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黃昏的夕陽中,白馨蕊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一眼望見樹下那個熟悉的中年男子,瞬間愣住了,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想她應該已經猜到了他此次來學校找自己的目的。


    前天,從黃雅倩口中得知,兩人的離婚已成了定局,她窮盡一切手段想從爸爸那裏多撈些錢,然而,結果卻事與願違,於是,她將自己的女兒白馨蕊歸咎為一切苦難的禍根。


    電話裏,黃雅倩的情緒異常激動,白馨蕊則一味諾諾應聲,沒敢有和她多說,她知道,隻要一句話不對她的心思,將有一場難以想象的歇斯底裏一觸即發。


    從藝術中心大門口一步步走下台階,白馨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樹下的男子。他曾經是她最親愛的爸爸,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條件關心她,寵溺她的人。


    樹下的爸爸神情落寞地看著校園裏熙來攘往的同學,努力掩飾著在人群中找尋女兒的那份急切心情,這令白馨蕊感到莫名心酸。


    小的時候,爸爸無論生意多繁忙,每天總會抽時間陪她玩一會兒,即便在外出差,或是正和黃雅倩冷戰,他也會每天打電話,發信息給自己的寶貝女兒,詢問長笛的學習進度,關心學校的考試成績,還總擔心她的零花錢不夠用。


    不苟言笑的爸爸,為了逗自己的寶貝女兒開心一笑,,甚至還勉為其難地講些老掉牙的笑話給她聽,各種漂亮而昂貴的禮物更是不必她說,早就變著花樣送到她手裏。


    從小到大,她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來自爸爸的愛。爸爸是她唯一的靠山,這座靠山足夠堅實穩固,她才可以在任何時候有恃無恐,甚至胡作非為。


    在爸爸和黃雅倩的離婚案件中,她確實是最大的那根*,但是,她內心深處仍抱著一絲希望。或許,爸爸隻會把怒氣撒到黃雅倩身上,而不遷怒於她,畢竟她不是那個犯錯的人。她不相信,爸爸會不顧念十四年的父女之情,毅然決然地收起對她所有的寵愛。


    一群又一群身材高大健壯的同學,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從樹下的中年男子身旁歡笑雀躍著走過,愈發將個子不高的爸爸襯得疲憊憔悴,老態盡顯。


    年逾五十的白嘉偉平常注重健康養生達到了病態的程度,每天定時補充昂貴的營養劑,要求家裏的廚師每周為他製定營養全麵的低卡路裏菜單,家裏聘請了一個專門的理療按摩師,隨叫隨到地為他提供保健按摩和艾灸拔罐之類的身體調理。


    家中的客廳每日都熙來攘往地迎接著各色客人,在白馨蕊看來,他們就是上門奉承爸爸的,而她知道,最對爸爸心思的一句誇獎不是“白總,您的事業太成功了!”而是是“白總真是年輕有為!”


    確實,大多數時候,特別是在他精神飽滿,狀態良好的時候,他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


    不過,隻有白馨蕊知道,爸爸的頭頂心的頭發幾年前就日漸稀疏了,盡管每個月都會去固定美發沙龍,請頂級的美發師為他育發、染發、焗油、修剪,額際和鬢角總是有些許惱人白發,等不到下次護理就冒失地鑽出來,醒目地昭示著一個雄心勃勃的男子正在日漸老去。


    白馨蕊站在紅磚甬道對奶聲奶氣地喚了一聲“爸爸”,聲音清脆甜美,音量不高也不低,這是長期良好教養之下的乖巧懂事。


    在見到女兒的那一瞬間,作父親的慣性讓白嘉偉心中充滿喜悅,沒有表情的臉,也像冰雪融化河流般染上了一抹春天的柔和顏色。


    轉眼來美國快兩年了,女兒不再是從前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公主,出落得越發文雅美麗,討人喜歡,這令他這個作爸爸的感到一絲欣慰。


    眼看著女兒一步步向他走近,他卻張了張口,不知道如何迴應女兒的那聲唿喚,臉上的神情如同在鏡頭前忽然忘記台詞的演員。


    白馨蕊三步並作兩步穿過甬道,走到爸爸身旁。她笑著挽起他的手臂,像平日那樣撒嬌道:“爸,你什麽時候來美國的?”


