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馨蕊家擁有的那幢熱那亞都靈風格的宮殿式大宅,百年前曾經屬於一位報業大亨。


    這座宅邸是用上百噸昂貴大理石和數千塊花崗岩建造起來,據說,當年連砌牆用的石灰都是從法國不遠萬裏運來的。房子裏天花板和牆壁上裝飾的樹葉和花朵都是24k金打造的,絕對不摻假的金碧輝煌。


    可惜這幢房子的第一任住人死在了泰坦尼克號上,奧地利一個王室宗族從他女兒的手裏將這座宮殿般的豪宅購買下來,在後來的四五十年裏幾易其主,已經不複昔年輝煌。


    頗具投資眼光的白嘉偉在美國金融危機時期,以低廉的價格購得這套傳奇大宅,不過,白馨蕊明白,父親口中的所謂低價,在旁人眼中也絕對稱得上斥巨資了。


    像這樣奢華的房子她們家有很多,這要歸功於她手眼通天的爸爸,也要感謝她長袖善舞的媽媽。


    周遭風景太過迷人,令人有種遊走在紙醉金迷與超凡脫俗之間的恍惚感,於她而言,這恰恰就是迴家的感覺了,安然熨貼,宜然其間。


    車子緩緩駛入一條兩旁開滿鮮花的小徑,寬闊草坪那一頭,一樁金沙色的石頭建築像個傳說中的巨人矗立在不遠處,漸漸落下去的夕陽為高大建築鍍上一層光暈,教堂式的大花玻璃窗閃著悠異神秘的光。


    白馨蕊下了車,一路小跑穿過綠絨絨的草坪,走上了門廊外開闊的樓梯,雲姨從後麵緊趕上來,費力地為她推開了鏤刻著複古圖案的金色銅質大門。


    白馨蕊眉心一蹙,本大小姐迴來,沒有人出來高接遠迎也就算了,傭人們居然連門都不主動開了。


    空寂的大客廳裏一盞燈也沒有開,厚重的雕花櫻桃木落地長窗上,簾幕低垂,原本高曠深邃的空間顯得更加幽暗,配上大理石羅馬柱,和牆壁上的油畫,如同置身於一座古老的博物館。


    白馨蕊聽到腳下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的清脆噠噠聲,心裏暗自納罕,今晚家裏為何如此冷清?


    往日,黃雅倩隻要住在羅德島,如果沒有接受邀約出去聽音樂赴宴,幾乎每晚都會邀請一些朋友來家裏聚會吃飯,有當地的士紳名媛,也有時尚界或藝術界的人士,還有東海岸的華僑領袖,美其名曰是為她十六歲後,進入美國上流社會鋪平道路,實則是她自己喜歡那種熱鬧浮華的場麵。


    白馨蕊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家裏燈火通明,高朋滿座的景象。


    即便是黃雅倩臨時出去了,傭人們也是決計不敢這樣躲清閑的。


    白馨蕊忽然注意到,大廳一處幽暗角落,有一明一滅的小火星閃動。


    在昏暗光線中努力分辨,她居然看到黃雅倩像個單薄的剪影,靜靜地坐在不遠處。


    按亮了牆壁上的燈,挑高十五米的空闊大廳中,水晶燈,壁燈、背景燈、地燈、射燈……齊刷刷亮起來,她不得不眯起眼適應著驟然而來的光明。


    片刻之後,她終於看清楚了屋子裏的情形,黃雅倩慵懶地偎在客廳一側意大利風格雕花牛皮貴妃榻裏,帶著柔和光澤的真絲裙擺無力地脫垂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支細細的香煙夾在兩根塗著姨媽紅色蔻丹的纖白手指間,淡淡的煙霧嫋嫋上升。


    白馨蕊注意到,黃雅倩手裏的那根白色香煙前端,大半截閃動著火星的餘燼靜止地懸在那裏,搖搖欲墜。


    她疾步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水晶煙灰缸,捧到黃雅倩麵前。


    黃雅倩的手輕輕一抖,長長的香煙灰燼解脫般地從飄落下來,投身到晶瑩剔透纖塵不染的水晶煙灰缸中,下一秒,黃雅倩似是迴過神來,將剩下的大半截香煙碾滅在水晶煙灰缸中。


    “你怎麽開始抽煙了?你不是說,抽煙對皮膚不好嗎?”白馨蕊故作嗔怪道。


    黃雅倩撫了一下白馨蕊柔軟的頭發,勾起塗著大姨媽色口紅的唇角,露出一個清冷笑意:“哎,偶爾吸煙,有助於思考。”


