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熱降火?”


    “對。”


    楊醫官並不擅長這等疾病,但聽了之後就開始琢磨。


    “清熱降火。”


    “清熱降火……降熱清火……”


    他緩緩來迴踱步,神色中多了些興奮,“這火要清,這熱要……”


    不對勁!


    賈平安覺得楊醫官好像不大對勁。


    怎麽像是發燒的症狀呢?


    賈平安冒險從側麵摸摸他的額頭。


    臥槽!


    真的發燒了。


    楊醫官躺下了,賈平安隻得一人身兼兩職,而王霞更辛苦了些。


    “喝藥。”


    賈平安有些疲憊的把李弘弄起來,一碗藥下去,接著就木呆呆的去了隔壁。


    “舅舅,漱口!”


    李弘畢竟是適應了被人伺候的小日子,張嘴等著漱口水。


    賈平安飄到了隔壁,楊醫官躺在床上,喘息的有些那個啥。


    “喝藥!”


    把兩個病人伺候好了,賈平安躺在床上唿唿大睡。


    而外麵已經炸鍋了。


    “太子殿下身染重病!”


    “說是能傳染的疫病!”


    謠言先從宮中傳出去,太子不見了。


    宮中有一個區域被列為禁區,也隻有邵鵬和另一個送飯順帶把排泄物弄走的內侍能靠近。


    這不是疫病是什麽?


    於是人人聞之色變。


    隨即謠言出宮。


    “太子生了病,能傳染人。”


    長孫無忌眯著眼,心中轉動著各種念頭。


    “相公,此事危險了!”


    幕僚很嚴肅的道:“說是賈平安主動進宮……一直沒出來。”


    由來隻有新人笑……


    鄭遠東這個悲劇此刻還沒迴來,新的幕僚就毫不留情的填補了他留下的空缺。


    長孫無忌點頭,麵色凝重的道:“老夫要進宮,陛下不可……哎!”


    皇帝若是心急靠近了太子可怎麽得了?


    許多人都是這樣的想法。


    李敬業卻不同。


    “阿翁,我要進宮!”


    這貨被困在了家中。


    他現在隻想去看看兄長究竟怎麽樣了,若是不行,就把他扛迴來。


    李積麵色陰沉的站在門外。


    朝會時皇帝對這個問題閉口不答。


    不答,這便是悲觀!


    李積走了出去,叫來了李堯,露出了狠色,“去道德坊告訴小賈的妻子,老夫在!”


    這話說的斬釘截鐵!


    “是。”


    晚些,一隊大漢進了道德坊,就此紮營在賈家的外麵。


    ……


    兵部。


    任雅相坐在那裏,緩緩的煮茶。


    “任尚書。”


    有小吏進來,“說是太子怕是染了疫病,武陽侯主動進了宮中。”


    任雅相垂眸,緩緩把茶水倒進了茶杯裏,然後輕輕吹了吹,輕啜一口。


    他的眉間多了愜意,“好香的茶水。”


    小吏抬頭,“任尚書……”


    任雅相淡淡的道:“老夫信小賈!”


    ……


    消息飛快傳到了高陽和新城那裏。


    “什麽?”


    新城霍然起身,第一次瞪眼,“你說什麽?”


    黃淑很是糾結的道:“公主,武陽侯……進了宮中,一直沒出來。”


    “小賈!”


    新城想到了那個哥們。


    她用力的唿吸著,雙眸漸漸堅定,“備馬!”


    與此同時,高陽策馬衝出了公主府,有人喊慢些,差點被紅了眼的高陽一皮鞭抽在臉上。


    “皇帝!”


    兩個公主一前一後來打聽消息,李治搖搖頭,一言不發。


    ……


    賈家!


    衛無雙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告訴家中人,除去采買之外,不得外出。若是有可疑人在周圍晃蕩……”


    她的眼中多了厲色,“拿下再說。”


    杜賀迴身去吩咐。


    “夫君!”


    蘇荷煎熬的蹲了下來。


    賈平安臨去前說過無需驚惶,但當這個消息傳來時,她們依舊慌了。


    “阿娘!”


    兩個孩子從院子裏穿過,笑聲撒的到處都是。


    衛無雙轉身進了臥室。


    蘇荷也跟著進去。


    隨後,念誦經文的聲音傳了出來。


    密集!