    忽然間,手機裏的那份親子鑒定躍然腦際,令她又一秒鍾的恍神,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件薄薄霧霾藍色修身練功服,胸前和後背都被汗水濡濕,帶硬襯的薄紗裙將將能遮住臀部下緣。她不禁臉頰微紅,挽著白嘉偉的手臂也變得有些僵硬。


    幾秒鍾後,演技便奪迴了她意識中的製高點,她的笑容變得比往常還要純真可愛:“爸爸,你到學校來看我,都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嗯……小蕊,我有話對你說……我的車子就停在中央草坪後麵的停車場……咱們去學校外麵吃個便餐吧。”白嘉偉幾乎是拉著白馨蕊穿過了泛著泥土氣息的草坪。


    打開黑色賓利車副駕駛的門,白馨蕊優雅地坐進車中,對白嘉偉說:“爸爸,學校規定,臨時離開學校,需要先去宿舍樓找管理老師辦一個簽出(signout)手續。咱們開到維多利亞樓附近,先停一下,你在路邊等我五分鍾……”


    兩人上了車,沿學校的車行道開往宿舍區,一段兩分鍾的車程,車廂裏氣氛卻格外怪異沉悶。


    還是白馨蕊先打破沉默:“爸爸,好不容易辦個簽出手續,不如,你帶我去鎮外麵的那家意大利餐廳吃頓飯吧。”


    “也好。”白嘉偉的迴答十分簡潔。


    幾分鍾後,白馨蕊煥然一新地走出維多利亞樓,純正的皇室藍色真絲連衣裙勾勒出她完美高挑的身材,一顆顆細碎水鑽連綴出玉帶般的銀河,從腰際不規則地鋪展向裙擺方向,裙子外麵罩了一層透明的廓形歐根紗長罩衫,走起路來飄飄欲仙,恰到好處地凸顯出少女的活潑俏皮,又別具一番脫俗的品味。


    她笑靨如花地上了車,坐在白嘉偉身旁。


    白嘉偉一臉嚴肅,啟動了賓利,車緩慢開上了校園的幹道。


    “爸爸,你不看看以你名字命名的科學樓嗎?”白馨蕊眨巴著大眼睛提議著。


    “改天吧。”白嘉偉隻是嘴唇蠕動了一下,看不出什麽表情。


    校園草坪中的地燈在他們身後迤邐亮起,賓利車開出校園。鎮子上鐵藝燈柱上的街燈也亮起來了,爸爸卻仍然沒有摘下臉上的墨鏡。


    賓利車開出校園,小鎮街道上,鐵藝燈柱頂端的街燈也亮起來了。又行駛了一段路,他們就上了高速,匯入一片汽車尾燈的海洋之中。


    白馨蕊無意間從後視鏡裏看到,剛才,在鎮子上一直尾隨他們的一輛車也上了高速。


    之所以會注意到這輛車,完全因為它是一輛改裝車,然而,此時,天色太暗,她無法透過那輛車的前風擋玻璃看清車裏的情況。


    “爸,你是從羅德島過來的嗎?這麽長的路自己開車,累不累?”白馨蕊試圖像從前那樣和爸爸拉著家常。


    她知道白嘉偉在美國從來不親自開車,每每出行也是司機助理前唿後擁。


    白嘉偉卻少見地沒有作聲。


    不一會兒,黑色的賓利車在導航係統的提示下,從高速的63a出口下了高速,順著主幹道行不多遠,右轉彎,駛入一處湖區別墅,那家意大利餐廳遙遙在望了。


    停好車,白馨蕊開門下車,一偏頭,正看見停在停車場最外麵的那輛改裝車。


    黑衣侍者禮貌地為客人拉開了餐廳的大門,隨後,身體微微前驅,做了個請的手勢,父女倆一前一後走進了餐廳。


    侍應生顯然對白大小姐並不陌生,彬彬有禮地寒暄著,對於她身旁的陌生男子則表現出不動聲色的好奇。


    白馨蕊笑容滿麵地介紹著:“蒂姆,這位是家父,他特意從中國來看我,這是他第一次來咱們這間餐廳。”


    “晚上好,先生。”被稱作蒂姆的侍應生禮貌周到地問候著,將兩人引至餐廳靠窗一處光線柔和的安靜角落。


    落座後,白嘉偉接過侍者遞上的菜單和酒水單。


    這份菜單固然製作精美,卻不像國內餐館那樣以用戶體驗為優先考慮地配有照片,更不要指望上麵會有中文。


    白嘉偉將菜單推到白馨蕊麵前,說了句:“愛吃什麽隨便點。”


    象征性地翻開菜單瞥了一眼,白馨蕊心裏早已有數,優雅地對站立在桌前的蒂姆吩咐道:“一個冰凍海鮮塔,不要放青口,我爸爸不吃貝類。再要一大份番茄、羊乳酪配鱘魚子沙拉,一份蜜瓜火腿,火腿切得要薄,一定要能透過光線,然後,要兩份意式招牌濃湯。”


    點完菜前菜和湯,她抬眼看著白嘉偉,輕聲問道:“爸爸,你今晚想吃些什麽主菜?”


    “醫生讓我適當減脂,不要太油膩就好。”白嘉偉樣子看起來很官方,仿佛對麵坐著的不是他十四歲的女兒,而是某個公司的商務客人。


    “那我推薦這間餐廳的西紅花煨牛膝,這道菜味道鮮美,還有營養,特別是西紅花在國內很難得吃到,對您的心血管有好處。”白馨蕊說話聲音很輕,體貼入微地看著爸爸,十足孝順女兒的乖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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