,還能當人大代表,劉滿江這樣的人再有多少錢,他能代表我們老百姓說話嗎?鄭書記沒有迴避這個問題,隻是婉轉的說,支部書記是全體黨員選出來的,人大代表也是咱老百姓推薦的,今後我們每一位黨員、每一位公民都要珍惜自己的選舉權,不能惟利是圖,更不能讓邪惡勢力所嚇倒,要把我們衷心擁護的、能夠代表我們老百姓利益的人推到領導崗位上去。鄭書記最後就果樹集中承包明確表態,他說這是一起非常嚴重的違規事件,對安定團結和社會穩定都是極壞的影響,迴到鄉裏後要安排人對此事進行調查,然後通報批評……鄭書記要走了,大家都戀戀不舍地問您還啥時候來?再來的時候可得多住兩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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