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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明鏡和尚


    “慧心師兄已登梵摩天。”


    白袍老僧黯然輕歎,“伽藍,醒醒,快快醒來。”


    伽藍的神智一點點恢複,其聲嘶啞而悲慟,“師叔,師父……師父他走了?”


    “師兄功德圓滿,登梵摩之天,乃大喜之事,伽藍無須悲傷。”白袍老僧伸手相扶,溫言說道,“師兄圓寂前有偈,天降大雪,伽藍必歸,囑咐老衲至此相候。”


    伽藍呆立無語,痛疼如潮,猛烈衝擊著他的心靈。


    “師父,你也走了,為什麽?為什麽要在這一刻離去?就因為我要去中土殺人,我已變成阿修羅?師父,你既然算到我今日歸來,為什麽不能算到中土已經變成修羅場,無數生靈將在血雨腥風中淒慘死去?”


    寒風厲嘯,白雪翩翩,鍾聲悠揚,梵音高唱,伽藍的心漸漸冷卻,冷徹入骨。


    “師父為何棄我而去?”


    白袍老僧微微搖頭,目光望向白雪所覆的墳墓,眼裏露出緬懷之色。歎了口氣,寬袖輕揚,老僧從大袖裏拿出了一個紫檀木盒,一個伽藍熟悉的紫檀木盒。


    伽藍臉色頓時冷凜,“明鏡師叔,為何不讓我去佛塔拜祭師父?為何不讓我走進聖嚴寺?”


    明鏡和尚神色如常,輕輕撫摸了一下紫檀木盒,平靜說道,“伽藍,這是你母親之物,一直留存師兄身邊。今師兄走了,也該物歸原主了。”


    “師叔,你要趕我走?你要將我逐去聖嚴寺?”


    “伽藍……”明鏡和尚低聲唿喚,“這是你的選擇,你自己的選擇。”


    “什麽選擇?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師叔,為什麽?為什麽要將我逐去聖嚴寺?是因為菩提寺之禍?是不是?”伽藍感覺自己的心突然被掏走了一般,空落落的,就剩下靈魂在風中飄蕩,如孤魂野鬼一般孤獨,一般淒涼,“為什麽?”伽藍撕心裂肺地叫喊道。


    明鏡閉上眼睛,花白的長須在風中狂舞,就如他此刻狂亂的心。他也不知道師兄為何要將過去的秘密交還伽藍,某種意義上,這就是驅逐伽藍,要將他趕去聖嚴寺,將他逐去沙門。


    伽藍犯下何等罪孽要被逐去沙門?伽藍迴來了,西土的事傳開了,菩提寺之禍也經衛府送達聖嚴寺。伽藍不敢去聖嚴寺,也不敢麵對自己的師父,他在衛府待了四天,直到今日大雪降臨,才悄悄趕到龍勒山拜祭母親。然而,這世上有多少事能瞞過慧心,瞞過西北沙門的上座**師?


    伽藍跪下,手指墳塋,“師叔,當著我母親的麵,我發誓,我伽藍所犯下的罪孽,我伽藍去贖迴。我是沙門弟子,我是師父的弟子,終有一天,我會放下屠刀,皈依我佛。師叔,這就是我的選擇,我自己的選擇。”


    明鏡沉默不語,托著紫檀木盒在風中沉思。


    “伽藍,你決定了?”


    “師叔,請相信伽藍,像師父一樣相信伽藍。”


    “師兄愛你如子,視你為己出,他圓寂之前的決定,肯定是為了你。”明鏡歎道,“伽藍,老衲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請不要辜負了師兄的一片苦心。”


    伽藍拜倒,匍匐在雪中,哽咽失聲,“媽媽,請你原諒我,媽媽……”


    明鏡抬頭向天,無聲禱告,“師兄,我遵從了你的囑托,給了伽藍一個選擇的機會,但你肯定失望了。伽藍是守護法神,他矢誌要完成自己的使命,那就讓他去吧,沙門需要他。請原諒老衲的私心,為了沙門未來和天下眾生,老衲願入地獄。”


