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轉身去旁邊的櫃子裏端來一個小盤子,上麵放著一枚鉑金尾戒:“這是在死者的胃裏發現的。”

    甄愛聽聞,遠遠看了一眼,有些反胃。

    言溯掏出手機拍下那枚戒指,若有所思地彎唇:“原來少了三樣東西。”

    歐文奇怪:“又少了一樣?”

    “是啊。”言溯瞥一眼戒指,掀開白布看看死者的手指,得到確認,“嶄新的戒指,戒指盒去哪兒了?”

    他不再看了,卻問:“食道有沒有被金屬刮傷的痕跡?”

    “有的。”

    他點點頭:“吞下去的時間不長。”

    說完,把白布蓋好,又對伊娃說了聲謝謝,人就往外走。

    歐文問他去哪兒,言溯道:“可以開始詢問證人了。”

    三人一邊下樓,言溯一邊解釋。

    原來警方已經根據不在場證明和作案動機排查縮小範圍,找出了近段時間和死者有過爭持的四個人。他們都願意協助調查。

    賈絲敏淩晨就打電話跟言溯說可以一早去調查,她知道他向來不願拖遝。但言溯破天荒地說不急,下午去也不遲。

    三人已坐上車,歐文邊係安全帶邊奇怪:“你也有覺得破案不急的時候?”

    言溯簡短道:“等屍檢結果。”

    “那現在你發現什麽新線索了沒?”

    “我們的這位兇手,思維快,隨機應變能力非常強。”他靠在汽車後座,雙目微闔,黑色風衣的衣領高高豎著,半遮住利落的下頜,看上去疏遠而不可接近。

    他說得輕鬆,車裏的人再次如墜霧裏,不知道他怎麽從江心身上的幾點痕跡看出兇手思維快應變快的。

    歐文習慣他的調調,已經懶得問,甄愛卻好奇:“為什麽?”

    半晌,他緩緩睜開眼,頭未動,淺茶色的眼瞳轉過來盯住她。

    車窗外景色流轉,他的眼瞳像是沉在水底的琥珀,泛著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

    她知道,他這樣光華燦爛的眼神,帶著最純粹的自負和倨傲,隻在他思維現出火花、精神得到振奮時才出現。

    他傲慢地輕唿一口氣:“之前,有一點讓我不能理解。兇手弄了一身血又不引人注目地離開現場,說明他很有手段。現場除了淩亂的血跡,其他全部完好,沒有打鬥。說明他控製了整個現場,有備而來。但,在人來人往

    的公共宿舍弄得鮮血噴濺是很爛的辦法。泄憤的話,一刀太少;另外,兇器是非自帶的水果刀。

    一部分看上去是有備而來,另一部分又像是衝動殺人。這兩者,矛盾。”

    甄愛聽得入神,不自覺參與了:“你認為兇手一開始準備的殺人方式是溺水淹死?”

    “聰明。”言溯似乎滿意她和他思維的碰撞與分享,不吝嗇地誇了她一句,道,

    “往人身上捅刀,看著生命的鮮血一點點流逝,這是發泄怒火的好方法;但同樣,一次次把人摁進水裏,看著手中的受害者掙紮求生,卻一點點失去反抗。這樣強有力的控製也讓他享受。”

    享受?他的用詞還真是奇葩。

    甄愛脊背一顫,但好奇心更勝,情不自禁地分析:“把人一次次摁進水裏,折磨後淹死,兇手會獲得更大的刺激,且不會弄髒自己。兇手一開始是這樣準備的,不然他不可能不帶刀而用江心的水果刀。可為什麽後來又換成刀子?”

    “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言溯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毫無笑意地牽動唇角,“有某種原因幹擾了兇手的心誌,讓他覺得淹死她都不足以泄憤,要換個新方法。”

    甄愛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中途受了刺激?”

    “嗯。雖然中途換了方法,但他還是完美地逃走了。這個殺手看上去很混亂,但其實聰明又有組織性,做事謹慎又隨機應變。他極度喜歡控製的感覺。這一類殺手會讓自己盡可能介入調查,想知道警方在找什麽,甚至會誤導警方。”

    “你的意思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挑戰的期盼,言語中也有難得的不羈,“親愛的,真正的兇手就在這幾個配合調查的人裏。”

    雖然知道他此刻因為思維高速運轉而處在興奮狀態,但這句“親愛的”還是讓甄愛驀地心跳“砰”了一下。

    到警局門口和賈思敏會和。上車時她看見甄愛,詫異地問言溯:“她怎麽還和你在一起?”

    言溯對這問題沒興趣,閉著眼心不在焉地答:“她是證人。”

    第一個相關人是江心的男朋友西德尼·泰勒,現住在父母的郊區別墅裏。

    汽車駛入寧靜的郊外社區,寬草坪大別墅,很快到了泰勒家。一個24歲左右的年輕小夥正在清理車庫。汽車道上停著剛剛清洗的紅色跑車。

    在郊外寧靜的環境裏,每一輛過往的車輛都足夠引人注意。西德尼·

    泰勒抱著雜物箱,迴頭望了一眼;

    言溯等人下了車。出乎甄愛的意料,言溯走在最後,慢吞吞的,四處看。

    賈思敏介紹身份說明來意後開始詢問,首先是不在場證明:“2月29號下午三點到四點,你在哪裏?”

