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灣的夏天亮得早。淩晨兩點半,飛行一大隊的二層小紅樓裏一片沉靜。突然,起床鈴聲急促地響起。隨即,值班的周副大隊長在走廊裏亮開他那粗獷的大嗓門:“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們都習慣了周副大隊長早晨起床的口號聲,因今天是新學員的開飛日,那口號聲就愈加顯得高亢、洪亮,令人精神振奮。隨後,所有的房間都發出了“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唿喊聲。

    停機坪上,一排整齊的飛機早已脫下了帆布衣裳。我和教員穿上降落傘,跨進飛機座艙,把臉轉向停在機場中間的塔台車,注視著飛行指揮員的命令。機場靜極了。都在等待。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飛行指揮員終於舉起了信號槍。三顆耀眼的綠色信號彈劃過寂靜的天空,劃出三條美麗的弧線。頓時,停機坪上馬達轟鳴,像一隻隻雄獅在怒吼。試車完畢,我和教員將飛機直接滑到起飛線,等待起飛。

    塔台車上的飛行指揮員是我們一大隊的飛行大隊長邢凱,平津戰役時從國民黨傅作義部隊起義過來的,指揮飛行富於詩情畫意。邢大隊長手握話筒,望著東方遙遠的地平線,朗誦起來:“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霞光萬道照亮了祖國大地。我們毛主席的革命戰士,昂首闊步踏上飛機。”朗誦完畢,他看一眼起飛線上的飛機,發出口令:“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42——五號空域起飛!”我和教員同時鬆開刹車,加滿油門。飛機在地麵滑跑了一段距離便騰空而起,飛向了我渴望已久的藍天。一時間,我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身體飄飄悠悠的,竟手足無措起來。

    我在天上過的第一關是膽量關。教員很快把飛機高度爬升到2000米。我想,教員要做那個可怕的“螺旋”了。教員是要看看我的膽量。教員和我作了簡短的通話後,隨即就把油門收光了。剛才還轟鳴作響的飛機“唿嚕”一聲斷了氣,失去了動力和生命,搖搖欲墜。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飛機的速度在迅速減小,教員不停地向後帶杆,把機頭拉得老高老高,在藍天的襯托下,像一頭剛躍出海麵的巨鯨。我望著高高躍起的機頭,恐怖極了。這時,飛機一陣劇烈的顫抖,教員猛地把駕駛杆抱在懷裏,同時蹬左舵到底。飛機翅膀向左一栽歪,一個倒栽蔥就紮了下去。一瞬間,我嚇得閉上了眼睛,做好了和教員同歸於盡的準備。不知轉了多少度,也不知掉了多少米,隻覺得教員猛然向前推杆,蹬滿右舵,飛機被改出來了。當教員把俯衝的飛機拉出天地線時,我才睜開眼睛,掃視一眼高度表,驚歎:好厲害的螺旋啊!我出了一身冷汗,有一種大難不死的慶幸。教員問我,怕嗎?我果斷迴答:不怕!

    接著,教員開始考驗我的身體,看看我的平衡機能適不適應飛機在空中的特技飛行動作。碧空中,教員以嫻熟的技藝大膽靈活地操縱飛機的杆、舵、油門,做出各種各樣的特技動作,飛機像一隻矯健的雄鷹,在三維空間圍繞著縱軸、橫軸和立軸,迅速改變高度、速度和飛行狀態,瞬息萬變,讓我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同時,我的胃腸也在翻江倒海,想吐。教員問我身體咋樣?我說很好。教員二話沒說,又做了一套特技動作,把高級特技的“草花形”、“漫滾”和“雙上升轉彎”都做了。做到一半,我就覺得身體吃不消,有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而且,胃裏的東西已頂到了嗓子眼,隨時可能吐出來。教員也看出了我有些不適,又問我身體咋樣?我迴答:沒事。話音剛落,我“哇”地一聲,把“公糧”交了出來。吐完,心裏好受多了。但隨之而來的擔心又出現了,怕自己這樣的身體適應不了大強度的飛行訓練,更怕因為過不了身體關而停飛。

    落地後才知道,我們班的六名同學,都交了“公糧”。李小響吐得最兇,飛行襯帽吐滿了,兩隻飛行皮手套也吐滿了,最後吐出來的都是綠水,差點沒把腸子吐出來。但我們的意誌都很堅強,沒有一個請求自己教員中途返航的,都飛夠了30分鍾的規定時間。教員笑著對我說:“初次升空,交點‘公糧’是正常的。想當年,我也吐過。飛多了就適應了。”聽了教員這話,我知道我的身體關過了,高興極了,屁顛屁顛地給教員打加餐。

    我們班的六名同學,都闖過了膽量關和身體關。飛行迴來,我們就爭先恐後地講螺旋的有驚無險,講交“公糧”的幾個階段。我們都陶醉在飛行的驚險和艱難過後的愉悅之中,飛行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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