    紫檀木盒重入大袖,明鏡扶起伽藍,與其並肩而行。


    伽藍把菩提寺之禍的前因後果一一表述。這件事很複雜,如果伽藍沒有出現,樓觀道未必就敢挑起西北佛道之爭,而鐵勒人卻借刀殺人,毫不猶豫地激化了佛道之間的矛盾,試圖挑起雙方的廝殺,混亂西北局勢。此次伽藍之所以能跳出陷阱,主要是契苾歌愣和契苾人要借助大隋人的庇護生存下去,而伽藍又急於東去長安,這又迫使他不得不設法與樓觀道言和,而與樓觀道言和,必須得到西北沙門的首肯,聖嚴寺是一道不可逾約的障礙。


    現在慧心和尚圓寂了,繼任寺主是明鏡和尚,伽藍隻能求助於這位師叔。


    明鏡和尚心如明鏡。慧心存了私心,他或許算到伽藍要去長安,而伽藍此行,不僅背負為袍澤報仇之義,更要背上護佛之責,而以伽藍的實力,一旦卷入佛道之爭,可以說是有死無生,故有阻止之意。


    今日佛道之爭愈演愈烈,不僅有南北宗派之爭,更有儒家士子介入其中,聯手南北道門一次次攻擊沙門。佛、道、儒之爭名義上是教義法理之爭,實質上就是權力和財富之爭,而在爭鬥中,由於儒道聯手,沙門非常被動。今上繼位不久,就聯合儒道兩家,迫使沙門弟子不得不致敬人皇。現在沙門弟子不但要拜佛,還要跪拜皇帝,這對沙門來說,不僅僅玷汙了佛法,侮辱了菩薩,更沉重打擊了他們的信仰。


    先帝開國之初雖借重道家之讖言,但也因此而忌憚道教,曾下令禁止私家暗藏緯侯圖讖,此後尤重沙門。先帝晚年,坊間盛傳“楊氏將滅,李氏將興”之讖,天下李氏人人自危。今上繼位,不禁繼續打擊李氏權貴,還變本加厲,下令禁止圖讖,凡與讖緯有關的圖書一律焚毀,凡私藏**者視同謀反一律處以極刑,另外還在東都洛陽置道術坊,把中土所有懂得五行占候卜筮醫藥之士全部禁錮於坊中。此坊即為中土禁地,坊中居者多為道家術士,也有一部分沙門弟子。


    無論是先帝還是今上,興佛興道,目的是維護至尊皇權,維護為國行道的忠君思想,這種大環境下,即便當今皇帝是沙門南派菩薩戒弟子,又是道家南宗茅山道弟子,但一旦遇到有佛道之徒挑戰他的權威,威脅到他的江山,那對不起,殺無赦。


    洛陽道術坊中,最多的就是樓觀道弟子,其次就是北派沙門子弟。很明顯,皇帝拜南派佛道領袖為師,信任南派佛道,這從長安大興善寺和玄都觀的日漸凋敝就能看出來,北派佛道的生存日益艱難。


    這時隻有兩個對策,一個是溫和的,一個是激進的。


    溫和的對策就是放下身價,主動向南派佛道靠攏。玄都觀主王延,中土道門官方領袖,樓觀道的耆宿長老,就主動在教義、道法上融合茅山上清道,這一度引起了以法主岐暉為首的樓觀法師們的強烈反對,終南樓觀內部的矛盾因此激烈。在沙門而言,北派重“戒行”,南派重“義理”,隨著南北一統,尤其今上拜南派沙門領袖天台宗的創始者智顗(yi)為師後,中土北派沙門隨即主動調整策略,南北沙門逐漸合流,漸漸偏重於“義理”,以聯手抗禦儒道兩教的攻擊。


    激進的對策就是改天換地了。你讓我的生存越來越艱難,我當然要絕地反擊,我總不能等死。從過去四百多年的曆史來看,中土人已經習慣了“城頭變幻大王旗”,而在頻繁的王朝更替中,佛道兩教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可忽視。


    佛教是從西土傳來,道教則是土生土長,俗語曰,強龍不壓地頭蛇,偏偏佛教就壓過了道教,而中土的儒學是處世治國之學,佛教則是出世離俗之教,二者對立。在儒家看來,佛教主張棄世出家,實際就是拋君棄親,與儒家的忠孝之道完全背離,所以儒佛向來針鋒相對。儒道佛之爭中,儒家往往一馬當先衝鋒陷陣,而道家緊隨其後搖旗呐喊,儒道這兩個“地頭蛇”理所當然聯手對外,於是在爭鬥最激烈的時候,就有了魏太武帝和周武帝的兩次滅佛,雖然道家也因此受到了連累,但受到打擊最沉重的還是外來和尚。


    流傳中土的讖言從何而來?又因何而起?掌握中土命運的“精英”和“智者”們或多或少都明白其背後的秘密,南北沙門的上座和耆宿長老們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為了沙門的命運,高僧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重蹈覆轍,但問題是,你是靶子,你躲得掉嗎?


