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五月一日,張天才與唐雨梅成親,婚禮在新廟子學校舉行。

    何誌芳和劉玉華帶著孩子到學校賀喜,劉玉華說:“雨梅!我現在是你的正兒八經的大嫂了,如果我倆成親家就是親上又加親,打不成親家,有誌芳的女兒,靜遠還是有望的呐!”

    唐雨梅笑道:“大嫂子!你好像擔心過餘了,靜遠會給你找一個好兒媳的!”

    李仲清和妻子劉玉芳也來賀喜,劉玉芳拉住劉玉華說道:“華姐!十年多沒見到你,變得來妹妹都不認得你了!”

    “芳妹!你有大書記給你保養,一點不顯老,聽說你生了老四,還想生幾個呢?”

    劉玉芳笑道:“我生了四大天王,現在又懷上老五啦!毛主席說過,人多力量大,我沒其它本事,生娃兒的本事還可以,一個個都長得好看,腦瓜子也還聰明。我和李書記都希望老五是個女兒。”

    周圍的人都伸出大拇指,劉玉華調笑道:“芳妹和李書記都是良種!生的娃兒當然質量好喲!”

    李仲清白了妻子一眼,說道:“玉華嫂子,你這個當姐姐的不像話,能這樣說妹子嗎?”

    唐雨梅把張天才引到李仲清麵前,說道:“李書記,他就是張天才,張天培的親弟弟!”

    “哦!原來是天培的弟弟,都是老交情!好啊!小弟是一表人才呐!”

    張天才笑道:“李書記,你和我曉風哥最相好,我看過你和曉風哥喝酒,我那時好羨慕你們喲!”

    隻要說起張曉風,李書記神情就不自然,李仲奎插進話來:“天才!我是三清灣的外甥,祝表弟與唐雨梅老師喜結良緣,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劉玉華接著說道:“雨梅依然是大美人,明年生個龍鳳胎,趕上我們玉芳妹子!”

    劉誌高也來湊熱鬧,說道:“你倆生娃娃,有數量,更要講質量,讀書行不行,是質量的核心。”

    唐雨梅指著劉玉華說:“還是我們玉華嫂子生娃娃最有質量!少而精,張靜遠真的是塊讀書的好材料。”

    張靜遠、陳新宇、唐清波、唐清玉、劉文軒、劉文雅、李良軍、李韻泉、陳蘭英等年輕人,看見大人們開玩笑,也來了興趣。

    李韻泉笑著說:“我們唐阿姨是大美人,清玉和蘭英也是美女,也是良種!”

    唐清玉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她自豪地說道:“我媽媽在重慶南開中學讀書時就是校花,那不是吹牛的。我和蘭英也不賴,鮮花不會插在你這堆牛糞上!”

    張靜遠驚訝於唐清玉的直率和大膽,也笑道:“韻泉可不是牛糞喲!他是雜交良種,隻是後來的田間管理差一些,苗子長得不怎麽好,結什麽果子,可想而知。”

    劉文軒礙於老表關係,不好讚揚張靜遠精妙的評價,隻是捂著嘴大笑。陳新宇立即笑道:“張靜遠!一語中的也!”

    唐清波鼓勵李韻泉,說道:“韻泉!你就多鋤草、多施肥,用化肥提苗,肯定能結出好果子!”

    李韻泉很氣惱地說:“哎呀!張靜遠,你仗恃成績好嘛!來諷刺我。今後,哪個更有出息,還不一定呢!”

    張靜遠立即表示讚同,說道:“韻泉說得對,說明你成熟了一些 ,你的最大優勢是有個無所不能的老頭子,會給你安排好一切的。哪像我們,前途渺茫得很!”

    唐清玉看不慣李韻泉那種公子哥兒樣,也來嘲諷幾句:“靠父母的人有啥子出息,自己奮鬥找出路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才會被人看得起!”