    且虔誠。


    前院,杜賀厲聲道:“都看好家門,誰敢找茬就出手,另外……”


    他看看眾人,問道:“誰不願意留下,隻管說出來,二位夫人說了,一律放行。”


    搖頭!


    ……


    “說是太子染了疫病,賈平安主動進宮……那日他背著包袱,提著一個碩大的箱子,就這麽進去了。”


    王琦的嘴唇越發的紅了。


    他拿著針線在繡著花,一邊抬頭說話,一邊繡花,竟然不耽誤。


    陳二娘在沉默。


    那個人……他這是瘋了嗎?


    帝後可以強迫內侍或是宮女去照顧染病的太子,但卻不能強行要求一個臣子去照顧他。


    哪怕是小吏也不行!


    這便是人!


    而宮中人……那隻是皇帝的家奴。


    周醒有些激動難耐,“若是賈平安染病……”


    王琦冷冷的道:“除非是看到他倒下了,否則我不會去揣測。”


    陳二娘從未想到王琦竟然會這般忌憚賈平安。


    但這事兒……


    “他進了宮,那麽……就等著。”


    ……


    “小子,我想告訴你,你要學會苟,明白嗎?”


    “苟是何意?”


    “就是在要……平靜的麵對一切,不要去奢求權利,也不要去奢求什麽。”


    賈平安一臉睿智。


    “可是……孤就是這樣的呀!”


    李弘覺得舅舅有些抽抽了。


    嗬嗬嗬!


    賈平安幹笑了一下。


    大外甥真的是苟啊!


    不對,是真的孝順!


    孝順的孩子在皇室最受歡迎,不管是太子還是皇子……


    比如說當今皇帝,當年就是苟,一路把前麵的幾位兄長苟下台了,然後霍然發現……臥槽,我竟然就是唯一的候選人。


    興奮不興奮?


    激動不激動?


    李弘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腮,用很憧憬的姿態說道:“舅舅,你為何擔心我和阿耶阿娘發生衝突呢?他們是父母呀!我要聽他們的話。”


    賈平安這幾日在給李弘灌輸一些理念。


    ——孝順,再孝順,一直孝順!


    隻要做到了這一點,誰也沒法撼動他的地位。


    “好孩子!”


    王霞從屋裏出來,麻溜的扛著床鋪出來晾曬。


    陽光很熾熱的曬在上麵,王霞的身上也籠罩了一層光暈。


    “這個女人你覺著如何?”


    “好人。”


    李弘很是自信的道:“舅舅,我會好好待她。”


    這個好好的待她不是指男女之情,而是指地位。


    “武陽侯!”


    賈平安一直覺得楊醫官是吃藥吃多了,所以抵抗力杠杠的。


    “該給殿下喂藥了。”


    楊醫官端著碗來了。


    扁桃體發炎,孩子的抵抗力比較弱,所以會顯得很嚴重。


    李弘已經適應了藥的苦味,一飲而盡,然後苦著臉。


    “張嘴!”


    李弘張嘴,“啊……”


    賈平安丟了一顆蜜餞進去,李弘眯眼慢慢品嚐著,“好甜呀!”


    這孩子從小沒吃過苦,這次算是一次煎熬。


    “舅舅。”


    李弘的嘴裏含著蜜餞,舍不得咀嚼,所以聲音就有些模糊。


    “什麽?”


    賈平安問道。


    “舅舅,孤一直想問你,你怎麽敢進來。”


    李弘把臉別過去,不看賈平安,害怕他是被逼進來的。


    這個孩子啊!


    宮中的孩子,從小就能體察到趨炎附勢這等情緒。


    這次李弘說是傳染病,帝後聯手封鎖了消息,宮中人也避之而不及,李弘成了臭狗屎。


    “陛下和皇後是為你著想,否則一旦消息泄露,你的麻煩就大了。”


    帝後算是仁至義盡了,但後續如何,還得看李弘的病情。


    李弘點頭,“我還有兩個弟弟。”


    賈平安本來伸向他肩膀的手呆住了。


    宮中的孩子都是這般早熟的嗎?


    他用力拍了一下李弘的肩頭,“安心。”


    “孤很安心。”


    李弘最近幾日堪稱是能吃能睡,心理素質好的一塌糊塗。


    “那你眼含熱淚作甚?”


    “啊!”


    一個小毛孩猛地蹦起來,背身去抹淚。


    可沒有啊!


    “舅舅!”


