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淩審行繼續補充道:“那小子是我的侄兒,長得虎頭虎腦的,可精神了。俗話說三歲看到老,所以我估摸著將來他長大了,模樣一定也難看不到哪兒去。”


    他越想越覺得可行,“更妙的是,我兄嫂都是極好相處的性子,今後定會好好疼她的。對了,他們家也有個小閨女,正好能跟她作伴,一起撲撲蝴蝶,繡繡花啥的。”


    “不行。”


    但她思忖片刻,便微笑著搖頭,說出了這兩個字。


    “為什麽不行?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仔細的幫你盯著那小子,不讓他到處胡混。以後他若是不學好,那就讓你家閨女把他踹了,再去尋好的便是。總之,我決不會讓你家閨女吃虧的。”


    淩審行微怔,撓了撓頭,道。


    “多謝你的好意。但,我想讓她自己挑。”


    她的目光溫和,就像一個閱盡世事的長輩,在看著一個不諳世事的幼童,“我是為了反抗所謂的安排,這才拚命逃出來的,我不想她也跟我一樣。她的後半生,應該由她自己來做主,而不是別人。所以,我不能,她爹不能。你,也不能。”


    “萬一,她剛巧就挑中了我們家的十一呢?”


    淩審行被說得訕訕地,卻仍有些不死心。


    “那就看她和他的緣分了。至於我們,是不應去插手的。”


    她的語氣很堅定。


    “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淩審行隻得點頭,“不過,我還是會好好教導十一的。至少要讓他活得人模人樣的,才能有機會被你閨女挑上。”


    “好了。”


    她眉頭微蹙,正欲再一次拒絕,卻被緩步而來的丈夫勸住了,“年年,他也是好意,你就莫要拒人於千裏之外了。”


    “為何?你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她轉過頭,故作委屈的望著他,長睫輕輕顫著,眼波裏生出了幾分流光飛舞般的靈動。


    在他麵,她仍像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天真而嬌憨。


    “以後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準呢?我們都不必太過刻意,順其自然即可。”


    他伸手替她拂去了肩上的落葉,順帶捏了捏她的耳朵,“就像你剛從南詔出來時,可能連做夢都沒想過,居然會遇上我這樣的人。”


    “我是沒想過。”


    她傲嬌的昂起頭,哼了一聲,“不過,誰讓我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呢?”


    很多年前,她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女孩兒,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水珠兒。


    她不知部族裏的大巫清為何會獨獨看中自己,選她為下一任的巫女;也不知一旦被選為巫女,自家的爹娘就要被扔進熊熊烈火中,用以祭祀天地。


    當時她尚懵懂不覺,根本不曉得自己永遠失去了什麽,隻歡歡喜喜的在火堆旁拍著手,以為他們是在變戲法,逗著她玩。


    直到他們隻剩下一堆焦黑的骸骨,她才後知後覺的一扁嘴,哭了起來。


    很多人都來安慰她,說她爹娘是低賤的豬狗,不應該和高貴的巫女再扯上關係,免得讓她沾上了俗世的濁氣。


    有資格做巫女雙親的,隻能是天和地。


    這是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她為什麽要傷心呢?


    不!


    這算是哪門子的好事了?


    她本想反駁的,但看著眾人虔誠到近乎瘋魔的眼神,再看著大巫清皮笑肉不笑的麵容,她無端端的心底發寒,不敢再說下去了。


    隻要說多了,就會發生不好的事。


    這是一種可怕的直覺。


    “是株沉得住氣的好苗子。”


    果然,大巫清摩挲著她的頭頂,陰惻惻道:“以前出過好幾個不聽勸的,我讓人把她們都丟進了蛇窟,然後便清靜了。”


    她身體一僵,連哭都忘了。


    “別怕,隻要你從此以後肯誠心侍奉神靈,我定不會那樣對你的。”


    大巫清很滿意她的乖順,緩聲道。


    後來,她從大巫清那裏學會了很多的手段,譬如蠱、毒、幻術、易容術等。


    再後來,對方命她往長安而去,學曆任的巫女那般,想法子去色誘某位權貴,好從中換取情報和好處。


    這樣的行事風格,和伎人有什麽區別?


    怎麽一到這個時候,大巫清就不覺得是在褻瀆神靈,汙天穢地了?


    她心中極為輕蔑,卻沒有表露出來,隻低眉順眼的收拾好了包袱,任大巫清在她的眼睛上施了障術,兩眼一抹黑的從水路出去,等徹底遠離了部族,才由隨行的巫醫幫著解開了術法,讓她看到了外麵的世界。


    “我覺得自已不擅長使什麽美人計,同時,我也不屑。所以我決定先拖上一陣子,再逃走。”


    到了長安後,她時常以出去打探貴人的消息為名,輕鬆甩掉了巫醫的跟隨,易容出行。


    然後,她遇到了他。


    當時她扮成了一個髒兮兮的乞丐,渾身黑乎乎的,頭發一綹一綹的黏著,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味。


    “我要一個糖人。”


    她已把附近的地勢都摸熟了,心裏慢慢的勾勒出一條可行的路線,不由很是愉悅,想買個小東西來犒勞自己。


    “去去去,要是賣給了你,別人就不會來買了!別擋著我做生意!快走!”


    然後,她遭到了攤主無情的驅逐。


    “這個,我要了。”


    再然後,一個十分可惡的少年出現了,買走了她看中的那個糖人。


    她氣衝衝的走了。


    “給你。”


    但糖人最終還是來到了她的手上。


    他竟是悄悄的跟了她一條街,把它贈予了她。


    “小兄弟。”


    可是她還來不及感動,就聽得這一聲‘親切’的稱唿。


    “十文錢。”


    接著他攤開手,朝向她,很是認真的道:“一文也不能少。”


    “拿去!”


    她愣了半晌,才哆嗦著數出銅板,遞給他。


    這一定不是個好人!


    一定不是!


    “其實,糖人隻要八文錢。”


    他忽然狡黠的一笑,“多出的兩文,就當是我的辛苦費了。”


    “你……”


    她被他的無恥驚呆了。


    “你們……”


    淩審行則是被她的審美驚呆了——就這樣摳門、斤斤計較的男人,也能讓她一頭栽進去?


    而自己和她的相遇,怎麽看也要美好很多吧?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到底是怎麽選的!


    淩審行怎麽也想不明白。


    但看著她和他四目相對時,那股子旁若無人的繾綣勁兒,淩審行忽然就明白了另一件事。


    情愛中最大的憾事,不是遇見,然後錯過。


    而是讓你遇見了,錯過了。


    最後,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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