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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聲賈璉看過去,就見她頭戴金絲八寶攢珠髻, 脖子上掛著赤金盤螭瓔珞圈,下麵穿著一條素白綾裙, 腰上係著豆綠串珠流蘇宮絛,一步一嫋娜,端的是嫵媚嬌豔。


    此時的王熙鳳還沒有《紅樓夢》後期的市儈俗氣,她身上還有幾分新媳婦的嬌羞。


    賈璉是個愛美人的,因笑道:“我們二奶奶迴來了。”


    王熙鳳原本心裏還臊的慌, 聽他這一聲挑逗就繃不住笑了, 爽利利的道:“奴家這裏給二爺認錯了。”


    賈璉笑道:“你倒是能屈能伸, 既如此你潑醋拿木瓜砸我腦袋的事兒就掀過去吧。”


    王熙鳳臉上一紅就迴嘴道:“還不是二爺自己不莊重, 饞嘴貓似的偷我的丫頭, 我這才氣的狠了,再者說,我也不是真心砸二爺的,二爺就是我的天, 我哪裏敢,我砸的是那個小娼婦, 誰知二爺護的緊, 我倒比不上一個丫頭了。”


    王熙鳳清脆的嗓音一哽,在賈璉身邊站住腳啜泣起來。


    賈璉望著這恍若神仙妃子的大美人心裏是一點氣都沒有, 因此臉上的笑容越發大了, 拿指頭往香腮上一擰就調戲了一把。


    “這是在外頭呢。”王熙鳳嗔了賈璉一眼, “老太太叫咱們過去呢,二爺不怕臊得慌咱們就走一趟吧,寬寬老人家的心。”


    “你不怕臊得慌,我一個男人怕什麽,來,服侍二爺更衣。”賈璉笑著舉步進了屋。


    王熙鳳跟在後麵臉上帶著幾分笑模樣,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家二爺身上多了點東西,至於是什麽她也說不清,總之是比先前更讓她喜歡了。


    卻說賈璉已經不是從前的賈璉了。


    他雖然真名也叫賈璉,卻是個混跡在現代社會的相術師,因為慕名閱讀《紅樓夢》,在讀到賈璉時吐槽了一句:這個賈璉是沒見過女人嗎,怎麽專朝仆從的女人下手,分明是榮國府的正統繼承人怎麽把自己弄的跟二房管家似的,在讀到終於賈赦丟了爵位被二房賈政承襲之後,他氣的冷笑連連,扔書睡覺。


    誰知一覺醒來他就成了書裏的賈璉,因為偷王熙鳳的陪嫁丫頭安兒被王熙鳳撞破砸了腦袋而昏迷不醒。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府裏已經把壽衣棺材都準備好了,還是賈赦堅持請醫問藥一直拖著,這才等到了他蘇醒。


    在《紅樓夢》裏賈赦身上一直都被貼著好\\色\\荒\\淫等負麵的標簽,其實從他這件事上就能看出,賈赦身上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他記得書裏有個情節,賈寶玉被趙姨娘和馬道婆害的要死了,連賈政都放棄了,賈赦卻依舊堅持請醫問藥,從這裏就可以看出賈赦對賈氏子嗣是很重視的,也許這和他是賈府嫡長子有關。


    對賈母他也是很孝順的,甚至到了愚孝的地步,否則他也不會任由賈政一房霸占象征著家主地位和權利的榮禧堂。


    想著書裏賈赦的下場,賈璉唇角揚起一抹笑,桃花眼中波光漣漣。


    這樣想著,在不知不覺中賈母居住的榮慶堂就到了,早有打簾子的丫頭往裏麵通報了一聲。


    賈璉一進門就見滿屋金碧輝煌,一群粉香脂豔的丫頭把一個富態雍容,遍身綾羅的老太太圍著,正在談笑。


    下手坐著一個衣著素淡,神情端莊,手裏捏著一串蜜蠟佛珠的中年女人,這大概就是王夫人了,果真一副慈悲麵容。


    眾人見他們進來都不說話了,賈母麵帶關心的道:“璉兒可大好了?”