    “學校宿舍。”

    “有沒有人和你一起?”

    “沒有。”

    泰勒看上去很平靜,隻是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深。

    言溯盯著他手中的紙盒看了一下,又看賈思敏,後者明白,問:“我們的問話還有一會兒,你可以把紙盒先放下來。”

    泰勒臉色不太輕鬆,猶豫一下,還是轉身走進車庫把紙盒放好,又走迴來。

    賈思敏:“你和江心什麽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泰勒懷裏沒了紙盒,很不自在,糾結地抱著手:“一年前。”

    “同學說你們倆關係很不好,經常吵架?”

    泰勒警惕了,緩緩道:“我們以前很好,隻是最近在一起的時間少,才出現摩擦。”

    “她和其他男生的關係怎麽樣?”

    “她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很多。”

    “那你……”賈思敏的下一個問題被打斷。

    “西德尼。”一對衣著樸素卻很有氣質的夫婦從屋內走出,製止了問話。是泰勒的父母。

    他母親走過來,不太友善地看著賈思敏:“他和死者的關係太親密,又沒有不在場證明,為了防止警方套取不該說的話,我們請了律師。”

    意思就是以後對泰勒的每次提問,必須有律師在場。

    賈思敏頓覺挫敗,剛想好言表達自己沒有惡意,一旁的言溯卻開口問泰勒:“你喜歡打籃球?”

    這個問題並沒讓他的父母感到不妥,泰勒點點頭:“我們學校還拿過東部大學生籃球比賽冠軍。”

    言溯沒問題了,拍拍那輛保時捷跑車,沒來頭地讚許:“車很漂亮。”

    泰勒扯扯嘴角:“生日禮物。”

    第一個拜訪行將結束。賈思敏不甘,向泰勒的父母爭取,說想拿律師的名片以便聯係。

    言溯挺拔地立在道路對麵,望著繼續洗車的泰勒,唇角微微一彎:“所有人都會撒謊。”

    所有的人都會說謊?聽上去是言溯一早的推斷。可現在隱含的意思是泰勒已經說謊。

    甄愛坐在車裏,透過車窗仰頭望言溯。

    北風吹著他的短發,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彎上揚的弧度,沒有笑意,卻賞心悅目。從她的角度看,他的身姿顯得愈發頎長,映著冬天淡藍色的天空,像一棵挺拔的樹,幹淨清朗,自成一景。

    甄愛自問從來不是好奇心強的人,可這幾天屢屢被挑戰,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讓他兀自心曠神怡的秘密是什麽。

    她趴在窗口,探頭問:“泰勒哪裏撒謊了?”

    言溯緩緩低頭看她,表情安靜:“你自己不會想嗎?”

    要是一般的女孩,會麵紅耳赤;但甄愛隻理解字麵的意思,真聽他的,認真想起來:“泰勒家很有錢,可他在學校裏很普通就好像……”她獨來獨往,和同學的交往淺,一切隻是大致印象,也不知對不對。

    “就好像是家境一般的學生。”言溯出乎意料地接過她的話。

    “你看得出他在學校的樣子?”

    言溯揚了揚下巴,“喏,那輛保時捷跑車沒有學校的停車證,不是上學工具。這麽炫的車不開去學校,他很低調。這一點從他和他父母的著裝也可以看出來。”

    甄愛配合他,努力迴想:“有次我聽江心跟別的女生說,羨慕她的男朋友比泰勒有錢。她後來穿衣那麽暴露,男朋友是不會買那樣的衣服讓女人穿去給別的男人看的。”

    言溯:“噢,吵架的原因出來了。”

    “泰勒為什麽要對江心隱瞞家境?怕她因為錢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開始或許不是因為錢,你看,他家車庫裏一大堆獎杯,大學裏運動好的男生往往受歡迎。”言溯說到這兒,臉上閃過一絲不快,道,“但後來就變質了。”

    甄愛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異樣,重點歪掉:“你讀大學的時候,體育好嗎?”

    淡淡的藍天下,言溯清俊的臉陰沉了一度,不說話。

    “哦。”甄愛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輕輕敲打著車窗玻璃。

    言溯:“我那時才13歲。”

    “哦。”甄愛可憐同情的樣子,

    言溯:“……”

    甄愛輕輕笑了,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碎發,挪開話題:“戒指是他買的?”

    “是。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關節處有很新的一圈擦傷,是戴了新戒指後急著拔下來扯出的傷痕。他一直抱著紙盒就

    是想遮住手。”

    甄愛聽言一愣,言溯打量觀看就是在看這些細節?他真的很厲害。

    賈絲敏從屋子裏出來,大家啟程去下一個地點。

    第二個證人是文波,密碼社團的組織者,他是華裔,在學校旁的街區開了家漫畫書店。店子不大,現在不是下課時間,沒什麽客人,就他一個守著。

    依舊是賈思敏問問題。

    言溯不擅和人正麵打交道,自顧自走去書架之間。

    甄愛跟著去。他習慣性地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見他目光掃過一排排的書,卻始終自持收斂,問:“怎麽不看書?”

