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豐盛的晚餐後,程雪馨和郝聖一起迴到了學校上晚自習。

    郝聖迴到班裏,照例打開一本小說看了起來,他幾乎什麽東西都不學,考試也懶得作弊,反正又不想考大學,有什麽必要用虛假的成績騙自己?

    而程雪馨由於下午的球賽和晚上的餐點,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心情終於平靜了,打開課本,看了半天卻發現自己什麽都沒有看進去,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猛醒,在思念王子蕊!

    王子蕊曾經在剛剛過去一個多月的寒假裏告訴程雪馨,她在重點中學學習壓力很大,跟不上那些成績優秀且極其刻苦的農村學生,而且大家都埋頭苦學,包括張鐵軍在內。她交不到一個新朋友,倍感孤獨。她很想迴來和程雪馨同校同班。

    其實王子蕊父母的初衷是好的,送她去重點高中是為了讓她有更好的學習環境,卻忽略了她在學習上和那些學生的差距,沒有考慮到她可能會跟不上重點高中的進度。

    其實什麽學校都有拔尖的,什麽學校也都有墊底的,學好與否,全在個人。

    沉思了片刻,他向同桌女生索要了幾張當時非常流行的彩色信紙,開始給王子蕊寫信。

    ————————————————

    子蕊:

    你好!從寒假結束到現在,算起來與你分別了不過一個多月,可是在我看來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因為一直在深深地想你,也想鐵軍,想念和你們一起度過的那些如此難忘的美好時光。

    記得寒假結束前一天我們一起逛街的時候,你告訴我你想離開那裏,迴來和我在一起。你還記得我當時是什麽態度嗎?我表示了堅決的反對!還記得你當時委屈的樣子,一路上都不願意和我說話。而現在我想告訴你的是:我還是這樣的態度。

    並不是因為我不愛你了,我做夢都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可是不能。

    首先,你爸爸是掏了高價的讚助費把你送進去的,就是為了讓你有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你如果離開了,首先就對不起你爸爸的血汗錢;其次,迴來後你隻能以一個借讀生的身份入學,開學和學期末所需要的手續都太繁瑣,繁瑣到會讓你心煩意亂的地步,這樣會更加影響你的學習;再次,迴來後會麵對不同的老師,不同的授課方式,你還需要重新適應這些,學習會進一步地被影響。

    這就是我的理由,你能理解嗎?

    其實你大可不必為身邊都是忙碌的學習身影,你因此沒有一個朋友而苦惱,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的情況比你好不到什麽地方去,甚至更糟糕。本來我不想告訴你,怕你擔心。但是現在我覺得無所謂了,因為我覺得告訴你也許會勸慰你。

    去年九月開學第一天我就打架了,你知道是和誰嗎?請你先迴憶一下我們中考前一個星期,在小河邊,我們一起安慰了我那因為大學保送名額被搶走而失落異常的二哥的場景。和我打架的那個人就是搶走我二哥保送名額的那個人的弟弟。你詫異嗎?

    我覺得生活總是在和自己開著玩笑。打架的起因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他卻不依不饒,我除了動手別無選擇。後來他發動了他的死黨們和我作對,使得我一直都很孤立。不過這也沒關係,因為我已經開始學會了享受這種感覺。

    既然沒有新的友誼,就把精力用到學習上去,用到踢足球上去,這樣也挺好。

    說到踢足球,我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因為今天下午我在學校舉辦的足球賽裏替補出場了,和你提到的那個高二學長,教我踢球的郝聖還親自觀看了。這是一個完美的處子秀:我獨進三球還助攻一次。助攻的對象就是那個和我打了第一架的人,你覺得可笑嗎?還有,當我攻入致勝一球時,所有的隊員都上來和我擁抱慶祝。我可真的有些不適應了,上學期我還和他們中的好幾個人打了個不可開交呢!人真是善變,看來我還有些非人類吧?哈哈!

    晚上我在郝聖家吃的飯,他的父母對我都很熱情。使我不禁想到了鐵軍的爸爸媽媽。

    說到鐵軍,我的心情突然又沉重了。上個星期六我去了他家,陪叔叔吃頓飯,說說話,再給兵兵補習英語,這是鐵軍臨走時的囑托(當時你也在場),我一直看的很重。

    按理說我應該迴自己家,卻不想迴去。從去年年底,我的爸爸媽媽就開始吵架,具體原因我並不清楚,聽鄰居說是幼兒園的帳出了差錯。我其實真的很想勸勸他們,可他們從來就不把我放在眼裏,大概從我記事起就是這樣。

    大哥二哥都在外地上大學,我不能也不想告訴他們,雪薇除了天天帶一幫同學迴家後把家裏折騰個天翻地覆外就不會做些別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現在每個周末我都過的非常有規律。騎車迴家後,先把比花果山還熱鬧的房子收拾幹淨整齊,把換洗的衣服裝進書包後拿了存折到銀行取下周的生活費(下次迴家就是一個星期之後了)。

