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許楠初戀故事的男主人公劉辰留給蘇純最深的印象就是漂亮。

    那個男孩子漂亮得沒有天理,從五官到每一根頭發,到頎長的身材到修長的十指,活脫就是漫畫書裏的美男子。蘇純一直想象不出來,這麽精致漂亮的男孩子,抄起一把西瓜刀刺穿別人身體的時候,臉上會是一副什麽樣的神情,是否也會駭人的猙獰?而他因為嚴重傷害罪被判入獄8年,這漫長的牢獄生活,又會把他改變成什麽樣子?

    好在,許楠的初戀不過持續了不到一年,當從電視的每日治安新聞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之後蘇純再在畫麵上看見那張曾經熟悉的臉的時候,朝許楠望過去,當時許楠已經產期在即,拿著電話滿臉笑容地正在講,“沒有一點動靜。你女兒很懶,一點也不著急出來見爸爸媽媽……”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電視上的任何畫麵。

    當年,蘇純堅信許楠初戀的結束,跟那時候校園裏任何一段學校戀情的無疾而終沒什麽兩樣,它們通常都毫無理由地開始,又講不清原因地結束,然後在當事者心裏留下一段屬於那段青春歲月的悵惘。

    但是許楠卻明明白白地跟蘇純說,初戀結束的原因是,她發現自己喜歡了別人。不,應該說,她認識了那個‘別人’,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怎麽個感覺。

    蘇純聽了這話,非常淺薄地,驚訝地問,“你見著了比劉辰還漂亮的男生?”

    “這沒法比。”許楠想了想,微笑著說,“那個哥哥,長得很好,但是這不緊要,緊要的是,”許楠望著蘇純,呆呆地道,“他讓我覺得,特別溫暖,我,我很想靠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地,就那麽被他抱在懷裏。”

    蘇純險些把才入口的可樂噴到許楠的臉上。一陣劇烈的嗆咳之後,她緊張地問,“那人對你做了什麽?!”

    “他煮了麵給我們吃。加了香腸和白菜。”許楠偏著頭托著下巴說道,“那天我跟劉辰一起在他家對譜子,誰知道他媽媽提前迴來,迴來就對我們吼,說我們這麽小年紀就在一起鬼混。罵劉辰以後會跟他爸爸一樣不要臉,還說,”許楠美麗的臉沉了下來,“說她知道媽媽是個不知廉恥的東西。然後我就生氣跑掉了,劉辰去追我,在他們軍隊大院裏,碰見那個哥哥,他把我們帶迴了他家去。劉辰後來跟我講,他們從小都是在這個大院長大的,那個哥哥是大院裏功課最好的小孩,籃球也打得最好,他們院的男孩,都滿聽他的話。”

    蘇純並不想把思維停

    留在劉辰媽媽對自己媽媽的侮辱上----從小到大,聽見別人對自己母親的議論,也委實已經太多;她隻是納悶地問許楠,

    “就這樣?”

    “我也說不太清楚。”許楠有了些許茫然的神色,“就是那個感覺。他讓人覺得很溫暖,我經常想自己的戀愛是什麽樣兒,我從前在腦子裏想過很多人,所有那些同學,朋友,媽媽的男朋友,很多。但是這個哥哥他跟他們全都不一樣,我說不上來,他把麵端給我們吃,他給我們一步一步講那些討厭的數學題的時候,我又想安安靜靜地,聽著他的聲音閉上眼睛舒服地睡覺,又幸福地想哭。”

    蘇純目瞪口呆。但是想想許楠一貫感情充沛,不光是感情充沛,想象力一樣豐富,於是,並沒有將她的說話當真。許楠那天跟她絮絮叨叨地說那個哥哥書念得很好,已經上醫學院二年級了,並且無盡地遺憾自己從來不曾好好念數理化,雖然文化課的成績足以應付音樂學院附中的文化課乃至一年後音樂學院入學的文化考試,可是若要想考到那個哥哥的學校去找他,那真是絕無可能了。

