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趙佑真一樣,張英也掉進一個怪圈裏了,腦子裏除了剩下的那三隻梅花箭,就再也容不下別的東西了。他對梁翊提審了一次又一次,能用的辦法基本都用上了,然而梁翊就算從昏迷中醒來,也隻會疲憊地笑笑,重複一句話——你肯定會死得比我慘。


    張英開始以為他是嘴硬,後來一想,這話卻更像是預言。於是,趙佑真擔心趙佑元的奸細,張英擔心梁翊的暗器,二人都惶惶不可終日。正月十八這天,梁翊還是什麽都不肯說,張英忽然一拍腦門,驟然醒悟過來——若說“袖藏梅花”隻是《挽弓十二式》當中的第十一式,那第十二式是什麽?


    這個想法讓張英更加不安,他甚至懷疑梁翊是不是已經在暗地裏使了陰招?他將太醫院最好的大夫請來,一次次地檢查自己的傷口,每個大夫都信誓旦旦地說沒問題,張英才稍稍放心。可是被梁翊玩弄的感覺太不好,每每想起他戲謔的笑容,張英總有一種殺了他的衝動。但是現在還不能殺,因為趙佑真說了,若到正月二十日,梁翊還是還一言不發,他會親自去審問。


    剛抓進來的前兩天審訊得太猛了,梁翊已是遍體鱗傷,身上的衣服都快看不出顏色來了。再加上他中了好幾根噬骨針,那種無可抑製的痛癢幾乎將他的精力全都耗盡了,張英看得出來,梁翊用了極大的毅力才克製住撕心裂肺的慘叫。而且,或許是天氣太冷了,他的肺疾似乎複發了,時常咳出一大堆血,甚是瘮人。


    張英請了大夫給他診治,可梁翊長期處於昏迷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像人的物體,幾乎沒有人形了。張英生怕他死在審訊的過程中,所以在趙佑真審訊之前,不敢輕易對他用大刑,這兩天都是象征性地抽幾鞭子、打幾棍子,用張英的話說,不過是給侯爺撓撓癢癢。即便如此,梁翊也很難支撐,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涼水也未必能潑醒,但就是什麽都不肯招。張英又琢磨了起來,不知他是真的支撐不了,還是在耍什麽陰謀詭計、故意裝出體力不支的樣子?


    正月十八這天,紫芒提醒張英,雖然梁翊被捕前做了周密的安排,遣散了所有家人,以至於現在隻能抓到他一個人,但是他還有個弟弟。他弟弟是跟他鬧別扭之後走的,當時說是要迴餘海安葬妹妹,不知他現在是否在餘海?


    張英如醍醐灌頂一般,立刻派一撥人去餘海捉拿小金子,然而他再一次失算了。餘海隻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小鎮,直指司的人頃刻間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見到小金子。隻是金家墓地新添了一塊墓碑,想必是安葬了妹妹,小金子就離開了餘海。


    小金子跟哥哥一樣,也是天下之大,卻不知該何去何從。妹妹死了之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最後還是迴到了京城附近。他這一路流浪,見到了不少被凍死的流民,他總是莫名心痛。還有一些小混混當街搶劫,趾高氣昂地來搶他的錢,小金子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他們給收拾了。每每這時,他總會感歎,若是沒有遇到二哥,自己是否還是跟他們一樣,隻能做些搶錢的勾當?若不是二哥悉心教自己武功,遇到這種人,是不是隻能用蠻力跟他們拚?


    跟二哥分開之後,方能體會到二哥對自己的種種好處。小金子常常感歎,雖然他發脾氣的時候很嚇人,可他真的是個溫柔細心的哥哥。在送阿珍迴餘海的時候,小金子跟他說了那麽難聽的話,他還不忘給車夫一些錢,讓他在路上好好照顧自己。餘海的祖墳修得大氣漂亮,母親雖然隻是妾,卻被二哥安葬在了父親的墓旁,墓碑旁還有一束幹枯的花,和一把精美的琵琶。毫無疑問,這些都是二哥布置的。每每想起這些,小金子總是想哭,便想早些迴到二哥身邊。可他也死要麵子,快到京城的時候,反而墨跡了起來。


    在離孝子村十裏的地方有個茶棚,正好西北風肆虐,大雪紛飛,幾乎看不見路,小金子便鑽進茶棚裏,點了一盤點心,又要了一壺龍井茶。他跟在二哥身邊的時候,二哥很認真地告訴他每種茶的特性,那時候小金子總是笑他太過講究。二哥卻一本正經地說,日子一定要過得講究些,才能更有滋味。


    說來真是奇怪啊,隻有跟哥哥分開以後,才覺出他每句話說得都很有道理。小金子也漸漸長大了,學會了品茶,也學會了品嚐各種糕點,了解了食材以後再吃,果然別有一番風味。小金子剛想迴去跟哥哥再多學一點兒,卻聽到鄰桌的大叔們討論,皇上會怎麽處置梁翊。


    “死是肯定的,關鍵是要怎麽死了。現在的皇上怕是得了失心瘋,前幾天剛把一個無辜的公公給打死了。像梁翊犯了這麽多罪,至少也得剮了!”