    少年惱怒的聲音很喜慶。


    某個不良舅舅笑的很歡喜。


    “武陽侯!”


    王霞在外麵喊。


    “是皇後來了。”


    呃!


    賈平安起身拉了李弘一把,“走,看看。”


    李弘有些遲疑,“舅舅,會不會把阿娘傳染了?”


    “你想那麽多作甚?跟著。”


    二人一路出了大殿,外麵,武媚被簇擁著站在那裏。


    “五郎!”


    武媚眼含熱淚。


    “阿娘。”


    母子倆往前幾步。


    “殿下。”


    “皇後!”


    雙方距離七八步遠開始說話。


    武媚仔細看著孩子,脫口而出,“胖了。”


    這不是埋汰人嗎?


    賈平安滿頭黑線。


    果然,李弘苦大仇深的皺眉,“迴頭就少吃些。”


    可你是孩子啊!


    武媚笑道:“隻管吃,吃胖了也不打緊。”


    李弘又矜持了一番,最後總算是答應了這個要求。


    母子倆在互相安慰,看的賈平安發酸。


    “平安!”


    武媚目光轉動,眼中多了欣慰之意,“你可還好?”


    每日都有人來問情況,武媚鄭重其事的問話,就帶著探尋之意。


    “好。”


    賈平安看到了拎著酒精小罐子的邵鵬,想笑。


    “五郎的病情……”


    “殿下的病情在好轉。”


    李弘已經不大咳嗽了,賈平安估摸著再過兩三日就能出鍋了。


    “好!”


    武媚點點頭,楊醫官出現了。


    武媚鄭重福身,楊醫官趕緊避開,麵紅耳赤的,“皇後無需如此,這病還是靠了武陽侯,否則臣也怕是起不來了。”


    “哦!”


    武媚看了賈平安一眼,含笑道:“平安竟然也懂醫術?”


    “胡謅的。”


    賈平安笑嘻嘻的,看著一點兒都不正經。


    “好!”


    武媚又說了幾句話,隨後帶著人走了。


    李弘呆呆的看著母親遠去,這娃大概是想念母親,卻知曉母親很忙,沒法多留。


    楊醫官卻激動了。


    “武陽侯,皇後衝著老夫行禮了。”


    “是啊!”


    賈平安隨口應付。


    “皇後先前是左手還是右手……”


    “右手吧。”


    賈平安已經要炸了。


    我咋就沒把你這個話嘮給活埋了呢?


    “舅舅!”


    最後還是大外甥解圍。


    “我們還能出去嗎?”


    這個問題……


    “問滴好!”


    賈平安堅定的道:“不出十日就能出去。”


    扁桃體發炎看發病的原因,有的會傳染。


    但王霞沒被傳染,賈平安也好端端的。


    ……


    “如何?”


    李治在等著老婆的消息。


    當然,不能急不可耐,而是要鎮之以靜。


    武媚喜滋滋的道:“平安說五郎好了許多。我就說平安既然進去,定然就是有把握。”


    李治心中一喜,告誡自己要穩重,“可見到五郎了?”


    武媚點頭,突然衝著西邊福身,鄭重的道:“求佛祖保佑。”


    ……


    又過了兩日,李弘已經不咳嗽了。


    “來,吐一口!”


    賈平安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咳咳咳!”


    可憐的娃,被賈師傅當做是試驗品,任意摧殘。


    “沒痰液。”


    賈平安歡喜的道:“大概是好了。”


    楊醫官想起自己這段時日的煎熬,不禁老淚縱橫,蹲下去嚎哭著。


    “老夫二十歲學醫,二十二歲行醫,救人無數……”


    賈平安滿身雞皮疙瘩,“楊醫官,你確定學醫兩年就能行醫了?”


    你這個不是草菅人命是什麽?


    想到這幾日老楊換了個藥方,賈平安就衝進了違章搭建的小廚房裏,把藥罐子弄下來,仔細嗅著。


    老楊又嚎哭了一陣子,斷斷續續的道:“怎地又記錯了,是十一歲。”


    賈平安怒了,“能不能說清楚些!”


    藥罐子再度上了小爐子,噗嗤噗嗤的冒氣。


    中藥的味道就是這般濃鬱。


    “咦!老夫是學醫幾年了?”