    “大好了,老太太。”賈璉笑盈盈的走上前來。


    這時一個丫頭把兩個蒲團放在了賈母跟前,賈璉就攜著王熙鳳的手跪下了,笑道:“這些日子讓老太太掛心了。”


    賈母見果真好了反而板起臉來訓斥道:“依著我,你們小夫妻這事根子還在你身上,往後可不許這樣,聽見了沒有?”


    賈璉垂下頭做出個羞臊乖順的模樣,“是,都聽老太太的,往後和她好好過日子,隻老太太得說說她,誰家媳婦像她似的恨不能壓服了我往天上躥,都是老太太偏心慣的她。”


    “這不用你說。”賈母轉臉望著做鵪鶉狀的王熙鳳道:“你也有不是,你差點要了他的命!他若果真沒命了,且不提我這個老婆子,你看大老爺怎麽和你拚命。哪個爺們不是饞貓托生的,一星半點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誰年輕做媳婦的時候不是這麽過來的,要都像你似的要強耍性子,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下首玫瑰椅上坐的王夫人笑著道:“老太太也莫要生氣,鳳丫頭還是年輕不知忍耐的緣故,她在家做姑娘的脾性一時半刻還沒改過來呢,往後您多教導教導她也就知道了。”


    賈母聽罷往大紅蟒緞圓枕上一歪就笑道:“你說的也有理,想我在家做姑娘的時候有家裏人寵著,也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由著性子來,可嫁了人就不一樣了,時時刻刻要小心著怕漏了怯丟了醜惹人笑話。”


    王熙鳳也知道自己險些釀成大錯,早把自己要強的心去了一半,這會兒也不敢大聲說笑賣弄自己的口齒,隻覷著賈母和王夫人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插話道:“老太太,二太太,我早已知道錯了,往後我一定改。”


    賈母因笑道:“鴛鴦,快把你們二奶奶扶起來,可憐見的,瞧把她嚇的,往日一半的伶俐都沒有了,我瞧著心裏還是疼她。”


    鴛鴦笑著上前來扶,王熙鳳和賈璉都趁勢站了起來。


    王夫人笑道:“瞧鳳丫頭這樣我瞧著也是真的知道錯了,往後你們要好好過日子,不可再這樣由著性子胡鬧了。”


    賈璉和王熙鳳都低著頭應下。


    賈母又道:“為你的病你老爺出了大力,狠操了心,這就帶著鳳丫頭去那邊請安去吧,也是你的孝心。”


    王熙鳳忙道:“早就想著了。”


    “老太太,我們去了。”賈璉道。


    “去吧。”


    ——


    賈赦住在由花園隔出來的一套院子裏,單獨開了黑油大門出入。


    較之榮慶堂榮禧堂的寬敞闊綽,這裏多了些精致的亭台樓閣,石橋流水,賈赦所居住的院子也小巧了許多。


    美則美矣,卻顯得狹窄擁擠。


    從風水布局上看,久住則不利身心,容易消磨人的誌氣,心性也會隨著年深日久的風水侵蝕之下變得狹窄刻薄。


    所謂相由心生,境隨心變,反過來也成立,環境很能影響人,若是意誌堅定還好,若是意誌本就不堅定的人,住在這樣的環境裏受到的影響就大了。


    把榮國府繼承人擠兌到住在這種地方,不知是巧合還是人為。


    “二爺來了。”


    候立在門旁竹簾外的丫頭往裏麵通傳了一聲,隨後就高高打起了簾子。


    賈璉微一低頭進去後就見正對麵椅子上坐著一個身穿福壽紋墨綠長衫的中年男人。


    這人和賈璉一樣長了一雙桃花眼,眼底雖浮腫泛青一副縱欲過度之相,但撇開這些細看就不難看出,這人年輕時候也是一個玉樹臨風的俊俏公子。


    而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賈赦,字恩侯的賈大老爺了。


    “給父親請安。”賈璉垂手打千,滿麵笑痕。


    一聲父親把正佯裝逗蛐蛐的賈赦喊的心裏泛酸躁意上湧,“你竟也知道我是你父親,難得!”