    張靜遠接著說:“唐清玉說出了一個道理,就是我們男子漢靠什麽處社會。不錯,我、新宇、清波、文軒、清玉和文雅,我們的父母對我們的前途幫不上忙,反而有阻力。我們不能悲觀,要靠自己努力奮鬥,即使困難重重,也要勇敢向前。韻泉,我勸你,還是自己掙前途好。”

    劉文軒也語重心長地說道:“韻泉,靜遠說得對。即使李姑爺能夠給你找一個位置,要幹好,還得靠自己有真才實學才行,姑娘們看得起你,本事更重要。”

    李仲清和劉誌高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旁邊聽孩子們談話,李仲清站過來說道:“韻泉!張靜遠和他們幾個說的話很中肯,躲在父母的樹陰下乘涼,算什麽男子漢。很快要考初中了,升不上去,我看你咋個辦?”

    “涼拌!”劉誌高笑道。

    張靜遠考試前的一天,李真容挺著大肚子,來到劉玉華家,她說:“玉華!我懷孩子的幾個月,你給我做了許多小孩的東西,我也沒多少幫你的。靜遠要考初中了,為了讓他考好點,我有一支自來水筆,是你幺叔從西藏日喀則帶迴來的,外國貨,很好寫,我就送給靜遠。希望他用這支筆考上初中、考上高中大學,我再給你五斤全國糧票,讓他吃飽點!”

    “謝謝你!幺娘,這麽關心我們靜遠!”

    李真容又對張靜遠說道:“靜遠,你要用這支筆考出好成績,考迴錄取通知書,讓幺婆也高興一迴!”

    張靜遠接過金星鋼筆,說:“謝謝幺婆的關心幫助,我一定考出好成績!”

    晚上,張天益來找劉玉華,說道:“玉華大嫂!我家天鬆和靜遠去考試,有你去送,我就不去了,我家秀梅快生小孩了,我離不開。”“兄弟,你放心,我會看好他倆,讓他倆都考上初中。”

    張天益做出無可奈何地樣子,說道:“大嫂!不瞞你說,天鬆考上了,也可能讀不成。讓他去考試,就好比去廟子裏燒高香,了個心願而已。”

    張天益父母死於水腫病,他從重鋼迴來,穿著藍色工作服出入各鄉場,由於身體瘦削,沒有姑娘看得上他這個穿工作服的農民,皇天不負苦心人,張天榮老師的嶽母費盡口舌,終於遊說來了一個姑娘。張天益抓住難得的機會,說道:“不要看我瘦,我修汽車的技術不一般。現在是落難,知道嗎?我老表是公社幹部,他說了,一定有機會給我安排一個工作。秀梅,你跟著我,一定不會虧了你的。”

    王秀梅一想,是呀!張天益其貌不揚,能去重鋼當工人,就因為有老表幫忙,“公社幹部”就代表著希望,就能改變張天益的麵相,她答應了這樁帶有賭搏性的婚姻。

    不到一個月,二人喜結連理,王秀梅在張天益沒有被重新起用時,就是家裏的領導,對小叔子張天鬆的讀書之事,有一票決定權:弟兄今後要分家,現在拿錢供小叔子讀書,在王秀梅看來,等於拿錢打水漂。

    張天益沒能給二老送終,是出嫁的姐姐和天鬆操辦的喪事,要他舍棄弟弟的學業,良心上過不去,他說:“秀梅!我們家總比玉華大嫂家強嘛!她都要供孩子讀書,我也應該供弟弟讀書呀!爸媽在陰間看著我們的!”

    “咋啦!他們在陰間看到我,給你們張家懷了娃娃,感謝我都來不及,把我恭維上天,還會來說我的東西南北嗎?再說,張天平不是讀了高中嗎?還不是挖泥巴,拿錢打水漂兒,還看得見幾個圈圈,拿給他去讀書,白丟進無底洞。”

    “秀梅!我怕別人指我的背脊骨。”

    “你的眼睛生在前邊的,看得見背後嗎?管它那麽多,家家有個打米碗,管人閑事受人磨,哪個要來說三道四,就請她來,我讓她就是了!”

