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在大虞的北邊,這場前所未有的酷寒對北齊的影響更為明顯,小金子一路向北,天空都是陰沉的灰色,比鵝毛還要大的雪花在狂風中肆虐,讓人寸步難行。小金子晝夜兼行,二十日清晨便找到了北寨。他的馬早就累癱了,他又在邊塞花重金買了一匹,結果遇上暴風雪,這匹馬也快累死了。最後十幾裏路,小金子幾乎是連滾帶爬走完的,萬幸的是北寨在北齊都城西南二十裏開外的牧雲堡,十分好找,小金子並沒有迷路。


    或許是因為北齊境內戰火紛飛的緣故,哪裏都人煙稀少,北寨氣派得猶如大軍駐地,可也剩下了個空架子。小金子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叩響了北寨的大門,在他快要暈倒的時候,才有一個彪形大漢將門打開了。


    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文駿昊的堂兄文駿堂。跟挽弓派一樣,北寨也經曆了大起大落,從一介江湖門派成為朝廷倚重的軍事力量,再到棄如敝履、重新振興,這條路上的艱辛,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前年北寨幾乎覆滅,可文駿昊向來不服輸,他曆盡千辛萬苦,才保住了祖宗流傳下來的家業。如今北齊內亂,文駿昊的野心被戰火點燃——為什麽別人可以做皇帝,我文駿昊不可以?為什麽北寨隻能依附於朝廷,而不能真正成為一支雄霸天下的力量?


    文駿昊招兵買馬四處征戰,便將北寨交給堂兄打理。現在北寨空空如也,所有弟子都跟文駿昊打天下去了,文駿昊也隻是偶爾迴來一趟。文駿堂生性懶散,若不是偶爾出來掃掃雪,壓根就不會給小金子開門。


    小金子雙手都要凍裂了,嗓子幹啞得說不出話來。文駿堂見他形容狼狽,以為他是個叫花子,剛要趕他走,小金子卻說道:“我…我是從虞國來的,我是梁翊的弟弟,有要事找文駿昊大哥。”


    小金子用盡力氣說了,可在文駿堂聽來,還是如蚊蠅一般,好在他聽到了“虞國”、“梁翊”。他知道梁翊是北寨的大恩人,總算發了點兒善心,將小金子背到了一所柴房裏。


    小金子一覺睡到了天黑,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隻聽到肚子叫得歡暢,餓得眼前一陣發黑。桌子上有一隻燒雞,早已經凍得冰涼,不知是什麽時候放在那裏的。小金子哪兒管得上那麽多,野蠻地撕開燒雞,狼吞虎咽起來。他吃了點兒東西,喝了點水,才漸漸清醒了過來。


    這間木屋應該是下人住的地方,亂七八糟堆滿了雜物,床也硬邦邦的,還好爐火燒得很旺,小金子並沒有覺得冷。他到了屋外,發現大雪已經停了,但是沒有雪花的冬夜,反倒更加清冷。小金子裹緊了衣服,在偌大的莊園裏走來走去,喊了半天“有人嗎”,文駿堂才從一個房間裏走出來,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小金子像找到救星一樣,急忙問道:“這位大哥,請問文寨主在哪裏?”


    文駿堂笑了兩聲,說道:“人家早就不是文寨主了,現在是昌王殿下啦!”


    小金子才不管那些,隻管著急地說:“勞煩您通報一下,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找文大哥。若他不幫忙,我哥必死無疑!”


    文駿堂鬆鬆垮垮地倚在門上,乜斜著眼睛,說道:“你哥是啥了不起的大人物啊,還得讓昌王殿下去營救?”


    小金子跺了一腳,說道:“我哥被冤枉了,現在被關在直指司大牢裏,已經丟了半條命了!我實在無奈,才千裏迢迢地來齊國求助文大哥!”


    文駿堂掏掏耳朵,將耳屎吹向一旁,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說你哥是梁翊,他不是虞國一頂一的大人物麽?這樣的人,不是應該有很多追隨者麽?可你們虞國沒有一個人救他,可見他這個人的人品是有問題的。既然這樣,為什麽要勞煩昌王殿下去救呢?”


    小金子被噎得一句話都上不來,委屈的淚水一下子湧上了眼眶,他多想告訴文駿堂,他哥並不是人品有問題,而是不想連累任何人,才落得現在的下場!可哥哥曾經告訴他,不要跟不講理的人爭吵,到最後隻能讓自己心神俱疲,又拉低了自己的檔次,何必呢?


    小金子鎮定了一下,方才說道:“那你告訴我文大哥在哪裏?既然你不肯通報,那我去找他,親自跟他說明白!”


    文駿昊翻了個白眼,慢吞吞地說道:“他在離這裏二百裏的萬霞關打仗,要翻過雪山,還要過幾條大江,你能去找他嗎?”


    小金子盤算了一下,等他找到了文駿昊,說不定哥哥早被處以極刑了。他急火攻心,喉嚨一甜,差點兒吐出血來。以前在行軍打仗的時候,有很多這樣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不過有哥哥在,他並不會感到有多危險。那時哥哥總是不眠不休,對著地圖一遍遍思忖琢磨,因為他身上肩負著幾萬士兵的性命,還有身後數百萬大虞百姓的性命。小金子現在隻想救他一人的命,就已然焦慮至此,那時哥哥心裏該有多焦灼呢?


