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農曆新年還有四天,整個京城已經為紅紅火火的節日氣氛籠罩,鞭炮禁放了幾年,人們普遍地抱怨節日不似節日了,於是頭前一年,禁放令解除,憋了這些年,家家戶戶對這傳統的熱情反而益發高漲,煙花爆竹簡直翻出了花兒來。

    下午六點半,第一醫院普通外科的總護士台,王東趴在台子上一邊貼檢查條子,一邊跟值班護士眉飛色舞地講著小時候站4樓,算著時間把擰在一起的三個鋼鞭丟下去,讓鋼鞭在總罰他們抄書10遍20遍的的語文老師禿頭上方幾米爆炸的經曆,正說著,瞧見楊立新從旁邊經過,揚手喊道,“楊大夫楊大夫,咱科春節聯歡,你們輕症病組的節目都準備好了吧?”

    楊立新站住,迴過頭,不以為然地對著王東道,“小王,你這個節目總負責還真是盡心。我們輕症組,那哪能跟各大專業組比肩嗎?而且才成立了這麽3周不到,人員流動,這組長我看也跟值日生似的,還是得專業不夠過硬的人輪著值日---你看人李主任自然壓根就不會輪這輕症組。我也得有自知之明,不能把雞毛當令箭吧?再說,就眼前,我這值日組長,臨床工作還亂事一堆,出什麽節目呢。”

    “哎呀楊組長您可不能這麽說,”王東卻根本沒有聽出他言語裏‘把這雞毛當令箭’的諷刺,利馬把手裏的條子放下,正兒八經地衝楊立新道,“連老大都說了,春節聯歡活動,從來都是咱們院的大事,各科在院聯歡晚會上的節目比拚,科專業組之間的比拚,又讓咱們緊張的臨床工作增添色調,同時也很大地增加科內組內凝聚力啊。您看,輕症組剛成立,這不正是好機會讓大家有個共同的小集體的概念,更有榮譽感嗎?”

    王東說得十分真誠,楊立新卻翻了下白眼運了口氣道,“小王,我看你可真是做工會主席的材料。這說話說得太有水平了,就是臨床工作,倒不是說幾句口號就能作好的。”

    “非也非也,楊大夫不知道您當年學的小學語文課本跟我們一樣不一樣,”王東卻全不在乎他語氣裏的譏刺,“我記得當年有一課,瞿秋白同誌的女兒迴憶父親,瞿秋白同誌說,‘學就要學得認真,玩就要玩得痛快’,我覺得一年一度的春節活動,不影響我們日常的臨床工作,而……”

    王東正聲情並茂地說著,李波跟侯寧和一個實習學生一起走過來,李波本來正在跟他們倆解釋剛才手術為何臨時改變原定手術方式,聽見王東的說話,那學生忍不住扭頭對王東道,

    “王老師,小學課本裏說那話的是李

    大釗同誌!不是瞿秋白同誌!”

    侯寧忍不住笑出來,王東先是尷尬地呆住,然後又鎮定地一揮手,“領會精神!領會精神就好了。別這麽較真兒!”

    李波瞧著那學生無奈地道,“你小學課本倒是記得挺清楚。下迴……”

    “李老師,我下迴保證不會再把闌尾認成膽囊了,真的是口誤,真的,我頭次上這麽大手術,更頭一次跟您上,純粹是激動的!我以前絕對沒犯過這麽愚蠢的錯誤,不信您問侯老師,楊老師。李老師,下迴您再帶我上一次吧,聽說我們看的教學錄像,4年前的都是周主任的,近年的是您錄的,大家還比著猜究竟那個是你們誰做的呢……您下迴再帶我一次吧。”說到後來,完全就是小姑娘的耍賴。

    “李主任一句還沒說完,你倒早有一百句等著。”侯寧皺眉斥道,這畢竟是直屬自己管的學生,固然李波還時常沿著當年實習時候的習慣叫他侯老師,然而如今無論從臨床水平到職務,都是自己的上級,而自己心裏,也早不知從何時起,與他有了段距離,總不是從前那個雖然他不不抱怨,但是自己的抱怨從來也不用避諱他的小師弟……現在這孩子這麽沒上沒下地胡扯,李波隻是不以為然地皺眉並沒說話,自己並不知他心裏究竟怎麽想---然而卻少不得得作出管束的姿態。

    李波也沒再理那學生,看楊立新在旁邊站著,滿臉愁容;他明白楊立新的愁事,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微笑道,“楊大夫,我有點事跟你商量,能多耽誤你半小時嗎?”

