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處醫館裏,薄野景行、苦蓮子、闌珊客等人正圍桌而坐,桌中央放著一個小布包,布包裏裹著一個手腳都不能伸展的嬰兒。


    苦蓮子給薄野景行鼓勁兒:“莊主不要再猶豫了,隻需閉目咬下去。商天良匹夫曾說過口感甚佳的。”


    薄野景行咽了咽唾沫:“活的怎麽吃?你把他掐死,老夫自然會吃。”


    苦蓮子把嬰兒抱過來,咬緊牙關伸出手去,看了半天,最後遞給闌珊客:“你殺人多,來來,掐死。”


    闌珊客趕緊推開:“我一采花賊,生來就是憐香惜玉的風雅之人,殺過幾個人啊!你自己動手。”


    苦蓮子又遞給水鬼蕉:“你來!”


    水鬼蕉更熊了:“師父……我下不了手哇!要不你把他毒死吧。”


    “毒死穀主能吃嗎?”苦蓮子怒喝,最後大家一齊建議——淹死吧!結果誰丟水裏呢?


    就這麽想遍了幾百種死法,突然那嬰兒嘴巴一張,大哭起來。幾個人頓時手忙腳亂,薄野景行終究是看不過眼,將他抱了過來。


    一到薄野景行懷裏,它的哭聲頓時就小了。水鬼蕉探頭過來:“餓了吧?”


    苦蓮子問:“尿了?”


    薄野景行哪知道,就這麽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穿花蝶提議:“要不咱先給江清流送迴去吧?讓他先喂著……等……肥了再吃?!”


    薄野景行雙眼一瞪——這還有肥了再吃的,又不是養豬。


    結果一群人沒辦法,又給送了迴去。


    江清流暴跳如雷地找了一陣,正準備發出盟主令的時候,突然孩子又被送迴到沉碧山莊門口!抱著哭得聲嘶力竭的江梅魂,他也摸不準這老賊的心思了,難道說……是想孩子了,抱迴去玩玩?!


    薄野景行也真是糾結,吃是肯定要吃的。不然自己十月懷胎,東躲西藏,那可真成了一場笑話了。苦蓮子幫著出主意:“我們可以找個廚子,讓他烹飪一番,再端給穀主食用。”


    薄野景行托著下巴想了一陣:“有道理。”


    闌珊客有些為難:“隻是聲東擊西之計上次已然試過一次,這次恐怕得換戰術。”


    薄野景行大手一揮,吩咐苦蓮子:“闌珊客身形跟江清流相似,我那還有江清流的舊衣衫……”


    苦蓮子心領神會,立刻拿出易容工具,把闌珊客一通鼓搗。


    傍晚,闌珊客易容成江清流,溜進沉碧山莊,帶著江梅魂迴來。穿花蝶找了一品齋的廚子前來。各種佐料俱已齊備,如今主食材也到了。那廚子也是做慣各種新奇菜式,聽聞客人的要求,倒也毫不奇怪。


    他從闌珊客手裏把江梅魂接過來,兌了淡鹽水,把江梅魂身上的小衣服剝了,就準備放盆裏清洗。


    “今日食材果然特殊,但你們算是找對人了。這胭脂女所產之子,乃絕世珍品。若是換個人來弄,那真是暴殄天物了!”廚子百忙之中還不忘自誇。


    江梅魂本來睡得正香,這時候被人從繈袍中剝了開來,頓時就哇哇大哭起來。周圍站立的苦蓮子、闌珊客等人也算是見慣風浪的,這時候卻一齊沉默了。


    薄野景行右手輕撫左掌,看著他把孩子嘴捏開,就待灌入淡鹽水。


    “算了。”她長歎一聲,“闌珊客,將他送迴沉碧山莊。”


    周圍的氣氛有些怪異,像是大失所望,又像是如釋重負。


    闌珊客不管一頭霧水的廚子,將孩子從他懷裏抱過來,又笨手笨腳地把衣服給他穿好。江梅魂已是哭得臉色都變了,闌珊客見著怕是不好,又問薄野景行:“要不要喂他點吃的啊?”