    蘇純全沒把許楠說的話當真,並且心裏想,從姐姐的描述中,這位同學唯一比較量化的優點是念書好,而在這方麵,蘇純隻能說許楠不大見過世麵,就好像在音樂方麵,蘇純甚至聽不出來專業比賽一等獎和業餘組一等獎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蘇純當時已經在專為奧林匹克競賽培養人才的全國理科班念了半年,身邊隨手可以抓到一個未來數理化奧賽的入圍人選,而事實上她的同桌後來就拿到了國際物理奧林匹克匹克競賽的銀牌。這些學習好的男生,在蘇純的心裏,完全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心智尚未成熟,會像小學男生一樣故意欺負同校文藝特長班的漂亮女生,想引起她們的注意的,另外一類,呆頭呆腦,把未來那個競賽,以及進美國英國那幾所學校當作人生理想,並且天真地相信達到了這層理想,同校特長班的最漂亮的女生,便會對自己微笑著走來了。而即使蘇純拋開感情因素,客觀地評論,她們學校特長班舞跳得最好,琴拉得最好,長得最漂亮的女生,如果跟許楠站在一起,那也是山寨版碰上了正版,隻能自慚形穢。

    所以,蘇純根本不能理解許楠那種求之不得的悵惘,而且覺得,那是許楠腦子裏浪漫幻想的一個符號,那一天,或者是因為天氣太冷,或者是因為恰好在劉辰媽媽那兒受了委屈,於是,便任性地把這個符號貼到了某人的頭上。

    蘇純並沒把這個‘學習很好的哥哥’當迴

    事,反正,在蘇純去西部上大學之前,許楠的男朋友走馬燈似的換了至少5,6個,從附中的同學到音樂學院的師兄,從小有名氣的作曲家到剛剛離婚的某教授,至於追求者的範圍就更加廣闊,包括了那些有了老婆還有了不止一個情人的董事長,唯獨讓蘇純安慰的是,許楠雖然對選擇男朋友的標準不甚嚴格,在一起玩得高興便一起了,熱情減退就再分開,但是卻從來不肯跟有婦之夫來往。

    言及此,許楠在信裏對蘇純說,她還沒發掘出任何一個男人有足夠的魅力,能讓她有熱情去跟其他女人競爭,而被一張也許剛剛親吻過別個女人的嘴巴親吻,實在是讓人頭皮發麻的事。

    許楠還是會在換男朋友的間隙提到那個自己心裏的‘哥哥’,並且越來越相信那個人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不停地在男朋友們的身上尋找著他的影子,然後因為尋找不到而結束這段戀情;到後來,蘇純開始質疑那個人是否真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她很懷疑那也許隻是浪漫的許楠對自己的愛情,一種超越現實的想象。也許,當現實中的愛情總是不能滿足人所有的渴望的時候,需要這樣一個屬於想象的符號來安慰自己。

    直到有一天,蘇純下了生理課迴去宿舍,一路上至少有5個人跟她講,你姐姐來了好多次電話,讓你趕緊迴電話。蘇純嚇了一大跳,然而衝迴宿舍再給許楠撥電話卻找不到她,打到家裏,也沒人接聽電話。那個晚上蘇純一夜沒睡,胡思亂想著是許楠有什麽事情,還是媽媽出了問題。那些猜想讓蘇純越來越怕,甚至很想跑去跟父親講自己的害怕,卻終於還是忍著,忍到第二天再說。

    她之所以考到這所西部著名的醫學院,並非因為考不上北京的任何一所最好的大學最高分數的院係,她原本更可以選擇保送全國最好的學校的物理係或者數學係。隻是高考前,父親出了一次意外,在鍛煉的時候突然暈倒,被送到急診室搶救,她接到電話,從學校往醫院趕的那一路,隻恨這段路太長,恨不能長了翅膀飛了過去;她到了急診室時候,父親已經清醒過來,檢查的結果是血栓,後來做了溶栓治療,父親並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很快恢複,上班,隨後接到正式調令,調成都區任總經濟師,為期4-6年,級別是跳升了3級,算是職業生涯上一件好事,沒有理由不去,原本蘇純也並沒打算隨行---畢竟做了多年最好的學生,上t大p大似乎已經如一張完美答完的考卷上理應被標記的合理分數,然而父親這一次急病,卻讓她突然對於距離二字有了恐懼。而這些年來,與父親相依為命,也太習

    慣了關心和承擔對方的一切,想起父親一人在無任何親人朋友的西部,蘇純竟然是滿心的不安憂慮。終於,她選擇了hx醫科大學。

    對於醫科的選擇,老師與父親都有些驚訝。以蘇純的理科方麵的天賦,作為女孩子而言,金融本來是想當然的選擇。而蘇純,從來對生物沒有興趣,家中也並無一位親戚朋友從醫,她從來沒有表達過,對治病救人的熱忱和興趣。當然,醫學院,對於一個理科很好的女孩子,向來是個不錯選擇,於是,並沒有人對她好奇追問,追問她選擇的原因,那個連她自己也說不太清楚,理不太清頭緒的,在她的生命中,非常罕見的,可以屬於衝動,幼稚的秘密。