    隨後直接來到鐵軍家,陪叔叔吃飯說話,給兵兵補習英語,晚上就和叔叔兵兵一起睡,鐵軍的床位被我占了。其實叔叔的生活質量真的不怎麽樣,每天吃飯都是瞎湊合,兵兵則是天天在學校吃食堂。家顯得雜亂無章,我每次去都會收拾一下。你相信嗎?我現在會做飯了,而且水平不低!因為我想讓叔叔和兵兵吃家飯,就慢慢練習著,現在還真的會了。

    還記得第一次當我做好四菜一湯並擺上桌,叔叔和兵兵同時從下午覺中醒來,叔叔看著看著居然流著淚擁抱了我,流淚的他顯得那麽蒼老,我看著心裏直發酸。飯桌上叔叔和我喝起了酒,他醉醺醺地讓我一定每周都要迴來,還給了我一把家門鑰匙,兵兵則一言不發地狼吞虎咽,似乎很久沒有吃過這麽香的飯菜了,我看的心痛極了。

    當天晚上我也喝多了,睡在鐵軍那張陳舊的板床上,感覺勝過了我自己臥室的席夢思。總有一種錯覺,這個清貧的家才屬於我,因為這裏是那麽需要我;而那兩套三居室裏似乎已經沒了我的位置,因為我一迴到那裏,就有太多不快的迴憶。

    說了這麽多鐵軍家的事情,其實隻有一個目的:為了讓你知道,和鐵軍相比我們實在太幸福了,許多我們所謂的困難對於鐵軍來說不值一提。所以,請你鼓起勇氣,充滿信心。你隻是暫時的落後,整個高中還沒走完2/3,還記得那句話嗎?whoughst whough best!我相信你就是那個笑在最後且笑的最好的!

    還有,在我心中你是最美麗的!

    我就不給鐵軍寫信了,他肯定忙著學習,如果收到了我的信,他會在迴信還是學習中難以取舍。請你轉告他,我會幫助他照顧他的爸爸和弟弟,請他不要擔心,專心學習,兵兵英語進步很快,已經告別了不及格。

    這十袋奶粉你們倆一人五袋。別多想,我沒有花錢,這是別人給我們家送的禮為了能夠讓他們的孩子入托,家裏這些東西太多了,父母讓我們盡快“消滅”。我也給叔叔和兵兵拿了好些水果和奶粉。聽說你們那裏的夥食很差,多補充補充營養,學習很累。我現在每天都要喝兩次奶,因為又踢球又學習的。

    好了,下次再敘吧!我相信你會很快克服眼前這些學習上的困難!如果學習上有了什麽不懂的問題就請教鐵軍,他會全力幫助你的。

    如果學習緊張不用著急給我迴信,因為無論你迴不迴信我都會一樣愛你!因為我永遠都會愛你!

    愛你的雪馨

    mar.22nd,1998

    ————————————

    “可以了嗎?”郵局的職員在問程雪馨,他把十袋奶粉裝進一個小紙箱,“你看看,還有什麽問題?別落下什麽東西。”

    “哦對了!我忘了一件事情,麻煩您給我。”

    職員把小紙箱遞給程雪馨,程雪馨打開封口,對著那個位置深情地親了一下,隨即還給了他,“可以了,謝謝您!”

    職員目瞪口呆。

    “現在的這幫學生,不服都不行!”程雪馨走後,那個職員和同事調侃。

    兩星期後。

    “程雪馨,你的信!”生活委員把一封信遞給程雪馨。

    “謝謝!”

    程雪馨看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跡,心立刻“砰砰”狂跳起來。

    ——————————————

    雪馨:

    你好!收到你的來信我是那麽高興,高興的晚飯都吃的比平常多。其實我和你想著我一樣,也在深深地想著你。而且我相信,我會比你想我更想你!(我自己聽著都象繞口令,哈哈!)

    我不想騙你,現在在學習上我還有很多的困難,最主要的就是英語跟不上。你讓我找鐵軍幫忙,可鐵軍的弱項也是英語,似乎比我還差。其餘的科目沒有特別不好的,但是沒有一門優勢科目。不過沒關係,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愛我!你的愛就是我在這裏堅持下去最大的動力!

    聽你說你打了好幾架我非常吃驚。從小一起長到這麽大,隻見過你為了鐵軍和李智勇幹的那一仗,真的沒有想到你會有這麽不可思議的環境。並不擔心你會吃虧,因為誰能打過我的雪馨啊?李智勇都讓你揍成那樣。

    隻是想告訴你,你可一定要堅強勇敢,無論周圍的人怎麽看你,你都是你自己,你是最棒的!