    薄野景行從他懷裏把江梅魂接過來,大家都沒帶過孩子,她胡亂抱著。


    說來也怪,江梅魂到她懷裏就安穩了許多。雖然仍小聲抽咽啼哭著,卻不似先前那般聲嘶力竭了。


    薄野景行輕輕拍拍他,他直往薄野景行懷裏拱,薄野景行大怒:“臭小子拱什麽拱,想吃奶啊!”


    眾皆無語啊,還是穿花蝶小聲道:“穀主……他恐怕……是真的想吃奶了……”


    薄野景行也沒辦法:“送迴去送迴去。”


    這一次江梅魂的失蹤,連江清流自己都淡定了。及至夜間,江梅魂果然被送迴來。一天沒吃東西,吃了平時三倍的量,最後又嘔奶了。


    江清流抱了一夜,總算胭脂女雖母體孱弱,所產之子卻筋骨強健,並無大礙。江清流沒法時刻守著他,陰陽道之事,目前仍毫無進展,他必須解決。


    而這時候他才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在江家幾乎無處不在的眼線之下,陰陽道竟然如同一個隱形人。誰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卻誰也說不上來它到處在哪兒。


    似乎它吸收成員,一直都非常嚴格,而且不浮於明麵上,那麽誰都有可能是陰陽道的成員。江清流心下微沉——一個邪教罷了,有必要這麽機密嗎?!


    這一天,江清流調解兩個門派的糾紛,迴來時路過驚風塢。去年的慘案震動一方,如今驚風塢尚未作他用。門上由官府貼了封條,原本粉牆環護、楊柳垂青的院落,這時候早已是雜草及膝。朱漆斑駁,銅門生綠,令人頓生荒涼之感。


    江清流行走在碎石甬道上,突見院中有未燃盡的紙錢。他雙目一凝,立刻上前,那確實是紙錢。痕跡幾經風雨,已經化為黑泥。


    有人前來祭拜過驚風塢的亡靈?!


    江清流立刻轉身,吩咐齊大:“立刻探聽鄰裏,近日誰來過這裏。”


    齊大領命而去,這裏兩百餘口被滅門,可謂是聳人聽聞之事。附近百姓們視此地為極兇之地,平時從不靠近。要打聽誰到過這裏,倒真是不難。


    不多時,齊大已經返迴:“莊主,六日之前傍晚時分,確有人曾到此焚香祭拜。此人身高六尺有餘,麵容清瘦,據聞來此之後曾落腳於客意居。”


    江清流點頭,立刻就前往客意居。


    提起那個男子,客意居的掌櫃還有印象:“據說是湖州的客商,當時我還勸過他,他執意要去。江盟主何以問起此人,可是他惹下什麽禍事了?”


    江清流搖頭:“我有急事,必須尋找此人,若是再見他,你能認得否?”


    客意居的掌櫃也是個仗義之人,平時喜結交英雄豪傑。跟江清流自然也熟識:“江盟主,若是再見我自然是認得。隻是天下之大,區區一人隻怕不易找尋。而且出門在外,他說的話也未必句句是真。”


    江清流眉峰微斂,找了位畫師,按掌櫃的所描述,畫了那人的畫像。客意居的掌櫃的幾經修改調整,最後終於點頭:“是了是了,約摸九分相似了。”


    江清流這才命人將此畫像抄送於各眼線,要求江家所有在外的探子留意此人。


    要不怎麽說有錢好辦事呢,江家的消息網幾乎遍布各地,雖然找尋一人猶如大海撈針,但如果網夠大,撈的次數夠多,也未必就不可能。


    半個月後,果然有眼線發迴消息,發現五六人均與此人相似。江清流挨個比對,其實這很好查證,這五六個人幾天前誰到過七宿鎮,一查便知。


    很快的,一個人浮現在眾人麵前。


    此人是個開茶樓的,據說早年學過些武功,也曾混跡江湖。這兩年發跡了,不再理會江湖上。每日吟風弄月,經營點小生意,也算是安然自在。


    江清流先是找到他的茶樓,茶樓名叫棲風閣,坐落於南北要塞之地,平時裏南來北往的過客極多。


    江清流已經收到這個人的資料,此人名叫秦懷,時年四十有七。膝下二子,妻妾二人,還有一個八十一歲的老母親。


    因著棲風閣生意紅火,他家境殷實,在附近也算是個富戶。


    江清流親自前往棲風閣,然等了足足兩天,小二都道老板不在。齊大已經暴怒,江清流卻略有欣慰之色:“此人在避著我們,他必已知我身份。驚風塢當年本就是販賣消息的地方,其人哪一個不是百事通?這個人,果然跟驚風塢難脫幹係。”


