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花劇團並不算小,許是未免擾民,所以劇團駐地選在了城郊,一座主樓,裏頭有小戲台,後麵三進院子是居住區,即便是城郊,這樣規模的宅院,也需要一大筆錢。


    因為是晚上,眾人已經休息,陳沐也未得見其餘人,隻是跟在班主餘晚庭,進了院子來。


    “今晚你就跟我睡一個屋,明天再給你安排房間。”餘晚庭麵色平靜,仿佛將陳沐當成了沒有半點忌憚的三歲小孩一般。


    “班主……我跟你……睡一個屋不太好吧……”陳沐到底是將這班主當成了女人,畢竟她的的確確是個女人。


    “怎麽,怕我吃了你?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餘晚庭沒有太多婆媽,走進房來,便從櫃子裏抱出鋪蓋來,丟在了地上。


    “你睡外間,自己打地鋪,我困了,先睡。”


    如此說著,餘晚庭便繞過了屏風,走進內間,不多時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來。


    陳沐穿著女裝也著實別扭,但畢竟在她房裏,也不敢脫個精光,整理好地鋪之後,隻是脫了外衣,便躺了下去。


    內間的燈光從屏風底下漏出來,陳沐一側身,便看到一雙白玉也似的天足,而後一隻腳抬起來,放下,另一隻腳抬起來,又放下,陳沐的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一幅畫麵來,臉頰頓時滾燙。


    “別亂看,會長針眼。”


    隻隔著一座屏風,餘晚庭的聲音很清脆地傳了出來,陳沐趕忙側過身,不敢再多看一眼。


    這樣的狀況,陳沐又哪裏能睡得著,幾次三番想要入定練功,卻沒能靜下心來,他正猶豫要不要到院子外頭去捱一晚。


    此時,餘晚庭似乎頗不情願地開口道:“你若沒法把我當成男人,就當我是你娘親,你嬸,你阿姨,往不堪了想。”


    “我娘親……”陳沐呢喃了一句,到底是靜了下來。


    倒不是因為代入了聯想的角色,而是勾起了對母親和父兄的思念。


    他與餘晚庭素未謀麵,沒有交情,一切都是為了完成宋家的交易,得到宋家的幫助,拿下龍記,依靠龍記來作本錢,與付青胤鬥一場,奪迴洪順堂。


    陳沐的路線和目標都非常的明確,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報仇雪恨,為了奪迴父兄的產業。


    念及此處,陳沐心中便再無任何雜念,也不消一會兒,竟是安穩地睡了過去。


    眼看著快要天亮之時,陳沐陡然被驚醒,似乎是餘晚庭在夢囈,陳沐也不敢進去,過得片刻,便見得餘晚庭從裏頭走了出來。


    她穿著透薄的褻衣,也虧得房中昏暗,隻是在窗外光線的映照下,透出大概的輪廓來,但也足見她身材的婀娜曼妙。


    讓陳沐吃驚的是,她的手裏端著一杆火槍,走到前頭來,便頂住了陳沐的額頭!


    “你是誰!為何會在這裏!到底想幹什麽!”


    陳沐也是懵了,正要開口辯解,轉念一想,卻不敢再提,隻是提高了聲線,盡量用鼻音壓著,朝她安撫道:“班主,我是你的丫鬟,你又做夢了……”


    她必然是知道陳沐身份的,如今這麽問,可見正處在一個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陳沐若自報身份,她必然會警惕,這種狀態下,有個大男人睡在房裏,就怕她一槍把陳沐給崩了。


    所以陳沐隻能用丫鬟的身份和聲線來安撫,也果不其然,她半信半疑地站了一會兒,將槍口放下,朝陳沐道:“你過來我摸摸。”


    陳沐也是緊張起來,心中叫苦不迭,但也隻能湊了過去。


    餘晚庭的手柔弱無骨,帶著溫香,力度可不小,似乎要壓著陳沐的臉皮,觸摸陳沐的骨骼一般。


    過得一會兒,她的雙手又從陳沐的脖頸,移向了陳沐的胸部!


    陳沐心說糟糕,怕是要露陷了!


    眼看著她的手摸到了陳沐的鎖骨窩,陳沐也是大氣不敢喘,虧得她沒有摸到喉結。


    正當此時,外頭傳來了一聲雞叫!


    這一聲雞叫,仿佛驅散了餘晚庭心中的妖魔鬼怪,更是驅散了她的夢魘。


    她陡然縮迴手來,一個巴掌就刮在了陳沐的臉上!


    “你到底幹了什麽!”


    陳沐也是苦笑不已:“該問你幹了什麽才對吧……”


    餘晚庭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左手在身上摸了摸,似乎才安心下來。


    陳沐也調侃道:“你都說要我把你當成阿姨阿嬸了,還能幹什麽,再說了,你手裏拿著火槍,我便有這個心,也沒那個膽不是?人家還是個孩子啊……”


    陳沐也並不想這般嬉皮笑臉,但為了將餘晚庭拉迴現實來,也隻能拿些市井氣出來。


    果不其然,聽得陳沐這般調侃,餘晚庭似乎從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之中徹底迴過神來。


    “你出去!”


    “外頭這麽冷,天還沒亮,我出去吃風啊?”陳沐也是苦笑,然而餘晚庭卻抬起槍口來。


    “出去!”