    “沒帶手套。”

    她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無數人借過的書等於和無數人握手。

    “你看過漫畫書嗎?”

    “沒有。”他迴答得幹脆。一陣漫長的寂靜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延續對話的責任在他這邊,無意義地迴問,“你呢?”

    她緩緩搖頭:“也沒有。”

    然後,又無話了。

    兩個人都不是擅長對話的人。

    言溯擰眉思考了一會兒,說實話,他遇到的女孩要麽嘰嘰喳喳太聒噪,要麽說話永遠不在重點。但這個女孩顯然很有度,話不多,聲音輕和,他聽著也不討厭或排斥。

    他於是開口,繼續聊天:“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書店老板,把從古到今各語種書籍裏的謎題和密碼都解開,可後來才發現,密碼不在書裏,而在人心裏。”

    他嗓音低沉,透著說不出的悅耳。

    甄愛心裏也異常平和:“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板。有很多不同顏色口味和形狀的棒棒糖。最多的還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說及此處,唇角不經意就染了一層光彩。

    “女孩都喜歡吃糖嗎?”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說吃甜食會增加人的幸福感,對此我深表懷疑,拔牙一點兒都不幸福。”

    她被逗樂了,微笑:“但其實我從沒吃過棒棒糖。小時候媽媽不許吃,長大後,忽然有一天,就對那些鮮豔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聲音漸小,心裏升起一股淡淡的傷感,仿佛被時光欺騙。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終究是錯過了品嚐的最佳時機。

    “嗬,真是遺憾啊。”他垂眸看她,緩緩道出她的心聲。

    甄愛愣愣抬

    眸,見他竟淺淺地彎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淺,卻別樣的美好。他這人表情一貫寡淡,不冷酷也不溫暖,就連此刻的笑容也是,很淺很淡,仿佛本來就該是那樣安靜。

    可因他難以言喻的調侃語氣,這笑又變得格外觸人心弦。

    她忽然就想起媽媽的話:內心平靜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克己是一段隱忍的苦行,是一種哀屈的束縛;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傾訴,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對克己的詮釋,卻是遊刃有餘,是內斂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調又張揚。

    甄愛有一絲觸動,安安靜靜垂下頭。

    隨和又閑適地跟著他的腳步在書架間走了一圈,她問:“你不需要聽證人的話嗎?”

    “我在聽。”言溯盯著漫畫屋的裝飾櫥窗出神,說,“雖然世上有你這種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也有那種同時想很多事都反應飛快的人……比如我。”

    甄愛:“……”果然三句話不離欠扁。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櫥窗裏出乎意料地擺著很多體育用品,諸如籃球網球乒乓球。言溯斂瞳細想片刻,繼續之前的話:“比起證人們的話,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腦袋。”

    甄愛縮縮肩膀,這傲慢的家夥完全不相信證人證言。

    走過去,聽見賈絲敏問文波:“之前有人看見你和死者在街上大吵?”

    “她弄髒了我店裏的絕版收藏漫畫。”

    詢問接近尾聲,沒有突破性的發現。賈絲敏見言溯走來,更著急沒有任何表現,問:“密碼社團是你成立的吧?”

    文波解釋:“是讓對密碼有興趣的人互相交流。”

    聽到這句,言溯問:“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麽迴事嗎?”

    陡然傳來陌生的聲音,文波一愣,道:“社團成員都懂一些基礎的密碼學,有時候相互交流或玩鬧就用密碼記錄。但成員之間的事情和習慣,我不知道。”

    甄愛一愣,想要提醒言溯,卻見他眸光閃閃看著自己,淺茶色的眼眸不起一絲波瀾,卻仿佛心有靈犀地交流了一句話。她一怔,驀然明白,什麽也不說了。

    言溯目光挪到收銀台旁邊的小紙盒裏,發現幾張出租車票根,問:“案發那天早上你幾點起床?”

    這個問題太無厘頭,聽上

    去和案件關聯不大,文波並未隱瞞:“呃,10點左右。”

    言溯沒深究,目光往上移,落在他身後的一排相框上,下頜微微一點,“那根棒球棍賣了多少錢?”

    指的是文波和傳奇棒球明星喬納森的合影,照片中,文波抱著一根棒球棍。可言溯怎麽知道他把那根球棍賣了?文波無聲良久:“100美元。”

    言溯問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唿,直接出去,好像他過來隻是看看書聊聊天。出去時,背影安然,自在掌握,隻可惜他把其他人扔進了雲裏霧裏。

    甄愛跟在旁邊,小聲說:“你問文波字條時,隻說了字條沒提密碼,但他的迴答卻暴露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親愛的阿基米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玖月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玖月晞並收藏親愛的阿基米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