    齊大將小二痛斥了一頓,這時候仍怒氣未消:“可他如今避著我們不見,如何是好?想我家莊主親自前來,這廝倒好,等了兩天竟敢避而不見!”


    江清流起身:“他不肯出現,我們便上門去罷。”


    探子早已將此人打聽得一清二楚,江清流如何不知道他的住處?隻是不想冒然到訪,驚嚇於他罷了。


    當天晚上,江清流帶著齊大,前往秦懷的住處。然卻隻見其妻兒老母,並不見秦懷本人。江清流倒是不擔心他跑了,畢竟如今已知此人身份,要找出他隻是時間問題。他倒是有些擔心別被人滅了口,是以一直不敢大肆查找。


    二人在門口站了一陣,秦懷的府邸十分氣派,其妻兒乍見生人卻顯得十分膽小。


    “莊主,這姓秦的一直躲著我們,恐怕就是找到了他,他也未必肯如實招供。”齊大有些擔心,江清流轉身離開:“他如驚弓之鳥,自然是怕死了。如果讓他覺得危險,不用我們上門,他自會找來。”


    齊大點點頭,覺得這不像是江清流的行事作風——倒有點像某人的德性。


    咳咳,可不能說。


    果然,江清流派出兩個殺手追殺秦懷,隻追不殺。秦懷本就惶惶不可終日,如今被這一嚇,立刻就找上了門。


    江清流一麵命人暗中保護,一麵避而不見。也讓姓秦的等了兩天,二人這才見上。


    秦懷見到江清流,二話不說,咕咚一聲跪地上:“江盟主救我!”


    江清流也沒去扶他,自端坐於桌旁:“秦老板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救之一字,從何說起啊?”


    秦懷也不敢繞彎子,趕緊實話直說:“江盟主您既找來,肯定多少也知道一些。秦某不敢隱瞞,其實……其實在下也是驚風塢的人。”


    江清流點點頭,倒是不覺得驚訝。此人既然前去驚風塢吊唁,多少肯定有所關聯。雖然逃得性命不敢顯露,總算倒也還有些情義。


    秦懷磕頭如搗蒜:“驚風塢派我駐守於此,並開了這家棲風閣收集情報消息。江盟主明鑒,我們也隻是靠著這個混口飯吃而已。萬萬沒想到,我驚風塢竟會被七宿劍派滅了滿門!”


    江清流這才開口問:“驚風塢被滅門之後,兇手百裏辭楚雖然伏誅,卻絕口不提行兇動機。你可知其中原由?”


    秦懷略微猶豫:“這……實不相瞞,江盟主,在驚風塢出事之前,門主曾經接到一個委托。”此話一出,江清流也有些感興趣。然而秦懷後麵的話,即使是他也吃了一驚:“有人委托驚風塢查及當年寒音穀被滅門一事的真相。”


    江清流頓時驚身站起:“你們可是查出了什麽?!”


    秦懷搖頭:“寒音穀之事,一則年頭已久,二則寒音穀地處偏僻,很難查究。門主不打算接,於是來人提出讓門主查實陰陽道的一切信息。”想到當時之事,他仍心有餘悸,“門主於是下了命令,讓我等留意陰陽道的動向。”


    說罷,他突然掏出一個檀木盒,把裏麵的東西掏出來:“江盟主,陰陽道這樣的組織,比之當年的寒音穀更神秘莫測。本來我們也是一籌莫展,但是有一天,一個客人在棲風閣喝酒,醉後突然高喊‘天地陰陽、萬物紀綱’。我心中生疑,便親自扶他進房休息。無意間見他腰間有塊金牌,上麵刻了一個陽字!”