    楊立新如釋重負地連連點頭,“沒問題。”

    李波點頭,“那去我辦公室說。”轉頭對那學生道,“你去把手術記錄寫了,”他看了眼表,“8點之前,給我送到辦公室來。你好好地把激動的心情平靜了,認真寫,仔細寫,若再發生類似筆誤,我也不用帶你再上手術,可以直接把我負責的教學部分,把你廢掉。”

    那學生愣了一愣,卻見李波神色平淡,不嚴厲卻也沒有半分玩笑神色,半晌才苦著臉道,“可是……就不到一個半小時了。”

    李波卻沒再說話,招唿楊立新走了。侯寧見那學生還琢磨著討價還價,瞪了她一眼道,“還不快去寫。再磨蹭,你可真寫不完了。李主任說廢了你,我也沒法講情。”

    待到護士台前又隻剩了王東和值班護士,她往周圍瞧瞧,笑嘻嘻地湊到王東耳邊道,“你猜李波找楊立新幹嗎?”

    “那還能幹嗎?”王東繼續貼沒有貼完的化驗

    單,“不是手術就是病房唄。估計他們還是不會討論春節節目……”

    護士撲哧樂了,“楊立新還真沒有說錯你,看看你滿腦子都是你這臨時被委任的任務。呦,可不是,瞧,這蔥心綠手術服還真應景兒。”護士說著拍拍他身上的綠色手術服。

    “我也沒少幹活啊!”王東認真道,“但是我就覺得,平時又累,對著病人又挺緊張壓抑,有個高興事,提起個精氣神,挺好的,要說,咱外科人,一天到晚跟這兒混的時間比家還長,有時候真覺得跟個家似的……”

    護士本想笑他,聽他說得真誠,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歎了口氣,想想,又一撇嘴,低聲湊他耳邊道,“其實,楊立新有什麽可諷刺你的?你脾氣可真好。要我,我就給他撅迴去。‘就是臨床工作,倒不是說幾句口號就能作好的’—”她學著方才楊立新的口氣,然後撇嘴,“德行樣。就跟他多鞠躬盡瘁了似的。以前總想著到外麵去做高價手術,這迴當上這個輕症病組的組長,開始那個胸懷大誌呀,走路的樣兒都透著意氣風發,好,3周過去,又縮縮兒了,滿腔幹勁受到打擊嘛,輕症病組病房分配了,各專業組都鼎力支持全線重新安排病房了,結果,門診病人不樂意,30%的病人都沒收到呢。你沒看他給人病人遊說,都快跟兜售假藥廣告的騙子似的了……”

    王東聽她一通對楊立新的數落,愣了一會,低聲道,“其實楊大夫那人不錯。對病人和氣,也很替外地病人著想,幫他們省錢----挺熱心的,他還給外地病人指點哪住的便宜哪吃的實惠。這,新概念提出,病人不理解,他不是也著急上火嘛。我就是覺得,這一時也沒法立刻轉變病人思想,春節大家好好過,也不影響琢磨辦法啊。”

    “服了你。你說你這心裏得裝著多少鮮花陽光呀你?”護士倒了口氣翻眼睛,想了想,他說的倒也算是真話,卻總還是不服,哼了聲道,“我就討厭他那個樣子。沒看呢,剛當上這組長時候雄心壯誌的,好,也不過是1個多星期光景,不順了,就又開始疑神疑鬼的抱怨,說,”護士把聲音放得更低,“說李波存心把個沒法做的差使給他,要他好看,瞧他笑話。你說他是不是可笑呀。他整日不忿人家,偏就以為人也盯著他了。你說他要真是懷才不遇也就得了----倒是別一個膽囊手術打開發現是有癌變,腦門冒汗地立刻說‘叫李大夫。這個得擴大手術範圍叫李大夫’,這會兒他怎麽不說自己比人年資高了5年呀?”

    值班護士在護士台劈裏啪啦地向王東八卦著對楊立新的

    不滿,李波辦公室裏,楊立新正跟李波匯報著自輕症病組正式成立,到現在,3周又二天,大部分門診認為該收到輕症組的患者,拒絕的現狀。

    “我這工作做得不好,”楊立新沮喪地道,“現在病床都空出來了,各個專業組都積極協調了,檢驗科室也打好招唿全麵配合,連有的單位公費醫療報銷門診檢查比例與住院檢查比例不同的問題都給解決了,可是……哎。”

    “還是挺有成績啊,”李波笑道,“迄今為止,輕症組已痊愈出院21人次,平均住院日4天,事後問卷調查,滿意度評分達到百分中的90。輕症組做得挺好,可以算得開門紅。”

    “可是,這個病床利用率……咱們科,曆史上哪有過30%的病床利用率……”

    “你分析了拒絕原因麽?有量化的數據沒有?”