    很想親自看看你踢比賽,看著你大力射門,看著你頭球衝頂,看著你滿場飛奔。還想在比賽後給你遞上一瓶水,一包紙巾,隨後與你手拉手,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越走越遠,這會僅僅是個夢想嗎?我希望不是。

    至於你家裏的問題,我相信會好的,你也不要太悲觀失望。常迴去看看,那裏畢竟是你的家,也許有一天,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還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前天鐵軍和我們班的一個男生打了一架,這是他第一次打架。我被嚇壞了,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麽兇狠的樣子。你知道為什麽嗎?他是為了我,更是為了你。那個男生喜歡我,一直在追求我,盡管我說了我有男朋友就在家鄉,可他依然步步緊逼。後來我還沒著急呢!鐵軍就受不了了,他和那個男生大打出手,他說你敢搶我好朋友的女朋友!?六七個人才拉開。

    我估計鐵軍這架一打,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對我……你可以高枕無憂了雪馨,你應該好好謝謝他,我也是。不過我覺得鐵軍這是在迴報你,因為你一直在照顧他的家人。

    我還記得當初他媽媽去世,你我都在場,你用漂流的橙子這樣一個比喻安慰了他爸爸,當時我實在是太震撼了,真沒有想到你能做出這樣的比喻。

    這兩天我也在想:死去的人在漂流,活著的人難道不是嗎?我們都在漂流,從小學漂流到初中,初中漂流到高中,高中漂流到大學,什麽時候可以停止?我突然覺得人好累。

    鐵軍打架前兩天,我告訴了他你給叔叔和兵兵做飯收拾家的事情,但是隱瞞了叔叔的眼淚和憔悴,隱瞞了兵兵的狼吞虎咽。即便如此,他也聽的眼圈紅了。

    不過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也感到踏實,我還以為他除了埋頭苦學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感情了,其實我也是杞人憂天,怎麽會呢?中考結束後,叔叔在外麵接他,他撲進叔叔懷裏失聲痛哭的場麵至今依然曆曆在目。他決定,這個星期六和我一起迴家看叔叔和兵兵。

    聽到這個消息你高興嗎雪馨?我們又能見麵了,到時候我們一起給叔叔做飯收拾房間,不!我收拾房間你做飯,我得嚐嚐你的手藝!

    差點忘記告訴你,我把奶粉給了鐵軍,可他總是想不起來喝,於是每天我都會提醒他,即便如此他也總是忘記。我覺得他是真的需要一個女朋友好好關心他照顧他,這次迴家你和他說說這件事吧!

    不過我覺得說了也沒用,因為什麽?我們都清楚。

    好了,估計你看到這封信兩天後就能見到我和鐵軍了。好好準備一下周六晚上的菜肴吧!你知道我愛吃什麽,鐵軍愛吃什麽,叔叔和兵兵又愛吃什麽。

    我愛你,雪馨!我真的好愛你!

    愛你的子蕊

    april.6th,1998

    ——————————————————————————————————————-

    張鐵軍居然會為了王子蕊替代程雪馨和別人大打出手,這大大出乎了程雪馨的意料。

    什麽叫兄弟?什麽叫哥們?什麽叫朋友?什麽叫知己?

    這就是!

    “值得期待的周末!”程雪馨自言自語。

    “雪馨,星期六別迴家了,第二場比賽就在那天下午。”秦磊民來找程雪馨邀請他參加比賽,還把他的姓氏去掉而直唿其名,這讓程雪馨很是感動了一下。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因為這是他憑真本事爭取到的,而非任何施舍憐憫。

    “真對不起,磊民。我有事,第三場比賽我一定去。”程雪馨感動地說,也對秦磊民直唿其名,“我祝你們勝利!”說完他就起身走了。

    雖然能上場踢比賽是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但他更想和好朋友與女朋友一起擁有一個幸福的周末!

    正因為他的這個決定,秦磊民剛剛對他建立起來的一絲好感也隨即蕩然無存。

    “真他媽的給臉不要!”秦磊民罵到,“有郝聖給你撐腰,你就是馬爾蒂尼了?我倒要看看,沒你行不行!”

    事實證明不行,因為程雪馨的缺陣,球隊的左路又恢複了往日的死氣沉沉,攻不上去,且屢屢被突破。

    球隊在場麵極為難看的八十分鍾裏與高二三班踢成了0:0.

    直到第三場比賽程雪馨再度出戰,實力明顯大大提升,2:0幹脆利落地斬落高二一班。

    而程雪馨則度過了一個異常溫馨愉快的下午,與他所愛的人們一起。

    晚上,他和王子蕊相依偎來到小河邊,討論那個關於“漂流的橙子”的話題,可是最終也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

    最後,他說了這麽一句。

    “子蕊,你有些過於多愁善感了。”

    “我多愁善感,這話可是你先說出來的啊!”

    是的,這句話的確是程雪馨先說出來的。不過說出來並不代表就能理解,等他理解這句話,已經是六年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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