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你聖誕節也和我們一起過嗎?”米蘭達親昵地摟著辰辰的脖子,問他。


    正說著話,亞當斯夫人從外麵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她一邊將米蘭達從辰辰懷中抱下來,一邊說:“查理聖誕節肯定是要迴中國的,他的爸爸媽媽也在想他呢。”


    繼而,她轉身對辰辰笑盈盈地說:“你看,我們米蘭達有多喜歡你,她對她兩個哥哥可從來沒有這麽依賴過呢。”


    ***


    斯蒂文手裏的書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他疲倦地合上書,兩手扣在腦後抱著頭,身體朝柔軟的沙發裏一仰。


    這時,他才注意到到了對麵沙發裏的辰辰,他一笑,說道:“我居然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離開亞當斯家的前一天晚上,辰辰對充滿亞當斯家族曆史榮光的閱覽室有些戀戀不舍。


    “是你看書看得太專注了,這迴又在看什麽書?”辰辰說話間,合上手中的相冊,將它摞放在茶幾上另外幾本有大又厚的相冊旁邊,抬頭看著斯蒂文。


    “科利迪亞·弗裏蘭的《巨富》。”斯蒂文說著,將書遞給辰辰,道:“很不錯的一本書,為推薦你看看。”


    書很厚,暗紅色絲絨硬質封皮上燙著金字,頗像早年間經典名著的裝幀。


    辰辰將書捧在手裏翻開了幾頁,輕笑一聲問道:“怎麽,你居然也對經濟感興趣了?”


    “很多人從看這本這本書裏看到的是一些不可思議的經濟現象,我看到的卻是財富和特權怎樣在精英階層中流動。實際上,它更像一本社會學方麵的書。”


    斯蒂文從寬大的皮質茶幾上拿起一杯咖啡,此刻,它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溫度,他輕輕啜飲了一口。


    辰辰點頭表示同意:“我兩年前聽過弗裏蘭女士的ted演講,觀點和犀利,至今還記憶猶新。她認為,占人口比例不到百分之零點一的超級富豪正在控製著這個世界,並對他們與普羅大眾之間懸殊的財富差異心懷憂慮。”


    斯蒂文捏了捏緊鎖的眉心,開口道:“是的,我們的世界正在趨向於以這些超級富豪為軸心而轉動,他們不僅能影響政治、帶動潮流、甚至還能主宰言論。他們的統製對我們的社會體製造成了巨大的挑戰,即使這種操控從表麵看來是溫和的,並時常伴隨著一些令人稱道的慈善行為,但它仍有著不可遏製的強勢,我在思考怎樣去製衡它。”


    辰辰看著斯蒂文憂國憂民的樣子不禁笑了:“你說話的神情和你父親如出一轍。將來,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會成為一個和你父親一樣的人。”


    辰辰沒留意到,斯蒂文神情中似乎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歎惋。


    他凝視了辰辰片刻,竟毫不隱諱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我想要當總統。”


    在亞當斯家族古老的閱覽室中,辰辰聽到斯蒂文對自己說出這樣一句話,並沒有令他感到特別意料之外。


    兩個人在同一間宿舍住了三個月多的時間,他對這個麵容蒼白,身材還未發育得像他哥哥那樣強壯,甚至還沒有完成變聲的男孩十分了解。


    他那新英格蘭式的優雅中偶爾透露出來的張狂和野心,才是內心真正他,然而,即便擁有雄心壯誌,現在就奢談想當總統,也未免顯得為時過早。


    “和希拉裏比起來你爸爸還很年輕,而且他現在已經是州長,將來應該有機會衝擊總統寶座,不是嗎?”辰辰並沒有品味出斯蒂文神情背後的複雜含義,隻是覺得斯蒂文的爸爸實在是個很優秀的政治家。


    斯蒂文深深地搖搖頭,“你不了解他。爸爸在州長這個位置上已經快十年了,他的聲望很高,但是,從來沒有想過去競選總統,甚至不曾動過這種念頭……”


    辰辰一蹙眉,他看得出亞當斯先生很享受兒女繞膝的幸福生活,但是,他看起來並不是一個安於現狀,庸碌無為的人,作為一個曾經創造過輝煌的傳奇家族的繼承人,他為什麽不覬覦總統的寶座呢?


    未等辰辰開口問,斯蒂文打開了茶幾上的一本相冊,他指著上麵三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說:“你看,最邊上這個是我的爺爺,這兩個個子更高一些的,是他的兩個哥哥,那時候,那時,他們還都很年輕,不是嗎?”