    完蛋了。


    老楊多半是老年癡呆,那個什麽綜合症。


    “一年兩年……”


    ……


    朝中。


    “陛下,太子如何我等不得而知,不過太子何等的重要,臣等以為當慎重……若是不妥,當安人心。”


    長孫無忌代表群臣發表了看法。


    對於他而言,太子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他媽是誰。


    可武媚太能生了,竟然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就算是折了一個,也還有兩個在苟著。


    李治淡淡的道:“此事朕自有主張。”


    皇後親自去看了,說是太子已經能行動自如的出來,麵色不錯。


    弄不好就沒事了呢?


    “陛下!”


    長孫無忌再度背刺,“太子的身體不可疏忽,老臣以為,就算是能好轉,也得在宮中禁足半年……”


    舅舅,你是認真的嗎?


    李治的眸色冰冷。


    “好了便是好了,不好就是不好,說什麽禁足,無稽之談。”


    以前的李治在這等時候會低頭,會赧然一笑。


    現在他卻強硬的像是一個負心漢。


    長孫無忌微笑道:“陛下何苦如此?若是傳染了誰……老臣心中不安。”


    蟄伏許久的長孫無忌出動了。


    他的老戰友褚遂良再度被貶,這次更離譜,把他趕到了愛州。


    ——愛州,今越南清化。


    這個時候的交趾就是地獄。


    年邁的褚遂良不堪這等這等煎熬,上書老友長孫無忌,他自己也寫了陳情書給了李治,書中詳盡描述了他對先帝和李治的忠心耿耿。


    可奏疏進宮,就再也沒了動靜。


    長孫無忌露出了鋒芒。


    李治淡淡的道:“朕不急。”


    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話隱含譏諷。


    長孫無忌冷冷的道:“事關社稷,陛下怎能肆無忌憚?”


    皇帝若是染了疫病,那整個大唐幾乎就要崩塌了。


    皇後的孩子太小,隻能讓皇後垂簾聽政。


    你要說什麽別的孩子,比如說蕭淑妃留下的孩子,那壓根就不可能。


    除非廢掉武媚的皇後之位,否則太子就不可能給別人。


    “陛下……”


    有人起身。


    “不必多言!”


    “陛下!”


    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再說……武媚做皇後,大夥兒也不自在。


    皇帝拂袖而去。


    ……


    “來,打一拳。”


    “哈!”


    李弘站在空地上揮拳。


    “再來!”


    “哈!”


    賈平安站在屋簷下,皺眉道:“出拳不夠有力,力發於腳下,一路驅使,最終從腰背發出來。你這個就是手臂的力量,打多了便會手臂酸痛……”


    “舅舅你如何知曉的?”


    李弘苦著臉甩手。


    “你要體驗。”


    賈平安帶著李弘打了一套拳,隨後趕緊招唿他去躲太陽。


    “如何?”


    李弘麵色紅潤,“舒坦。”


    “舒坦可不是太子該說的話,粗俗。”


    賈平安這幾日就在磨李弘。


    楊醫官出來了。


    拱手,認真的道:“武陽侯,多謝了。”


    賈平安頷首,“告訴皇後,已經無恙了。不過你出去最好先用艾草煮水沐浴,外麵的衣裳全數燒掉。”


    這是保險起見。


    “好。”


    楊醫官深深的看了賈平安一眼,隨後對太子行禮,最後對王霞行禮。


    王霞蹦的老高,臉紅的,擺動雙手說道:“楊醫官謝我作甚?奴什麽都沒做。”


    “你什麽都做了。”


    在得知王霞是主動請求來照拂太子時,賈平安就覺得這妹紙的路越走越寬了。


    楊醫官需要出去觀察兩日,若是無恙,太子再出去。


    深宮中從來都容不得一點行差踏錯。


    楊醫官走了。


    這個地方又冷清了下來。


    “舅舅。”


    “幹啥?”


    賈平安開始挺屍。


    可孩子不喜歡睡覺啊!


    “神滿不思睡,舅舅你沒精神。”


    李弘叫嚷著。


    這段時日下來,李弘孩子的天性漸漸被誘發了,很是可愛。


    “胡說!”


    賈平安翹著二郎腿,別提多愜意了。


    “武陽侯,有人來了。”


    賈平安覺得有些奇怪,“這是誰……”


    出了大殿,外麵站著帝後。


    臥槽!


    穿的很隨意……甚至是衣衫不整的賈平安心態炸裂了,趕緊擼了一下衣冠。


    李治和武媚都含笑看著。


    “迴家吧。”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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