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岩對二兒子的決定十分不滿,從好言相勸,到威逼利誘,他用了種種方法,可陸勳統統不買賬。他甚至跟父親說:“事到如今,我隻是覺得您做錯了,並不想責怪您。但如果您偏要強求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那我極有可能會恨上您。”


    這幾句話無疑對陸岩造成了重創,他做夢都沒想到,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兒子,竟然會這樣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會以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可是陸勳畢竟早已成人,陸岩攔不住他,隻好無奈地讓他走了。


    陸勳一走,陸家一下子空曠了許多,陸岩倍感孤寂。再加上京城同僚都知道了他對梁翊的所作所為,對他十分鄙視。陸岩在京城輝煌了這麽多年,從未想過會有門前鞍馬稀的這一天,他鬱鬱寡歡,一病不起。


    這天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覺有人來看他,他睜開眼睛,才發現是吳不為。他一骨碌坐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說道:“老前輩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沒打聲招唿?”


    吳不為臉色很不好看,也不理會陸岩的問候,他直截了當地說:“你現在這個樣子,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老前輩何出此言?”


    “說實話,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不喜歡你。你領兵打仗並無多少才能,大多都是模仿金穹而已。有功勞往自己身上搶,有危險便往金穹身後躲,這便是你一貫的做法。金穹那小子雖然為人冷漠了一點,但他心眼實誠,看不出你那些伎倆,一直以為你是他並肩作戰的好兄弟。好幾次我都想跟你說,你實在不適合當一名武將,可看在金穹的麵子上,我一忍再忍。你不是壞人,也算不上小人,隻能說是一個自私的人吧!不過比起完全自私的人,你還比他們好一點,因為你善念猶存。”


    原來性情古怪的吳不為,竟然長了一雙善於識人的慧眼,他說得刻薄,陸岩卻沉默不語,他用手抓住了被子,額頭上青筋暴起。吳不為冷笑了一聲,又說道:“我這麽說,你心裏肯定不服氣。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你救下了金家的後人,這算是你這輩子做過的最大的義舉了。”


    想起梁翊,陸岩也是一陣心痛——那確實是自己花了很大代價才保下來的生命,要將他置於危險之中,陸岩當然也舍不得。不過為了救兒子的生命,他不用權衡太多,就輕易做出了選擇。兩行渾濁的淚水沿著他的臉頰滾落到床單上,他悔恨不已地說:“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是我害了世安!”


    吳不為仰天長歎,說道:“反正你再怎麽懺悔,他也不會理你了,說不定他以後對所有信任的人都會變得小心翼翼的,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了。”


    陸岩閉上眼睛,不再做反駁,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吳不為已經走了。他靠在床上,迴憶起往昔的點點滴滴,雖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但也有幾分淒涼。他沒有傷心太久,畢竟他還有個值得驕傲的大兒子。陸功鎮守西北已有數年,上次迴家還要追溯到一年前,這段時間家裏出事太多,趙佑真特許他迴家探望兩天。


    陸功迴到家的時候,陸勳已經走了,父親纏綿病榻,整個陸家死氣沉沉,隻有女兒陸芊芊是這深宅大院中的一抹亮色。他拜見了父親,陸岩的精神好了很多,他萬分希望兒子守在身邊,卻又催促他快迴到西北,別辜負了聖上對他的一片信任。


    陸功心裏“咯噔”一下,看來父親對自己投靠趙佑元一事一無所知。父親一向恪守君臣之道,若他知道了自己的選擇,恐怕會氣得背過氣去。陸功猶豫再三,終究沒有說出口。他倒是很擔憂,萬一自己的事情敗露,反而會連累一家人。於是他勸父親:“爹,反正您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跟我迴河東。一來看我治軍如何,二來也算故地重遊,可以散散心,您意下如何?”


    陸岩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這主意不錯,還是你小子想得周到。”


    父親絲毫沒有起疑心,陸功便放心了大半。他在家裏吃了晚飯,又跟女兒玩了一會兒,將女兒哄睡了,才跟父親說:“不管怎樣,我還是得去見世安一麵,這次終究是我們陸家對不起他,我這個做大哥的,也要寬慰他兩句。”


    陸岩無地自容,裝作專心練字,對兒子的話充耳不聞。陸功知道父親的心情,也不再多說,輕輕一笑,便掩門而去。他並沒有去梁家,而是選了一條僻靜的小路去仁濟堂,他有很多話要對梁翊說,等他一會兒也無妨。


    當天晚上,江璃拜訪梁家,梁翊破天荒地主動拿出酒來招待他。江璃心情鬱悶,一連喝了好幾杯。原來白天在朝堂之上,趙佑真毫無征兆地將張英降為直指司右副使,而正使的位置,暫且由江璃兼任。


    張英完全沒意料到自己會被降職,趙佑真一宣布,他便跪下喊冤。他不說還好,一說自己冤枉,趙佑真立刻怒了:“你冤枉?頻頻被你恐嚇的梁家冤不冤枉?憤而辭職的陸勳冤不冤枉?你不要以為你的所作所為朕都不知道,若不是直指司尚且有些建樹,朕把你的官辭了都毫不為過!你還有臉說冤枉?”