    比如菩提寺之禍,假如伽藍沒有從突倫川出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比如未來,假如中土大亂,儒道兩家聯手蓄意嫁禍於沙門,誰敢保證就沒有第三次滅佛之禍?儒道佛之爭,說到底還是權爭,血雨腥風一旦爆發,沙門根本無力抵禦。


    兩年前,儒道兩家聯手攻擊沙門,今上為了順利東征,有意取悅於儒道,下旨無德僧尼一律還俗,寺院按照僧尼數量予以保留,餘者一概拆毀。這道聖旨一下,中土近四千座寺院二十多萬沙門弟子中,大約有兩成被毀,沙門由此遭到重創。


    無德僧尼?何謂無德?判定標準是什麽?又由誰來判定僧尼無德?說到底,這就是欺詐,就是**,就是打擊。


    如今東征失敗了,中土局勢緊張了,西土局勢又危機日重,今上焦頭爛額,如果儒道兩家乘機聯手再製造一些危機,並嫁禍於沙門,那沙門必定再遭厄運,而那些手掌權柄的沙門信徒們肯定要受到連累,其實真正打擊的對象就是他們,如此一來,沙門危機就更加嚴重了。


    明鏡和尚在風雪中娓娓道來,語調雖緩慢平和,但伽藍卻感覺重逾泰山,讓他有些窒息。


    沙門追求的是慈悲愛施,普渡眾生,希望人人成佛,當然不能去殺人,但不殺人不代表就可以一直忍受欺辱,伸著腦袋給人砍,自己都死了,還如何去慈悲愛施?如何去普渡眾生?所以沙門需要守護法神,需要門徒為護法而浴血奮戰。


    現在,沙門就需要伽藍這樣的忠實門徒浴血奮戰。伽藍是慧心養大的,情同父子,圓寂之前存有私心很正常,但明鏡不會存有私心,他不但需要伽藍,還需要更多像伽藍一樣的勇士。


    “中土大亂在即,沙門有血光之災,菩提寺之禍,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師叔懷疑樓觀道有大謀劃?懷疑儒道兩家要再次攻擊我沙門?”


    明鏡停下腳步,望著伽藍,兩眼炯炯有神,仿佛要看透伽藍。伽藍心虛,不敢與其對視,眼神閃爍不定。


    “你請老衲像師兄一樣相信你,但你是否像信任師兄一樣信任老衲?”


    伽藍目露愧色,低頭不語。


    “你一定要隱瞞老衲?”明鏡歎道,“老衲一直疑惑,不知師兄為什麽不讓你踏足聖嚴寺,甚至想把你逐出沙門,如今看來,你是變了,變得讓老衲覺得陌生了。”明鏡再次拿出了那個檀木盒子,“這裏麵的秘密,可以讓你在生死存亡之刻活下去,你當真不要?”


    伽藍搖頭,很堅決地搖頭,“我不能背棄沙門,我也不會背棄沙門。這個秘密,我不要,現在不要,將來也不要,我永遠是沙門弟子。”


    明鏡微微頷首,“伽藍,哪一天你想要了,就去聖嚴寺。”


    伽藍躊躇了片刻,說道,“師叔,我說出來的事情有大半源自我的猜測,就像這一次,我明明知道西土局勢急驟變化的幕後推手是樓觀道,但我拿不出足夠證據,不得不忍氣吞聲,與他們虛於委蛇。”


    “伽藍,老衲洗耳恭聽。”


    “這要從伊吾道一戰開始說起。”伽藍詳細述說了裴氏退出西北的內幕,而中樞激烈的權爭又源自關隴、山東和江左三地權臣望族之爭,之所以權爭如此激烈,又與皇帝對鞏固皇權和延續國祚的策略有關,今上登基後在官製、軍製、土地、賦稅等製度上實施了一係列的變革,其目的都是為了鞏固和集中皇權,延續楊氏大隋的江山,這必然嚴重損害到了關隴貴族也就是那些當初幫助楊氏從宇文氏手中奪取國祚的權臣望族們的利益,於是矛盾空前激烈,危機一觸即發。


