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純,考量良久,我決定爭取畢業留校,我專業課成績夠好,獎拿得也不少,媽媽也有一定的關係,可是本科留校名額隻有兩個,其中一個據說已經內定,另外一個,大家各施手段,爭得相當慘烈。我能托的關係都已托到,媽媽甚至想拿那對家傳清初的翠玉鐲去送禮,我不肯,跟媽講,那是給我和純今後結婚,做嫁妝的,講好要戴著一樣的玉鐲出嫁。

    我會專心將最後的畢業作品做好,其他隨它去。我其實也並沒那麽在乎。不能留校我就去找其他有音樂係的院校,或者考音樂教育的研,若學不進去,至差,去附中教書總是可以,甚或中學帶特長班。總之,管它大學教師中學教師,我找個教師的職位去做就是。”

    蘇純抓著許楠的信發了好久的呆。那最後一句話,她反複看了幾遍,仿佛看得見許楠聳聳肩膀,小嘴兒微微一撇,那副無奈而又認命的神色。

    從小,每當有什麽不開心又沒辦法,不想做又必須做的事兒,許楠總是這樣的一副神情。

    教師,並不是許楠真正喜歡做的差事,也並不適合她。她適合舞台,萬眾矚目之下,非但不怯場,總是能發揮出最高的水平,遠遠超過練習時候的境界,讓業界前輩驚歎。可是說到教學,大學時候,不少同學給小孩子教樂器賺點外快,許楠也試過,當時是想賺筆錢給剛剛考上大學的蘇純一個大大的紅包,可是送蘇純上火車時候,許楠一臉慚愧地遞給蘇純一個薄薄的小紅包,沮喪地道,隻有50塊,原本計劃3個小孩15次課能賺600,我們去吃一頓必勝客,還能給你500紅包。可是,我卻教不下去。小孩沒一個肯聽我話,我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教的,能讓小孩迴琴時候不耍賴,好好拉琴,又肯在迴家之後練習課上布置的作業。

    蘇純大笑,說你哪裏能做老師,怕是完全跟搗蛋不完成作業的小孩有絕對的同感,太能理解他們。然後又把那個小紅包也塞迴她手裏,“我從來不缺錢花,你倒是常打饑荒。”

    許楠使勁搖頭,“這次不一樣,你離開家了嘛。離得好遠。”

    “我跟我爸一起啊,”蘇純樂了,還沒說完,卻見許楠眼圈發紅,心裏刹那間明白,在許楠心中,妹妹這時就是離開了她和媽媽的家了。蘇純當時很想狠狠地擁抱一下姐姐,卻還是沒有,不再跟她推那個紅包,隻微笑著道,

    “姐,教不了小孩子有什麽了不起,全天下有多少老師?又有幾個第一小提琴手?有幾個藝術家,有幾個人

    在舞台上讓千萬觀眾鼓掌,瘋狂粉絲衝上來獻花?我隻等著到時你成了著名音樂家,賺好多好多的錢,給你做經紀人呢----保健醫生也可,養顏顧問也行,我一定好好學中醫,還有,營養!”

    當時姐妹倆個哈哈大笑,憧憬著以後許楠成名發財的日子。

    然而如今,作教師竟然成了她堅定的選擇,蘇純當然明白原因。是為了那個她愛上,甚至下定決心做他妻子的人。

    向來在感情上從無顧忌,一切從著自己最直接的感覺的許楠,這一次簡直畏首畏尾,每走一步,都頗多顧慮,甚至胡思亂想,竟然在與那個‘他’將‘朋友’直做了半年還沒再進一步。原本對許楠的感情問題隻聽不說的蘇純,這次都忍不住時常地問,

    “他還沒向你表白?”

    “這次是我暗戀人家。”

    “好吧,你還沒向他暗示?”

    “我想他應該明白我喜歡他。或者,他在這方麵比較木訥?哎呀,純,你倒是說,作醫生的男人是否在感情上特別木訥?”