    “有,”楊立新趕緊把資料遞過來,這3周多乃至之前從得知任命到真正開始運行,他實在也是盡了百分之二百的心思在上麵,自打知道接手這輕症病組組長,早把外麵幾家中介介紹的手術機會推了,除了臨床上,組裏每台手術都認真把關之外,委實也是做了不少細致工作。

    單子上,每個適合收入輕症病組的患者的姓名,年齡,工作性質,公費醫療狀況,患病年限,疾病種類,急性發作情況,拒絕進入快速康複輕症病組的原因等等。

    李波的目光快速掠過,心中其實早有概念,這時也感慨他確實是盡了十足努力,這麽短時間內,工作做得相當細致,算是符合了自己當年考慮他作為第一任輕症病組組長的期待值。

    李波把那些表格拿著,抬起頭對楊立新道,“楊大夫,你工作做得滿細滿好,這個項目剛剛開始,我一直都說,一定會有事先沒有完全預料到的問題。比如病人抵觸的問題,我們事先考慮了公費醫療,考慮了入院前完成部分檢查會給一些需要家人陪伴的老人帶來困難---家人無法全程帶領,陪伴,我們認為這兩大條是主要原因,盡力解決了,但是最終還有百分之七十的患者不接受,確實,這也比我想像的比例大。”

    楊立新歎了口氣。

    李波瞧著他垂頭喪氣的樣子,站起來,翻出來某個堂兄從y省帶來的茶葉,一邊沏茶,一邊對楊立新微笑道,“楊大夫,這是你家鄉的茶,你給鑒定鑒定,是不是地道東西?”說著把茶杯放在他跟前,請他坐下,自己坐在他對麵,“楊大夫,咱們也同事了快7年了。以前交往不多,但是我今天,想跟你多聊幾句,如

    果說得冒犯了,請你別介意。雖然依舊是有關這個項目,這個工作,但卻不是上司的不滿指責或者要求。隻是我個人的感慨,與你的交流。”

    楊立新有些無措地望著他,並不知道他要與自己說什麽。

    “我也不繞圈子,”李波望住他,緩緩說道,“這個項目,是我最先提出構思,經過科裏,院裏的審查通過的試驗項目。最終,決定請你擔當這第一任組長,負責具體工作,也是大家討論一致通過的結果。咱們都希望這個項目能成功,但是誰也不能保證它一定會如我們設想的那麽成功。至於現在,你可能有許多其他的想法,但是我隻能跟你說,不管在別的地方有沒有人會從上到下的推卸責任,找替罪羊,至少在這個項目上,隻要你做好了該做的,你絕對不會是我李波的替罪羊。我是你上級,在我心裏理解的上級,不是隻有追究過失的權利,更多的是一起解決問題的責任。所以,你有任何擔心和想法,任何時候,都可以跟我交流,咱們一起想辦法。”

    “揚大夫,做事,耐心實在太重要了。真的不能指望什麽事情,一上來就一帆風順。如果一遇見挫折就要懷疑最先地構想甚至誠意,那麽隻會是中途放棄。我希望你能對你自己,對你屬下的同事,對你的上司,有一點信心。有信心,才能有耐心。其實我們的項目很好,你與各位同事的臨床工作也做得很好,是符合病人的利益的,給他們多一些時間來理解,體會。所以真的沒有必要,為了吸引病人,一方麵,不夠客觀地誇張堅持進入傳統病房的等候時間和弊端,一方麵給一些不該給的利益,比如把他們如今病情並不需要的,可報銷的類似液體鈣等藥物開下來。”

    楊立新麵紅耳赤,半晌才說道,“我……我……我也是,我也是正常解釋……他們根本不聽,而且門診時間也有限……”