    樓觀道正是看到了其中所蘊藏的機會,與一些日益沒落的關隴權貴聯手,依據中樞激烈權爭的軌跡,在黑暗中慢慢推動著局勢的發展。


    “西土危機的爆發,看上去是關隴權貴有意阻止或者延緩皇帝第二次東征,但實際上是為了即將到來的一場蓄謀已久聲勢浩大的暴*做準備,有人要篡位謀國了。”


    明鏡暗自心驚,雖然神色如常,但眼裏卻充滿了憂色。國亂了,生靈塗炭,沙門又豈能幸免?他已是古稀之齡,曾親眼目睹中土南北王朝的頻繁更替,好不容易等到中土統一了,但四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對中土造成的深重傷害和由此形成的“強者為王”的生存理念,又豈是短短二十餘年的統一就能撫平和改變?


    手握權柄的居心叵測者伺機暴*才是正常的,相反,安居樂業、國泰民安,萬民順從才是不正常的。由分裂到統一,由黑暗到光明,需要漫長的時間,而黎明前的黑暗尤其可怕,誰知道這短暫的黑暗將吞噬掉多少無辜生靈?


    “師叔,你相信我說的嗎?”


    “你說了,老衲就相信。”明鏡說道,“師兄說過,你是伽藍神附體,你是這世間的唯一。老衲曾懷疑過,但看看你,多少次死裏逃生?老衲也相信了。你遠在突倫川,卻對長安的權爭一清二楚,可見你和裴閣老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係。此去長安,是不是裴閣老相召?”


    伽藍無法解釋,隻能默認。不管是馮孝慈,還是明鏡和尚,之所以相信伽藍的話,都是因為他曾是裴世矩委以重任的親信,而這次他不管是為了昭武屈術支的王位,還是為了契苾人的生存,都必須尋求裴世矩的幫助。自己和裴世矩當真是緣分天注定,這可是跨越了一千多年的緣分。


    “如此說來,皇帝和中樞是有所耳聞了?”明鏡追問道。


    伽藍搖頭,“凡事需要證據,誰都可以猜測,皇帝也可以猜測。先帝和今上為了一句莫須有的讖言,不是對天下李氏大肆打擊嗎?我去長安,就是尋找證據。”


    “然後呢?”


    “沒有人可以阻止這場風暴的爆發。”伽藍歎道,“不出意外的話,中土要亂了,血雨腥風席卷天下,無數生靈將慘遭屠戮。”


    明鏡沉默良久,緩緩說道,“伽藍,守護沙門,是你的責任。”


    “所以,我懇求師叔,在這個關鍵時刻,暫緩與樓觀道的衝突。”


    明鏡慢慢走動,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足跡。


    伽藍跟在後麵,忐忑等待。


    “伽藍,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找到證據?”


    “盛夏。”伽藍說道,“到了盛夏之時,真相便大白於天下了。”


    “樓觀道呢?”


    “樓觀道肯定會受到一些牽連,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如此甚好”明鏡停下腳步,望著伽藍,鄭重說道,“法琳師兄在長安白馬,明概師兄在洛陽白馬。你到了西京,就去找法琳師兄,到了東都,就去找明概師兄。”


    伽藍躬身答應,“兩位師叔多年未見,不知是否還認識我?”


    “你這個聖嚴寺的大施主,凡西北沙門,何人不知?”明鏡微微一笑,問道,“此次迴來,收獲可多?”


    “所獲頗豐。”伽藍說道,“不過西北局勢愈發惡劣,沙門所需甚多,聖嚴寺即便有長生庫,但因為絲路不暢,來往商旅銳減,恐怕難以久持。”


    明鏡白眉微皺,慢條斯理地說道,“據說河西有幾個大商鋪都是太平宮所屬,另外在張掖還有大量的良田草場。”


    伽藍心領神會,知道明鏡要乘此機會狠狠“敲詐”一下樓觀道,“等龍城局勢穩下來,老狼府的長孫都尉迴轉敦煌,師叔就可以借助老狼府和衛府之力,向太平宮興師問罪了。”


    “不要急於東去。”明鏡說道,“把這件事了結了再去長安。樓觀道殺我沙門弟子,豈能沒有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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