    賈璉直起腰笑道:“若是連自己的生身之父都不知道我還是個人嗎。”


    賈赦乜斜著眼瞅賈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卻也沒再刻薄。


    王熙鳳忙上前道:“給父親請安。”


    似王熙鳳這般伶俐乖覺,慣會察言觀色的人,賈璉一改了稱謂她也痛快的改了,即便她心裏再不屑賈赦,嘴上她都是甜言蜜語的。


    “來人啊,把這妒婦給我打出去,我不要這個險些害死我兒的小娼婦站髒了我的地方。”賈赦冷冷一喝,王熙鳳“刷”的一下就白了臉,身子一軟就跪下了。


    縱是她在賈母王夫人跟前再是百伶百俐,到了這時候也怕的一句話不敢迴。


    賈璉沒看王熙鳳,笑著上前從丫頭手裏捧起茶碗遞給賈赦,“父親且饒她這一迴吧,她也不是故意的,往後您且瞧著,我定然治的她服服帖帖的,哪怕父親不看我也看她給我生了大姐兒的份上。”


    “糊塗油蒙了心的東西。”賈赦接過茶碗啜了一口乜斜眼瞅著賈璉道:“快滾吧,還等著我賜你飯不成。”


    “父親不知,我從閻王殿裏逛了一圈迴來想明白了許多事兒,那邊再好我終歸是這邊的人,我待那邊盡再大的心力到了也都是寶玉的。父親縱然打我罵我,到了也是我給您摔盆哭喪,父親的東西也都是我的。”


    賈赦一口茶噴了出來,要笑不笑,要惱不惱的罵道:“賊囚根子狗娘操的,竟敢咒你老子,貪圖你老子的東西,你老子還沒死呢!”


    賈璉笑道:“父親怎麽罵起自己來了?”


    說完拉著王熙鳳就往外疾走。


    賈赦一想一愣,頓時氣的脫下鞋就狠狠扔了出去,痛罵道:“王八羔子!”


    興兒兩口吞下紅豆糕就笑嘻嘻道:“我們二爺二奶奶要開鋪子呢,說是拿她做個試驗,媽,以後可不能叫醜丫了,我們二爺給取了個新名字,叫天香,平兒姐姐說是國色天香的天香。”


    興兒媽哈哈笑起來,“二爺忒促狹了,難為怎麽想的。”


    興兒爹卻道:“二爺二奶奶要開什麽鋪子?”


    興兒抹抹嘴上的糕點渣道:“說是專給女人開的鋪子,二爺身邊缺人使喚,我就想起昭兒了。媽,昭兒呢?”


    “在你大舅家玩呢,過會兒子自己就知道迴來了。”


    “二爺要人是放在鋪子裏做夥計?你弟弟太小了。”


    興兒就道:“二爺說了,隻要願意去的不管大小都用得上。昭兒在家憨吃憨玩的也不是長法兒,和我一樣跟著二爺也是出路。且我冷眼看著,二爺自從醒來之後,像是開竅了似的,不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了,行為舉止很是穩妥。”


    興兒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問道:“依我說,二爺那裏有你一個就足夠了,你弟弟我思忖著弄到寶二爺那裏更有前程,兩人年歲也相當,能玩到一塊去。”


    興兒撇撇嘴,又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塊糕,咽下去才道:“寶二爺那裏倒是熱灶,既然爹已經為弟弟打算好了,那我就不多事了。隻是將來若我們二爺這裏起來了,爹你不後悔就行,也別怨我有好處沒想著弟弟。”


    興兒媽照著興兒的後腦勺就是一下子,罵道:“天雷劈腦子的王八羔子,跟了主子翅膀就硬了不成,你小小一個人還能比你老子娘更有算計?多少隻眼睛瞅著呢,璉二爺二奶奶得罪了老太太,如今又不管家了,時時要仰仗二太太過活,何苦還要你弟弟去燒那冷灶。”


    ——


    月上雲梢,賈母躺在千工拔步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她不睡,賴鴛鴦自然也睡不成,披著一件輕薄的綠紗小褂蹲坐在床裏麵,取了美人錘,輕輕的給賈母捶腿。


    “這個璉兒啊。”老太太歎氣。


    賴鴛鴦小心翼翼的道:“奴婢聽下頭的人議論說璉二爺明兒個要在他那個院子裏選拔人才呢。今兒是璉二爺,明兒就是大老爺,沒了規矩約束那還了得,您就不管管?”