    “剮了都是輕的,若他的罪名都是真的,誅滅九族也是有可能的。”


    “嗬,你還別說,他還真是個精細人,早就料到自己會出事,所以早早離開軍隊,把侯府的下人都給遣散了,連老婆孩子都給送走了,直指司愣是抓不到一個人!眼下就看富川那邊會不會受牽連了。”


    那些大漢穿著厚厚的棉襖,懶散地將身體支在桌子上,愜意地嚼著花生米,笑著談論這些事情。小金子手腳冰涼,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他離開京城還不到一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時,一個胖乎乎的大漢說道:“我親戚在直指司當差,聽說梁翊在裏麵受了老大罪了,但就是什麽都不招,倒也是條漢子。張正使想起他還有個弟弟,派人去餘海將他弟弟抓迴來。唉,但願這孩子福大命大,千萬別落直指司手裏。”


    小金子慌忙坐下,將自己的臉瞥向一邊,不讓別人看到自己。他心虛地結了賬,逃離了這家茶棚。他穿著厚厚的棉衣,又帶著防風雪的鬥笠,剛要進入京城一探究竟,卻發現城門口盤查得特別嚴。小金子踟躕了半天,最終還是不敢走進去,想來想去,還是去京畿防備營找找熟人,看看能不能救哥哥。


    聽說戰事告一段落後,蔡瑞擔心蔡贇之事連累自己,早就帶著母親跑了,而張羽來到京畿防備營當了副指揮。小金子跟他出生入死那麽多次,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若他知道二哥被抓進了直指司,肯定會想辦法營救吧?


    小金子在軍營外等了許久,鼻尖、雙手凍得通紅,也不見張羽出來。聽士兵說,張將軍這幾天巡邏去了,讓小金子不要再等了。小金子想亮明自己的身份,卻又擔心被人告密,便說道:“你告訴張將軍,我是為了梁侯爺的事情來找他的,他一定會出來見我的!”


    幾個士兵相視一笑,似乎在嘲笑小金子太天真,其中一個說道:“都跟你說了,張將軍最近幾天不會迴來,等你過了正月再來找他吧!”


    小金子又急又恨,心想,他們當中肯定有人跟著二哥打過仗,到這種節骨眼上,怎麽全都不講義氣了?他騎在馬上往軍營裏張望,明明看到了張羽的幾個心腹,這說明張羽還在軍營中,可他卻對小金子避而不見。


    小金子又哀求了半晌,那些人幹脆充耳不聞,自顧自地交談起來,將小金子當空氣。小金子想要硬闖進去,卻想起二哥告誡他,遇事千萬不能衝動,他隻好一忍再忍,罵了一句“不講義氣的人都不得好死”,便絕望地策馬而去。


    在張羽那裏碰了一鼻子灰,小金子又想起了京畿的幾個江湖幫派,在梁翊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們進京巴結過他,重金求過他的字,梁翊能幫他們的都幫了。都說江湖中人義氣深重,更何況梁翊有恩於他們,他們怎會不幫忙?可小金子一家一家地求了過去,在所有的地方都吃了閉門羹。原因很簡單,他們也懂“義氣”二字怎麽寫,隻是梁翊這次的罪名太大了,大到他們根本就不敢出頭。


    已經快到三更天了,小金子說得口幹舌燥,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劫獄。他疲憊不堪地坐在了雪地上,看著這一片冰雪世界,心想,當時二哥在茫茫人海中找他們兄妹倆,又吃了多少閉門羹呢?他那麽好麵子的人,被人拒絕就會臉紅的人,是怎麽堅持找下去的呢?


    這些年來,他心裏到底有多苦啊!


    小金子想到這裏,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他恨過二哥養尊處優,恨過他不認阿珍,可現在想起來,這都不是他能選擇的,自己為什麽要怨恨他呢?


    被白雪覆蓋的大地一片蒼茫,眼淚滑過臉頰,頃刻間便變得冰涼。小金子的手凍得不聽使喚,臉上像結了冰一般。他穿著厚厚的棉衣尚且如此,二哥在那滴水成冰的監牢裏,又會被凍成什麽樣子呢?


    小金子想都不敢想,他必須要盡快將二哥救出來,哪怕跟敵人同歸於盡。在他擦幹眼淚那一刻,他突然想了起來,那天二哥下定決心要跟蔡、江二人決鬥時,曾像留遺言一樣叮囑自己——有事可以找風遙和北齊的文駿昊,他們倆是哥哥的生死之交,一定會幫助自己的。


    風遙時常神出鬼沒,小金子很難掌握他的行蹤;可小金子知道文駿昊曾是北寨的寨主,隻要去到北寨,就一定能找到文駿昊。想到這裏,他片刻不敢耽誤,哪怕將這匹馬累死,也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文駿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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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太忙,隻能更這一篇了,抱歉~明天繼續雙更,歡迎猜結局^^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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