    然而,每一種衝動和幼稚都要付出代價。

    在開始進入臨床見習之後,蘇純越來越發現,做醫生,實在太不適合自己。

    從小,她就是個最不容許自己‘犯錯’的孩子,聽話懂事的程度,向來讓親人朋友嘖嘖稱奇,連高中試驗課的試驗報告,興趣小組參加競賽的報告,她每一次,都要不厭其煩地做到完美,連一點點地汙漬都會讓她覺得難受。

    這本來應當是作為醫生來說,必備的優秀品質,然而,如此不容自己犯錯的蘇純,發覺,當麵對患者,麵對疾病,甚至麵對死亡的時候,這種怕犯錯---如今,不僅是怕自己犯錯,甚至是怕任何錯誤的出現的情緒,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恐懼和壓力。---雖然新學生們,大都會精神緊張,然而蘇純用於擔心犯錯的精力之多,讓她很少有力氣如其他同學那樣,對於治病救人的成就感,有著某種驕傲和快樂的情緒;當某位患者終於脫離危險,同學們都在為患者由衷地喜悅,也為自己所參與的這種工作感到滿足的時候,她隻是在為了沒有犯錯而出口長氣,然後,就忘記了這個患者,為了下一次對‘犯錯’的擔心而憂懼。而當竭盡全力也不能挽救一個患者,當家人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來,老師與同學們都很沉鬱,她就不僅僅是沉鬱,她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自己從學校往醫院急趕得時候,然後,從內心覺得害怕,她甚至會在每一次聽到患者死亡的時候,止不住地在洗手間嘔吐。

    這種恐懼在醫學院的日子裏一直並沒有離開她,但是她依然是所有課程,包括理論和操作的所有課程的第一名,同學和老師不知道她的恐懼和嘔吐,更不知道每當看到患者死亡,她徹夜的頭痛需要吃止痛片才能壓製,她是他們心中,最沉靜最有天賦的,未來的女醫生。

    在那個給許楠打不通電話的晚上,蘇純想到很

    多恐怖的想象,每一種想象都與母親有關,她狠狠地用牙齒咬著被子,壓製自己想要尖叫的衝動,她瞪著上鋪的床板,不斷地數數,盼著白天的來臨,她想,如果再打不通電話,她要定機票,立刻飛迴北京,這種未知的焦灼,會把她逼瘋。

    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漱的時候,同宿舍的同學紛紛盯著她的臉問她怎麽了?是否生病?她可以想象通宵未眠之後自己的臉色,於是強笑著跟同學說,胃疼,隻是胃疼,然後,拉過電話。

    這個時候樓下傳達室的大媽在喊蘇純的名字,喊蘇純,有人找,北京來的。

    蘇純穿著睡袍衝了出去,看見許楠站在門口。

    “純,我昨天給你打不通電話,我忍不住就跑來了。”

    “怎麽,媽媽呢?你跑來了媽媽怎麽辦?”

    蘇純蒼白著臉問,心裏有著最糟糕的想法。如果許楠居然可以跑來找自己,那麽……

    “媽媽去海南度假了呀!”許楠愣怔了一下。

    “那你,你這麽著急,著急找我幹嘛?”蘇純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泄掉了,軟軟地坐在了宿舍樓前花壇的邊上,覺得頭暈惡心,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帶著隱隱的惱怒問許楠。

    “因為我,因為我,”許楠的臉卻紅了,低頭弄著衣角,半晌才抬起頭來,那臉上的光彩簡直可以用眩目來形容。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以曼妙的舞蹈姿勢轉了個圈兒,然後過來緊緊地擁抱蘇純,把臉埋在蘇純肩上,語無倫次地低聲說,

    “我再又碰到他了。我想,這是上天的意思。這次,這次說什麽也要努力爭取一下。我記著他好多年,居然可以再碰見。再說,我們現在已經是好朋友了。嗬,我不知道呢,但是我真想當他女朋友,每天都在一起,讓他拉我的手,緊緊地擁抱我。嗬,這次,這次去義演,他們去義診,他也抱了我呢,隻不過那是沒辦法,走山路下來的時候,我歪了腳。純,告訴我,幫我,怎麽才能讓他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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