    趙佑真難得如此疾言厲色,文武群臣全都嚇得跪倒在地,蔡贇也不敢輕易求情。趙佑真心裏很清楚,張英就算真的冤枉,他也舍不得這身官服,不會像梁翊那樣,動輒就一本正經地以辭官威脅自己。果然,張英高唿了幾聲“冤枉”之後,便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隻是看梁翊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惡毒。梁翊不再像以往那樣溫順,他也看向張英,笑容裏卻全都是勝利者的傲氣。


    張英不滿自己被降職,而江璃又不想淌直指司這趟渾水,更不願意跟張英共事。可趙佑真當著群臣的麵宣布了,他還能抗旨不成?再加上陸勳和綠綺攜手闖蕩江湖去了,雖說他隻將綠綺當成異性知己,可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心裏鬱悶之極,這才來找梁翊訴苦。梁翊對他的主動示好受寵若驚,甚至懷疑上蒼開了眼,總算要幫自己一次了。


    幾杯酒下肚,江璃明顯有幾分醉意,他紅著臉,抓著梁翊的手,含糊不清地說道:“輔明,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廢掉直指司,可如今我不僅廢不掉了,還要去跟那群怪物共事,我說往東,他們肯定會往西,想想就頭疼啊!”


    “你往好處想,如果你去了直指司,至少可以廢除很多酷刑,可以減少很多冤案。”梁翊想了想,又說道:“你不就是為了不判冤案,才選擇進了廷尉司麽?”


    江璃醉眼朦朧,直勾勾地看著梁翊,癡癡地笑著說:“知我者,梁輔明也!”


    這幾天梁翊想了很多,景暄十四年的春天,江璃在越州將殺害楚伯伯的兇手緝拿歸案,那時他傷感地說,他很佩服那位唐大夫的勇氣,若他當年也能勇敢說出真相,現在也不會這麽後悔。彼時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如今想來,很有可能是他知道當年的真相,但是一直沒有說出來。


    梁翊不自然地給他倒了一杯酒,試探著問道:“江大哥,你還能想起,你經曆過的最大的冤案是哪一樁嗎?”


    江璃像是被戳中了心髒,突然就不說話了,隻是木訥地喝完杯中酒,繼而苦笑了起來。梁翊有些著急,又問了一遍:“江大哥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江璃冷不丁地瞅了梁翊一眼,借著酒勁兒,脫口而出:“我父親製造過一樁冤案,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因為當時的情形便是你死我活,若我父親不提前安排,那死的很有可能是他。事後他跟我解釋過,但我並不能接受,所以再也跟他親近不起來了。”


    梁翊的心髒怦怦亂跳,他不動神色地握緊了拳頭,顫聲問道:“你不是最看不慣無罪之人被冤枉嗎?可你心裏藏了這麽大一樁冤案,若你不說出來,良心還能安穩麽?”


    江璃苦笑道:“輔明,我已經痛苦了十幾年了,也有些麻木了。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有需要守護的東西。江家的名節,家人的性命,這都是我無法忽視的,所以我隻能一忍再忍,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


    “砰!”


    江璃嚇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原來是梁翊將一個酒瓶砸在石桌上,酒瓶登時碎成了一堆渣渣。江璃不解地問道:“輔明,你這是何意?”


    梁翊很想憤怒地說“我看錯你了”,可轉念一想,若這話真說出口了,或許就跟江璃徹底絕交了。他忍了又忍,才說道:“沒事,我隻是替那些冤死的人抱不平。”


    江璃鬆了口氣,疲憊地笑了笑:“經曆了那次事件,我才決定要進廷尉司。可我在廷尉司這麽多年,才發現冤案是根本翻不完的。這幾年我身體一直不好,我也想開了,凡事盡力就好,不再給自己那麽大壓力。”


    梁翊失望至極,完全沒興趣跟他說下去了,他找人將江璃扶進了客房,他則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仰頭看天上那一顆顆明星。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江璃開口說話啊?!他煩躁地撓了撓頭發,恍然想起,雲莊主約自己子時相見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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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快八十萬字了^…^,感謝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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