    江清流仔細留意他的每一個細微之舉,見他神色誠懇,倒不像是摻假,這才問:“此人現在何處?”


    秦懷接著說下去:“迴盟主,小的立刻命人暗暗留心,並在此人身上施下千裏追蹤香。此香氣味獨特,香氣卻極為幽微。是我們驚風塢專門用以追蹤之物。這人酒醒之後,便離了棲風閣。我派人一路跟隨,此人本是作行商打扮,誰知他竟然去了……驛館。”


    江清流心中微驚,麵上卻不動聲色:“何處府衙?!”


    秦懷記得十分清楚:“本縣驛館。後來小的再一打聽,知道此人是京中派來公幹的官員,在本地也是小作停留。第二天他便返迴京中去了。我派人把消息傳遞到門主那邊,門主還迴信於我,稱會另派人繼續跟蹤。誰知道此事過去之後不到十天,驚風塢上下兩百餘口人,竟然一個不剩,全死了!”


    提及此事,他仍然心有餘悸:“小的乍聽此事,又驚又怕,接連病了兩三個月。後來聽說盟主已經揪出真兇,為驚風塢枉死之人報了仇,小的這才略微心安。但因懼怕兇手不止一人,一直也不敢迴驚風塢。如今眼看著已是年餘,小的這才想著返迴故地,為眾人燒點紙錢。小人所說,句句屬實,請盟主明察!”


    江清流示意他先起來,他站在一邊,顯得驚魂未定:“前幾日盟主上門,是小的膽小如鼠,不敢相見。但這幾日有人一直在追殺小的,萬望盟主搭救!”


    江清流點頭:“你若實言相告,我身為盟主,必然保你性命。勿憂。”


    秦懷怎麽可能不憂,但事到如今,他也隻有連連點頭,勉強信之。江清流卻顧不上理他——官府中人,陰陽道怎麽可能跟官府中人有所勾結呢?!


    江清流滿腹疑竇,接過秦懷遞來的檀木盒。隻見裏麵有一遝紙,一是該男子的畫像,旁邊還有身高、年紀等備注。下麵還有一頁拓紋,果然是一塊腰牌般大小的物件。


    其正麵是一個古篆的陽字,背麵乃是“天地陰陽、萬物紀綱”八個字。牌上飾以雲紋,鏤刻十分精細。


    江清流沉吟半晌:“你且帶著家人在沉碧山莊住下,不會有人膽敢為難。”


    秦懷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江清流看著那個牌子的拓紋,想了很久。為什麽百裏辭楚好好的一個七宿劍派掌門,會親自出手滅驚風塢滿門?他寧願一死也不肯泄露一個字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晚上,江清流草草吃過晚飯,先去看了周氏。


    周氏在佛堂念經,少了江隱天,也沒有了單晚嬋的沉碧山莊,安靜得近乎冷清。江清流與周氏說了一會兒話,無非也是新秀教習事宜之類。江清流侍立一邊:“陰陽道之事,已有些許眉目。近日我會前往京城一趟。”


    周氏歎了口氣,抬手讓他扶自己起來:“晚嬋之後,你的終身大事一直懸而未決。如今老身年邁,你又總奔波在外,這江家總需要有人主事。莫若再說門親事……”


    江清流卻是全無此心了:“家裏有太奶奶,有諸位長老叔伯,我並不擔心。娶妻一事,容後再議。”


    周氏頓時又有些發怒:“莫非你還想著那個殺害你□□的薄野景行不成?!”