    “我理解。”李波點頭,隨即笑笑,“楊大夫,咱們這一年,不輕鬆,輕症組的同事,這三個多星期,工作得更非常投入認真,不僅符合臨床各項常規操作,還想辦法為新項目解決問題……辛苦了;馬上春節了,這迴咱們科決定在一個時間段,邀請部分住院病人共同聯歡,除了各個專業組已經報上去的節目,我們各專業組組長,連同幾位老專家,還有一個壓軸的重頭節目,應該會是挺有意思的。楊大夫,咱們這四天,隻作好手頭工作就好,把這個煩惱放下,過了年,再說。”

    說拔,李波笑著站起來,將那摞資料還給楊立新,楊立新也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麽,更沒有想到他也把這春節節目特地

    拿出來說,隻覺得腦子裏是一頭霧水,看他要出門的意思,也不好再多說,依舊是苦著臉出去,李波將自己桌麵收拾了,關了門,朝淩遠辦公室而去。

    敲開門,果然見周明,淩遠,程學文和韋天舒都在,有坐有站地對台詞,看見李波進來,韋天舒第一個衝過去拿那個薄冊子照他後腦勺狠狠地來了一下,“李波,你可真能折騰人啊!這什麽破餿主意啊?把我們拉出來上台給病人演小品。我這過了春節就走人了,也不放過……”

    “您都要走了,跟我們再聯歡一次,跟各專業組組長,還有您導師同台演出,多難忘啊!”李波笑嗬嗬地道,見周明還在認真地背自己的部分,隻是幹巴巴地跟背課文一樣,忍不住樂了,“周老師,表情,表情。”

    “你們怎麽非讓我演這個第一主角呢?”周明無可奈何地道,“所有人,我最沒有文藝細胞……我從小到大,就算上舞台,都是幫忙搬搬道具……要不,要不還是換換……讓我演個本色的,讓我演主治大夫行不行啊?”

    “除了你,你看誰還能適合這個冥頑不靈的老教授?”淩遠接口,“你看胖子長這麽憨厚,象是能牢騷滿腹把所有患者能有的懷疑不滿都表達出來的嗎?”看了韋天舒一眼,固然倆人被李波說服了演戲,又被周明拉來了一起對詞,畢竟還是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這時瞥了他一眼,“在看他,有科學院老科學家的氣質麽?”

    這是這多日子以來,淩遠第一次對著韋天舒說話,固然不是直接;韋天舒哼了一聲,衝周明道,“他都當你兒子要管你叫爹了,你就滿足吧。不過,我瞧他也沒有什麽音樂家的氣質……哎我說李波,你這角色不能設計得平民點?幹嗎都是家……”

    “這不是考慮各位老師,本色也都是專家,咱們真演農村患者,難度更大。”李波笑道,“再說了,通過統計分析,農村和低文化程度的患者,對輕症組的概念,接受得普遍比較好,而有更多疑惑猜測的,都屬於高知識人群嘛。”

    李波說著團團作揖,“多謝各位老師鼎力支持。這迴陣容豪華,咱們科專家名單上所有人都上了,還有幾位老專家。我想應該能吸引患者的注意力。”

    程學文點頭,“這個主意其實真是不錯。患者麽,就算是知識分子,專業與我們相差甚遠,加上這些年的信任度降低,平時講道理時候,聽不進去,但是對故事,影視節目,反映出來的道理,反倒樂於接受。尤其是可以借這個熱鬧,有這麽個機會宣傳解釋。”

    李

    波點頭,“就是這個意思。還有,另一方麵,從數據上看,很多人是對於輕症病組的醫生不夠信任。認為沒有專家。認為進去了,就會被忽視,那麽就沒有了在大醫院就診的優勢。現在請各位專家來表演這個小品,最終每人把與自己專業組相關的,如今屬於輕症組範圍的疾病詳細解釋,最後我們來給病人講解我們的協作和工作流程,這樣,更有說服力一些。也更應和了病人迷信權威的心理。我們先給這些已經住院,其中有一大部分該屬於輕症病組的患者一點點地深入滲透這個概念,由他們向外宣傳,同時,把錄像上我們科網站,同時配合門診牆壁的漫畫,解釋,我想應該有一些幫助。”

    “還要,還要錄像。壓力很大啊。這以後對著病人……很……”

    李波正兒八經地才說完,周明依舊看著台詞,歎息地說了一句,所有人俱都大笑,淩遠笑了一陣道,“正好。這樣興許能讓周大夫在患者心目中親切不少。”

    “我說李波,你怎麽想出來的呢?”周明還是納悶,實在不覺得李波具備這項才華。

    李波卻沒迴答,周明瞧著自己的台詞,卻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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