    女人從不講理,陳沐也不敢拖拉,披了那件外衣,便走到外頭院子來了。


    本以為餘晚庭會叫他迴房,誰知道雞鳴三遍,房中仍舊沒有動靜,陳沐也不敢進去,隻好盤坐在門口,兀自練功。


    春寒料峭,也虧得陳沐練功起來渾身溫暖,才不至於被凍壞。


    三遍雞叫過後,天開始微微亮起,大院內開始響動起來,陸陸續續有人出來打水洗漱。


    她們都穿著褻衣,也有人披著中衣,一個個迷迷糊糊,如夢遊的僵屍一般,有一些甚至閉著雙眼,洗漱了兩次都不自知。


    這些人仿佛已經習以為常,又或許一個個尚未清醒,竟也無人理會陳沐,仿佛陳沐是一個盆栽。


    這個院子裏都是女子,一個個衣衫不整,又沒人關注到陳沐,陳沐難免多看了幾眼,越看口越幹,難免吞了口水。


    正在此時,身後的房門咿呀一聲響,陳沐屁股便挨了一腳,差點沒往前摔個狗吃屎。


    “看甚麽看!”餘晚庭也是沒好氣,手裏拎著一根厚重的教尺,一臉的威嚴。


    她走到前來,用教尺敲了敲柱子,那些個戲子一個個都激靈起來,瞬間便都醒了。


    “練功!”


    餘晚庭一聲令下,戲子們紛紛放下洗臉盆,也有一些想要趁機倒尿壺的,拿著尿壺,不知道該放下,還是該快些拿去倒掉,仿佛鬆懈的弦瞬間緊繃起來了一般。


    餘晚庭也不客氣,走了一圈,教尺啪啪啪亂打,陳沐也是看得頭皮發麻。


    因為餘晚庭可不是做做樣子,結結實實打下去,那些個戲子的身上手腳頓時紅腫起來,隻是也沒人敢叫喚,仿佛挨打是天經地義的那般。


    過得一會兒,姑娘們一個個渾身細汗,也不再拉山和紮架,都往房裏跑,沒片刻功夫,便換了整齊衣衫出來。


    外頭湧進一群樂師,大部分都是男人,雖說老頭子居多,但也難怪這些姑娘們要迴去換衫。


    陳沐被冷落在一旁,也沒人理會,此時隻好朝餘晚庭主動問起:“班主,我……我要做什麽?”


    餘晚庭似乎對昨夜的事情仍舊耿耿於懷,瞥了陳沐一眼:“你會做什麽?”


    又是同樣的問題,陳沐可不敢再同樣迴答,隻好答道:“你讓我會什麽,我就會什麽……”


    陳沐也確實沒有自誇自大,大戲中的基本唱段,他都已經爛熟,不過平日裏隻是哼唱,沒敢放開嗓子罷了。


    餘晚庭卻沒有讓他紮架和吊嗓,而是走到樂師人群之中,從黑色大木箱裏翻出一個暗紅色的木魚來,丟給了陳沐。


    “以後你就玩木魚吧。”


    “不是吧……我……我是木魚佬?”陳沐也是哭笑不得。


    “打木魚不需要女裝打扮吧?也沒誰見過女子打木魚的啊……”陳沐還在分辯,餘晚庭柳眉倒豎,陳沐便也不敢吱聲了。


    雖說陳沐穿著女裝,但可不比昨夜,夜裏看個七八分,如今天亮了,眾人也看得清楚,雖然陳沐男扮女裝也足夠俊俏,但終究有些古怪。


    以陳沐的臉蛋,若是上了妝,唱個花旦是沒問題的,可他卻又被班主唿來喝去,明顯是丫鬟的命。


    即便是丫鬟,也沒有讓去敲木魚的,這就更讓人驚訝和疑惑了。


    隻是餘晚庭在劇團裏有著絕對的權威,所有人也權當沒看見,陳沐也就隻好認命了。


    今早排練的是《大送子》,陳沐了然於心,木魚“篤篤篤”就敲了起來,時而閑散,時而又緊張,完全是看餘晚庭臉色,雖然有些生澀,倒也沒大的差錯。


    老樂師們對陳沐也很是讚賞,畢竟陳沐這樣的年紀,能敲成這樣,已經著實不易了。


    餘晚庭自己也需要練功,放開陳沐之後,陳沐玩心也起了,樂團裏的樂器都拿起來耍了一通,樂師們更是驚奇。


    因為無論是二弦還是月琴鑼鈸,陳沐都耍得有板有眼,有模有樣!


    餘晚庭讓自己敲木魚,完全就沒當正經事,陳沐也就權當來玩票,漸漸放開了,手也就熟了。


    隻是玩得興起之時,餘晚庭到底還是過來了。


    “炫耀夠了未?過來合練!”


    陳沐也是癟嘴嘀咕道:“我就一個丫鬟角色,合練個鬼……”


    餘晚庭一個教尺就打了下來:“你不合練,哪裏知道哪一段能走,哪一段要留下,別囉嗦!”


    陳沐也知道是這個道理,當即便湊了過來。


    他的戲份也確實不多,隻是走個過場,倒是看這些人排練,也是賞心悅目,沒那麽單調枯燥。


    練了一趟,班子終於是收拾東西,往宋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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