    說著,他又往後翻,指著另外兩張照片,辰辰看出第一張照片中的兩個青年已經變成了沉穩幹練的中年人。


    斯蒂文輕輕撫摸著發黃的老照片,說道:“這是我爺爺的大哥參加總統競選在做演講,這張是我爺爺的另一位哥哥和他總統競選辦公室幕僚們的合影。”


    “怎麽?你爺爺那輩人,居然有兩個都參加過總統競選?”


    斯蒂文不說話,他一頁頁將整本相冊翻過去,停在最後一張照片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正對著墓地中的兩塊墓碑神情淒然。


    “我爺爺的兩個哥哥都是在參選總統的時候遭遇刺殺的,八年間先後發生兩起悲劇。那時,我父親都還年幼,參加了他兩位伯父的葬禮,這兩件事也在他心裏留下了一生都難以磨滅的陰影……”斯蒂文聲音低緩,帶著哀傷的尾音。


    辰辰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感到很震驚,總統競選,遇刺身亡這些事情原本離他的生活很遠,卻是他室友斯蒂文·亞當斯家族芒刺在背的噩夢。


    斯蒂文盡量將聲音放和緩,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令辰辰感到輕鬆:“我爺爺意識到,從政是一條危機四伏的路,於是,放棄了進入政壇的機會,而是在哈佛大學法學院當了一輩子教授。他幸運地成為他們那一輩中唯一沒有遭遇意外的男丁,也勉強將我們亞當斯家族的血脈延續了下來。”


    斯蒂文停頓片刻,繼續說著:“……不僅如此,我們家族在過去的一百年中,有十七位男性親屬相繼死於非命。有人說,是魔鬼將厄運降臨在我們亞當斯家族身上,也有人說,是早年間財富積累時的原罪得到了報應;最離奇的一種說法是,一戰期間,我們祖先中一位英國公使,為了避免美國卷入歐洲戰爭,拒絕為五百名將要被送往納粹集中營的猶太人派發簽證,因此受到了猶太教徒的詛咒……”


    辰辰仔細地聽著,對於斯蒂文所說的懸案,究竟哪一種解釋才是正確的,已經無法在曆史的塵埃中尋蹤覓跡,或許,這就是宿命,老天給了一個家族榮譽和財富,為了顯示公平,也將悲傷和厄運同時降臨給了他們。


    “那你為什麽還要把當總統作為你的終極理想?”辰辰雙手交握在胸前,看著對麵這個神情堅毅的男孩。


    “就像英國下院女議長貝蒂·布思羅伊德說過的那樣:‘政治流淌在一個家庭的血液中,就像煤垢永遠留存在礦工家庭的指甲縫裏一樣。’作為光榮的亞當斯家族後裔,我也能感到自己血管中湧動著衝擊權利巔峰的血液。”斯蒂文眼中重新匯聚起閃爍的光芒,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頭。


    “那你……難道不擔心那個詛咒?”辰辰大惑不解。


    “擔心,但是,這種擔心遠比不上使命感。查理,我覺得自己是肩負著家族榮譽傳承的人。”


    “我們家族自從1829年,小亞當斯卸任總統之後,將近二百年的家族曆史當中,曾出過著名的學者、國務卿、外交家、富商……但是,再也沒有實現過之前的顯赫,年輕一代的美國人甚至已經忘記了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亞當斯家族。”斯蒂文朝前挪了挪身體,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家族的魔咒是否已經成為過去,可無論如何,我都想要重振家族的輝煌。”


    辰辰從斯蒂文臉上看到的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斯蒂文還隻是一個男孩,他比自己小一歲,辰辰覺得,他沒必要過早地為自己強加上這樣一副重擔。


    他忽然想到,自己家裏,爸爸媽媽還在為他將來到底是選計算機、商科、還是金融專業爭論不休的時候,這些問題,從來就不曾困擾過亞當斯家族的孩子,因為,他們胸懷更大的誌向,注定要從事那些非工具性的工作。


    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怎樣統治和管理這個世界,他們未來不會僅僅滿足於成為一個專業人士,靠賺錢謀生養活自己,而是致力於占據金字塔的最高端。


    在斯蒂文家度過的感恩節假期,辰辰似乎對a校的精英教育也有了新的理解。


    學校正在賦予那些未來要改變世界的小野心家們的,不限於知識和技能,而是通過運動磨礪他們的意誌;通過人文課程鍛造他們的創造力、想象力、思辨力、領導力和價值觀;通過藝術類課程培養他們的品味與綜合素質……而這一切都是塑造一個對未來有遠見,以人類的命運為己任的完整個體所必須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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