    江清流坦然麵對她逼視的目光:“若非重擔在肩,孫兒與她早已決一死戰。”


    周氏雙唇微顫,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從佛堂出來,江清流便去看江梅魂。


    江梅魂有兩個乳母照料,倒是長得白白胖胖。江清流輕撫著他頭頂柔軟的頭發,他嘴裏咿咿喔喔,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江清流伸出雙手把他抱起來。整個沉碧山莊,隻有他依舊鮮活。留下他的過程雖然艱辛,但總算是值得。


    江清流輕輕將臉貼到他細嫩的臉蛋上,他嘴角流著口水,眼睛卻清澈明亮。


    第二天,江清流起程,帶著齊大與十幾個江家下屬前往京都。


    沉碧山莊在七宿鎮,離京都有不下一個月的路程。自古江湖遠朝堂,越是顯赫的武林世家,越不願靠近天子腳下。


    進京之後,自然也有江家的產業。江清流早早已將秦懷所供稱的疑犯畫像傳遞過來。這邊也自有人打探。


    他舟車勞頓,卻顧不上休息,立刻就開始查看探子發迴的情報——這個人竟然是個禁軍侍衛。


    江清流也是不解,一個禁軍侍衛,如何會跟陰陽道這種地方扯上關係?!


    他也不打草驚蛇,隻是命探子嚴加監視。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京都威儀,可見一般。


    江清流這次來京之事極為機密,倒也省去了友人應酬。他平日多去往茶肆酒家,像棲風閣這樣的聯絡站,驚風塢定是不在少數。既然秦懷漏網,其他地方也定然還有人隱在暗處,未被波及。


    他明察暗訪,竟然真的查出四五個仍以販賣消息為生的地方。但是一旦他旁敲側擊地提及陰陽道的時候,這些地方無不三緘其口,稱自己不過是道聽途說,並不能真提供什麽消息。


    江清流可是個紮紮實實的土豪,當即開出重金。終於在數次失敗之後,林林總總也打探到一些消息。


    一個名叫萬家謠的酒樓透漏消息,一名姓丁的管事,經常會采買各種藥材,有人無意間從他身上看到過陰陽道的腰牌。


    又有茶肆的小二提及,有位吳姓城門史,曾經吹牛稱自己堂哥便是陰陽道的人。而一家賭坊的荷官稱有位樸姓賭客曾用宮中之物抵押,以換賭資。這位賭客也曾報出陰陽道的名號。


    各種消息林林總總,江清流命人暗中調查,有些是空穴來風,有些打著陰陽道的旗號招搖撞騙。


    但有一些,卻是更令人不解。


    這天夜裏,江清流接到沉碧山莊送來的家書。其中有各宗係繳納的錢糧賬薄,也有新秀弟子的選拔排名。這些資質優秀的子弟,將成為家族新生力量。


    江清流一一看著信,直到信末,才附有周氏的書信。上麵提到江梅魂,已經三個月大的他,五指已能張合,開始認人,不讓生人逗弄等等。


    江清流一直麵沉如水,直到這時候才露出一絲笑意,他將這頁紙箋重看了一遍,外麵突然一陣喧嘩。


    江清流抬眼從窗外看過去,隻見長街燈火通明,行人濟濟。


    “今天是什麽日子?京都如此熱鬧。”他隨口問,侍立一邊的催雪立刻接嘴:“莊主都快不知秦漢了,今天是乞巧節。”


    守在門口的齊大也點點頭:“莊主出門,已經三個月了。”


    江清流長歎一聲,站起身來,望著窗外火樹銀花,也來了興致:“外出走走吧。”


    乞巧節,又稱七姐誕。傳說女子在這一天結彩樓、穿七孔針,以向上天乞求自己心靈手巧、姻緣美滿。


    江清流行走在人群熙攘的勞武巷,不時有衣著明豔的女子擦身而過,脂香如酥。江清流有時候會打量這些嬌豔如花的麗人,她們有些提著花燈,有些拿著麵具,有大膽的察覺到他的目光,迴以盈盈淺笑。


    齊大當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還是他對男人比較理解:“莊主如果需要,可以命催成安排。”


    催成是別苑的管事,江清流聞言,這才移開目光:“明朝風起應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隻是憐香惜紅,多看一眼罷了,如何在你這裏,就成了這般不堪的心思。”


    齊大麵無表情:“屬下隻是覺得,莊主正值壯年,對兒女□□雖應克製,卻也不必過於避忌。以免……”


    他話裏有話,江清流卻是先笑了:“以免難舍舊情?齊大,除卻晚嬋,我對任何女子皆無舊情。”


    齊大不再說話,街市喧囂,各種香氣混雜,仿佛這分熱鬧融入了空氣之中。


    信步閑遊,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許多人紛紛快步跑過去,江清流倒有些感興趣:“發生何事?”