    小金子心裏一痛,無數的懊悔湧上心頭——早知如此後悔,那時怎麽不多幫他分擔一點兒,還總是讓他操心,說那些狠話讓他傷心呢?


    小金子也不知道怎麽了,在空曠的天地間放聲大哭起來。幾隻寒鴉在低沉的天空上盤旋,淒冷的叫聲讓人徒生惆悵。文駿堂莫名難過,他衝著小金子喊道:“喂,小鬼,你別哭啦!你留一封書信吧!信使隔幾天會來一趟,等我將你的信轉交給昌王殿下。”


    小金子萬念俱灰,本來不想留書信,可是來都來了,也不差寫信這一會兒功夫。他不像哥哥那樣文采斐然,寫的字也不好看,所以隻撿要緊的寫:“文大哥,我是梁翊的弟弟。他被冤枉了,被關在直指司大牢,聽說受了重刑,要被處以淩遲,也就這幾天的功夫了。如果你看到我的信,請一定來華陽城救他。弟 金世榮 拜。”


    文駿堂見他可憐,想讓他留宿一晚再走,可小金子不肯。他用僅剩的銀子跟文駿堂買了一匹馬,他要盡快趕迴華陽城。哪怕隻有他一個人,哪怕他劫法場不成,哪怕跟哥哥死在一起,他也要去救他。此番迴程,縱然刀山火海,萬劫不複,他也百死不悔,義無反顧。


    文駿堂看著小金子留的書信,心想,堂弟正打到最關鍵的時刻,若能拿下萬霞關,就等於拿下了齊國的一半,登基稱帝便可指日可待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如何能為了一個異族拋棄大好河山,去異國行俠仗義呢?再說了,堂弟已經很久都沒迴來了,信使隊也無信可傳,早就不來了。文駿堂想起小金子那殷切的眼神,憐憫地冷笑兩聲,然後將他的信揉成一個紙團,嬉笑著扔進了廢紙簍裏,然後便去喝酒吃肉了。


    因為梁翊借的那四十位神箭手,文駿昊在萬霞關取得大勝,他可以繼續東征了。在正月二十二那天,他路過牧雲堡,想迴去看看家人,便在北寨短暫停留。他很久都沒有迴來了,女兒長大了不少,跟他格外親近。文駿昊取得大勝,又跟家人團聚,心情大好,下令在牧雲堡大設筵席,算是慰勞連日辛苦的兄弟。


    文駿堂喝得格外歡暢,雖然他現在不過是替堂弟看門的,不過等堂弟當上皇帝,他也能當個王爺,想想以後的好日子,嘖嘖…他又跟堂弟喝了一大碗酒。


    文駿昊很感激堂兄,因為有他照顧家人,他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去打天下。他放下酒碗,摸了摸唇邊的殘酒,問道:“這幾天莊裏沒什麽事吧?”


    文駿堂喝得滿麵紅光,眼神迷離,大大咧咧地說:“有我在這裏看著,哪兒會出什麽事兒?”


    兄弟二人大笑了一場,又勾肩搭背地喝了起來,文駿昊的妻子惜鳳卻有些擔憂,但看著二人喝得開心,便隻顧逗女兒,沒有插話。到了晚上,文駿昊已然醉得不省人事,手不安分地在妻子周身遊走。惜鳳輕輕推開了他,他醉哄哄地說道:“怎麽啦?怪我冷落你啦?”


    惜鳳忍了忍,說道:“當家的,前幾天好像有個孩子來過。看他的衣著,不像是齊國人。”


    文駿昊登時呆住了,他問道:“他是誰?來幹什麽?”


    惜鳳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前幾天囡囡發燒了,我抱著她不敢出門,隱約看到那個孩子,一時間想不起來,後來我又琢磨了一番,感覺那個孩子跟你一個兄弟很像。”


    “誰?”


    “跟你比武的那個,梁翊。”


    文駿昊大吃一驚,從床上跳下來,大聲問道:“這麽重要的事,老三怎麽沒告訴我?”


    惜鳳說道:“我問過他那個孩子有什麽事,他也沒說,隻說是來討飯的,讓他打發了。我總覺得不對勁兒,因為那個孩子在院裏大哭了一場,要不你再問問三哥?”


    文駿昊一鬧起來,整個牧雲堡都雞犬不寧,文駿堂還笑嘻嘻地問他怎麽迴事,文駿昊反手就是一巴掌,結結實實地將他打在了地上。文駿堂酒一下子醒了,還沒來得及質問,文駿昊就怒道:“我問你莊裏有沒有事,你說沒有!梁翊的弟弟算怎麽迴事?”


    文駿堂懵了,想了半天,才不以為意地說道:“就是他啊,來討了些銀兩,我把他打發了。”


    文駿昊一腳將他踹出一丈遠,喝道:“你少給我胡言亂語!再不說實話,我劈了你!”


    文駿堂嚇慫了,連滾帶爬地從書房裏找出了那張揉成一團的紙。文駿昊還沒看完,臉色就變了。文駿堂還想跟他說什麽,文駿昊一腳踹在他心窩上,文駿堂登時去了半條命。文駿昊抽出一把刀來,怒不可遏地說道:“你這個廢物!你差點兒害死我兄弟,又差點兒陷我於不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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