    “凱西呢?還有其他人?”白馨蕊邊問,邊做到臨近的一張大沙發裏。


    “我把她們打發走了,我隻想一個人靜靜。”黃雅倩單手支著額頭,換了個更隨意的姿勢。


    “那我在這裏不打擾你吧?”白馨蕊明知故問。


    事實上,她期待黃雅倩問問她最近的情況,哪怕隻是像上次那樣罵她一頓,她也會感覺出自己在黃雅倩心裏的存在感。


    更何況,每次在宣泄一番對自己的不滿之後,她通常會絮絮叨叨地講起她以往的輝煌戰績,而那些故事白馨蕊都是當作案例分析來聽的。


    對於她的提問,黃雅倩充耳不聞,眼神空洞地盯著牆壁上的一副油畫,那是緹香的《懺悔的抹大拉的瑪麗亞》。


    今天黃雅倩看起來很不一樣,,腮邊盡管塗了一層薄薄的胭脂,仍掩飾不住妝容下麵的沒有血色的蒼白肌膚,像一朵在花瓶裏放久了,水分揮發殆盡的玫瑰花。


    她正準備鋌而走險地說出威廉這個名字,就好像是在一潭死寂的湖水裏投下一顆石子,話到嘴邊,黃雅倩卻搶先開口。


    “男人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劣等的物種,他喜歡你的時候,可以對你說盡甜言蜜語,卑躬屈膝,你想要天上的月亮,他絕對不會拿一顆星星來糊弄你,可是一旦變了心,什麽都是瞎扯……”黃雅倩自顧自說著,又抖著手點燃了一支煙。


    聽了這話,白馨蕊心裏一緊。平日黃雅倩說話,她向來隻當耳旁風,唯獨這句話卻說中了她的心事。


    她想起在布魯克林大橋上,威廉拿著沉甸甸的同心鎖一路追逐著她;想起他們在寶石盒子裏共乘一匹木馬;想起在深夜在海邊看星星經故事,淩晨醒來發現自己枕著他的臂彎……


    “也包括我爸?”這話剛一出口,白馨蕊立刻就後悔了,黃雅倩剛才的那句話,明顯不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是自語。


    黃雅倩伏下天鵝般修長柔軟的玉色脖頸,仿佛在沉思,忽然,她素手掩口淺笑了兩聲,隨後,好像忽然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毫無征兆地陡然哈哈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大且尖銳,連綿不斷地響徹整個大廳,好像永遠沒有停下裏的可能性,拿著煙的手,也隨著笑聲一顫一顫。


    白馨蕊不敢去看她神經質的麵龐,目光落到她手上,指尖是斑駁的暗紅色,指甲油尚未剝落殆盡,卻頹敗得令人心酸。


    黃雅倩還在笑,笑得幾乎岔氣,到後來,笑聲變得歇斯底裏。


    白馨蕊一不小心,看到她鳳翼般漂亮的眼尾處,有兩行亮晶晶的東西如流星般無聲滑落。


    從未見到過黃雅倩狼狽至此,白馨蕊後背冒出涔涔的冷汗。


    良久之後,不知是真的笑夠了,還是氣力難以為繼,她終於停止了狂笑,急促喘息著重又跌迴到貴妃榻中。


    或許是剛才大笑太過激烈,白馨蕊瞥見黃雅倩風情萬種的眼睛周圍,留下了淡淡的魚尾紋痕。


    從小到大,看這個精明的女子智鬥小三的戲碼也不是一出兩出了,卻從沒見她這麽愁眉苦臉過,看來是棋逢對手了。


    “小三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像爸爸這樣的成功男人,小三們自然會像蒼蠅見了血一樣拚命往上撲。你也不用生這麽大氣。”白馨蕊想嚐試著做一迴善解人意的好女兒。


    她知道爸爸身邊總圍繞著小三,也知道媽媽對付有一整套經驗,還知道爸爸從來沒有為那些小三上過心。


    “你爸爸真是老糊塗了,這迴居然對一個小三真的上了心……”黃雅倩忿忿然猛吸了兩口手裏的煙。


    “……你說多可笑,那個女人自稱是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哼,結果我派人一打聽,原來是個冒牌的!不過是哥倫比亞對門一個女校畢業的。也就是騙騙你爸這種人傻錢多的冤大頭。”黃雅倩冷笑著說。


    “巴納德?我知道,那個學校也不錯,我們學校今年有學姐考上那所大學。”白馨蕊看著黃雅倩的樣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平日何等高傲跋扈的她,今天卻盡顯疲態。


    “哼!隻要是我沒聽說過名字的,統統是野雞大學!什麽不錯?在全世界能排第幾?”


    黃雅倩轉向白馨蕊,激動地拉起她的手,柔聲說:“囡囡,你記住,你可不是西海岸那些土大款和貪官家的孩子,你是我黃雅倩的女兒,要給媽媽爭口氣,將來上大學,就上常青藤名校,除了常青藤,我們哪兒都不去!”


    對於黃雅倩的這種期望,白馨蕊信心十足,盡管她在a校成績差強人意,但是,她媽她相信黃雅倩的手段。她能讓她風風光光地進入a校,就一定能讓她順順利利地進入常青藤名校。


    她意識到,無論她和黃雅倩之間有什麽齟齬,她們也必須是同盟,不僅僅在進常青藤名校這件事上,在打擊小三這件事情上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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