    “如何管?把他圈起來?圈得了一時圈得了一世嗎,人心一定難更改,不撞南牆不迴頭。再者說,他要上進我做祖母的不說幫襯還攔在前頭,我成個什麽人了,由他去吧。”


    賴鴛鴦沒吱聲。


    “罷了,別捶了,咱們熄燈睡吧。”


    “是。”


    ——


    燈影落在碧窗上,王夫人盤腿而坐,她麵前擺著兩個青瓷碗,碗裏放著紅豆,一個碗裏多一些,一個碗裏少一些,每念一聲佛就撿一顆。


    周瑞家的輕悄悄的推門而入,低聲稟報道:“太太,趙姨娘那裏熄燈了。”


    “知道了。”王夫人淡淡道:“賈璉要做什麽你可打聽清楚了?”


    “打聽出來了,說是為了開什麽鋪子選拔人才。依奴婢看,且不必理會,自有他的好果子吃。作大發了上頭還有老太太管著呢,和咱們二房狠不相幹。”


    “一切都是為了我可憐的大丫頭。”王夫人低喃道。


    “誰說不是呢,咱們大小姐進宮還不是為了整個賈家博前程,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大房那些人沒一個拎得清的。”


    王夫人擺擺手,“你去吧,我撿完佛豆也要睡了。”


    “是。”


    與此同時,林之孝家也在議論賈璉。


    “爹,我也到了能進去伺候主子的年紀了,明兒我想去璉二奶奶那裏碰碰運氣。”


    林之孝看著自己從小就頗有主意的女兒笑道:“不著急,爹早已給你盯著個坑了,再等兩年就能得,璉二爺那裏不是個好去處。”


    林紅玉笑道:“隻衝著璉二爺能說出碩鼠那一番話來,我就覺得璉二爺是個有見識的。每常我聽見你和媽偷偷議論府上的種種弊端,我就覺得主子們狠該拾掇一頓了,若想家宅長久,到底要主子強悍多智,而不是安富尊榮把什麽事兒都交給下頭人去辦。”


    林之孝家的端著洗腳水進屋來就聽到了自己女兒這樣一番高見,笑道:“偏你知道的多。”


    林紅玉笑著抿嘴。


    林之孝把雙腳放入溫熱的水裏舒服的喟歎了一聲,笑道:“你有這個見識也不枉費我和你媽對你的教導了。”


    “那明兒我就去了?”林紅玉試探著道:“在家呆了這些年我都快悶出毛來了。”


    林之孝家的看向林之孝,道:“我冷眼瞅著大房二房終究會起齟齬,咱們不該摻和進去才是立身之本。”


    林之孝道:“讓她去吧,我也覺著璉二爺自從鬼門關裏闖迴來就有點變了。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何況她一個小丫頭又能影響什麽,隻要她不犯什麽大錯就好了。”


    想了想林之孝又笑道:“說不得她還選不上呢。”


    “若是我選上了爹有什麽說頭?”林紅玉驕傲的問。


    林之孝笑道:“給你買兩根紅頭繩吧。”


    “我的紅頭繩都多的用不完了,爹還是這樣小氣,媽你快說說爹,我睡覺去了。”


    “去吧去吧,明兒媽叫你。”


    夏季天長日短,伴著蟬鳴蟲嘶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鳥雀落在屋簷上,左瞅瞅右瞅瞅,間或低頭輕啄碧瓦,一道朝陽鋪過來它就飛走了。


    王熙鳳實是個閑不住的人,自從決定不再沾手管家事,她就一門心思的想開店。


    因此一大早就起了,親自服侍著賈璉穿衣穿鞋,洗漱用飯,然後就急忙讓平兒去開院門。


    “消息已經撒出去了,不知道今天能來幾個人,別是一個都不來就現眼打嘴了。”王熙鳳擔心的揪扯帕子,“不是我說,你們滿府裏都是勢利眼富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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