    蘇純立時想到新生文藝會演時候,那些從附屬醫院跑迴來看文藝特長生表演,在下麵討論是跳藏族舞的女孩更漂亮,還是跳新疆舞的女孩更漂亮的師兄們,況且她馬上便要入院見習,聽說每到新生入院時候,醫院未來的光棍帶教們就開始熱血沸騰,早早地打聽即將進院的這批學生中有幾個美女……

    鑒於如今許楠的狀態,蘇純沒好意思實話實說,想了想,尚算客觀地答道,

    “木訥的總是有。好吧,木訥的話,你向他明示好了。”

    “不好。”許楠立刻否定,“若他真的沒想到這層,不是朋友都沒的做。我覺得他真有可能不喜歡我這樣的類型。他可能更喜歡跟他一樣的人,念書好的,安靜的,或者是身邊的醫生護士,他們更有共同語言。”

    “天!”蘇純忍不住驚唿。她徹底為戀愛中的女人這種妄自菲薄而震驚,並且越發肯定許楠這迴才是真戀愛了,從前那些校園戀情,不管哭鬧過多少次,又有幾個人言及要為她自殺,那全是小孩子的胡鬧。

    “那你總不能跟他做一輩子好朋友。再說,如果有其他女人先你一步怎麽辦?”

    “他要是真不喜歡我,能做一輩子好朋友也是好的。”許楠的迴答讓蘇純徹底石化,而許楠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而且,我總覺得,他身邊的朋友,他的家人,跟我都不是一國,有時跟他們一起玩

    ,大家胡扯些八卦,說起來娛樂圈的事兒,並沒把明星和藝術家分得太開,就統稱搞文藝的。而且,說起來,就是‘搞文藝的人和正常人是不同的’。”

    “姐,你要有自信。”蘇純緩了半天才不忿地跟許楠說,我又不是沒見過那些知識分子,更不是沒見過他們看見美女時候的神情----那是全宇宙的男人共同的神情,無分醫生還是數學家,或者鼓手,或者搬運工人。她正準備更加庸俗地說,你當做大夫的不想娶舞蹈演員,美麗的小提琴手麽?他一個小住院醫生倒也能娶得到!等做到了知名專家,怕還有可能。然而還沒出口,便聽見許楠幽幽地說道,

    “送個花捧場起哄叫美人,跟娶迴家是兩碼事的。不管是看不起還是夠不到,結果都一樣,就是不一國。況且,說真的,純,我還和別人不同,連我爸爸到底是誰,他在哪裏,我都不知道。”

    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許楠提到她的父親。這也是十多年第一次,總是一驚一咋,歡樂難過甚至哭鬧都來得快走得也快的許楠,拿這樣的語調說話。

    蘇純完全地怔住,有一瞬間的茫然,心裏有點疼,有點撕裂的感覺,然後那個裂縫輕輕地擴大。她忽然有點害怕,卻說不清怕的到底是什麽,於是拚命對自己搖頭,調整唿吸,努力再拿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語氣對許楠道,

    “切,你就那麽想跟他們一國嗎?”

    “‘們’我才無所謂。”許楠輕輕地道,“我想跟他一家。我喜歡他。我跟他一起時候,就覺得特別幸福,幸福得想要流眼淚。”

    蘇純握著話筒發呆,手居然微微顫抖,心裏那重恐懼沒來由地加重,她把下巴放在膝蓋上,想說幾句什麽,這時聽見許楠說道,

    “也沒什麽,我努力跟他們做一國好了。橫豎我可以不上舞台,做教師的同學也不是沒有。這總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

    蘇純沒有再說什麽,許楠後來又講起來那人,情緒又高昂起來,樂著跟她複述所有跟這人有關的瑣事,連恰好有個同學生病可以去陪著看病,之後再諮詢恢複的種種,於是可以名正言順地時常找他,都成了得意不已的高興事。

    蘇純沒太仔細聽她究竟都說什麽,反正許多內容她會三五遍地重複,唯獨自己心裏,那層又是心疼,又是委屈,又是不忿,又隱約地不安恐懼的混雜的情緒,卻越發的強烈。那個晚上,蘇純做夢,反反複複,都是父母離婚的那一天,媽媽跟許楠在自己的視線中離開的情形。蘇純記得媽媽跟

    許楠走的那天自己並沒哭,可是這如此夢境的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醒來,臉上全是淚痕,枕巾也是濡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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