    齊大逮住一個人一問,對方連腳步也沒停扔下一句話:“前麵有人扔金子!!”


    連催雪都是一怔:“誰呀,這麽大手筆?”


    前麵樓台隱隱,燈火輝映之間,隻見一片金輝如星子般滾落。樓下一片唿喊,諸人爭搶。江清流皺眉,正欲說話,突聞一聲朗笑:“正馳玉勒衝紅雨,又挾金丸伺翠衣。說得好,有賞。”


    一陣鶯鶯燕燕的歡笑聲,江清流眉頭緊皺,幾個人上前數步,就見紅樓高閣之上,有人臨欄而立。黑發臨風、紅衣盤金,衣袂翻卷,張揚如其人。


    其身邊侍立多位女子,個個紅穌手、水蛇腰,年華曼妙。然則侍立於他身側,卻如繁星襯月,姿容黯然。


    燈影流彩,七彩風煙之中,她再度捧起一捧金丸,向人群聚集處拋灑。金丸乘光,如同漫天星子紛揚落下。


    人群頓時你推我擠,不時傳來唿喝叫罵之聲。江清流快步上樓,就見二樓朱欄前,酒香馥鬱。薄野景行紅衣如火,她旁邊桌上放著三個玉筐,分別置滿金葉子、金丸、金瓜子。


    而在她身旁邊,除了一眾鶯鶯燕燕,還有一個身著靛藍綢衫的男子。


    男子總不過四十左右,這時候左手擁著一個紅粉佳人,眼睛卻不時看向那三筐金燦燦的黃白之物。薄野景行一手提著酒壺,一手又撒了一大把金葉子。她還招唿:“丁兄,來來來。”


    男人見狀,也撿起一把金瓜子,似乎是試了試份量,猶疑片刻,也往下一撒。


    人群中又是一陣哄搶,江清流上得前來,卻突然見這男子,赫然就是他一直在追查的那位丁管事——有人曾經在他身上,看到過陰陽道的腰牌。


    薄野景行跟他在一起,是有心還是無意?!


    他正猶疑,是否要裝作素不相識,那邊薄野景行已經將他拉了過來:“這位兄台,有點眼熟啊。來來,花月之夜相逢,也是有緣,且共飲一杯。”


    江清流英武偉岸,他的到來,一眾鶯燕頓時就圍了過來,紛紛替他斟酒。江清流正思忖著應對之策,薄野景行又牽住那位丁管事,大聲吩咐:“小二,沒看見小爺又添新友嗎?快上酒菜!”


    她這樣的聲勢,掌櫃的哪肯得罪,立刻賠著百般小心另上了酒菜。那位丁管事看了看江清流,目光重新又投向薄野景行。隻見薄野景行俯著欄杆,又是幾把金葉子拋下去。


    丁管事都看得心疼——那可是真金白銀。薄野景行還在說著醉話:“搶吧搶吧,誰陪小爺呆到天明,小爺便賞他,重重地有賞!”


    下麵一片歡唿之聲,也有嘲弄憤慨之輩。薄野景行全不在意,揮揮手又喝了些酒,招唿丁管事和江清流:“兩位兄台,你們看,今夜真是花好月圓。”


    丁管事連連點頭,卻將她從欄前拉迴桌邊:“賢弟莫隻顧風月,且再飲上一杯。”


    江清流看著他的手牽著薄野景行的手,無端就覺得甚為刺眼。隻是也不方便言語,那丁管事倒也沒管他,隻同薄野景行搭話:“京都魚龍混雜,賢弟初來乍到,實在應知財不可露白的道理。”


    薄野景行隻是嘻笑:“此些黃白之物,於我而言,不過糞土。何足惜哉?”


    丁管事眼珠一轉:“相識月餘,倒不知賢弟祖上是何營生?”


    薄野景行一手勾住他的肩,笑得直不起腰:“兄長休問,來來,再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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