    “你咋個這麽說呢?我不說了,不要氣到肚子裏的娃兒了。天鬆考不起就最好,免了許多麻煩。”

    張靜遠在旁邊說道:“大爺!我們新廟子兩個班,一百另四個人考,考得上初中的不多,我是班上前幾名,都不敢說一定考起,小幺爺的成績在班上是二十多名,也許考不上初中呢。”

    張天益聽了,放下心來,迴家找到張天鬆,滿帶感情地說:“天鬆!你我兄弟一場,爸媽死得早,我又不在家,讓你受了苦,哥子很難過。我迴來了,好不容易成了家。”

    “哥!你不說了,當弟弟的給你添麻煩了,我已經十三歲多了,光吃飯,不幹活。我知道考不起初中,隻是陪同學考一個成績。”

    張天益後悔沒有和弟弟溝通,才與妻子白鬧了一些別扭,他說:“天鬆!你咋個先泄氣了呢?既然去考,就要考好,也給爸媽爭口氣。隻要你考上了,哥子還是要讓你去讀的。明天就考試了,哥應該送你去考試的,你嫂子快生小孩了,我怕——”

    “你不去!我和靜遠一起去考試,沒事的。你把嫂子看好點!”

    張靜遠說道:“媽!你不去石家街,我和天鬆一路,沒事的!”

    劉玉華笑著說:“你讀了六年書,就看明天考試。我知道你成績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要一切小心。我在家裏也不放心,我肯定要去看你考。”

    張新慧指著張靜遠說道:“你看看這柱頭上的字,爸爸也在天上看著你,我們全家的希望都在你的筆杆上,我相信你考得上初中,爭取在全區考前幾名。”

    “姐姐!你就說對了,我們方老師是全區有名的好老師,我又是青龍公社百多學生的前幾名,我都考不起,哪個能考起呢?”

    劉玉華看見兒子的自信,也高興地說:“好嘍!早點睡,明天早點醒,清清醒醒地去考試!”

    東方現出魚肚白,劉玉華就帶著兒子和天鬆上路了,從三清灣到石家街有二十華裏路,經過汪家灣,劉玉華本想把丈夫落最後一口氣的地點指給兒子看,她立即意識到,會影響兒子的情緒,忍住不說。

    張靜遠卻指著那傷心地,問道:“媽!那座房子外邊的壩子,我爸就是在那裏死的,是不是?”

    “靜遠!你咋個問這件事呢?不要去想它!影響考試!”

    “不!媽媽,不會影響我考試。我今天考試,也是為爸爸考的,考試時想起爸爸,我的腦殼更清醒,會考得更好的。我將來一定要幹大事,才對得起爸爸!”

    劉玉華想不到兒子那麽懂事,她從口袋裏摸出兩個雞蛋,遞一個給張天鬆,說道:“天鬆!你兩個把雞蛋吃了,考試時才不會餓。”

    三人在小公路上走了兩公裏,就到了百部龍骨水車車水上高山的地方。張靜遠笑著說:“媽媽!那年,我和小大爺來看車水,熱鬧得很!”

    劉玉華指著河邊的小山說道:“解放時,土匪就是在我們站的這麵山坡上,和謝縣長他們解放軍打仗的,三清灣的張國瑞就是順著我們走過的公路逃迴駝子場的。我們那天正在給你老祖祖做七十大壽,狗日的蘇文英——,不說了!”

    張靜遠零零星星地從張家前輩們口中知道了父親蒙受冤枉的整個過程,他從來不向母親求證,怕老人傷心。在這特別日子,母親主動提起,他勸說道:“媽!我會記住的!”

    政治的高壓,生活的艱難,使張靜遠比其他孩子更懂事,劉玉華從來都是鼓勵兒子,要在科考道路上求一個好前程,她說:“這灣灣裏的大院子,據說就是明朝的趙閣老丞相的老家,這個碑亭灣的碑和亭也就是因為他才有的。這就是‘一舉成名天下揚’,讀書——當官——發財,是古人走的路,我的爺爺是秀才,沒考上舉人,清政府就垮了。今天考初中,今後考大學,跟過去考秀才、考舉人差不多,沒有真才實學就考不上。”

    全區的八百多考生集中在石家中心小學,考生全部進場,劉玉華剛要走出校門,劉誌高喊住她:“玉華姐!你也來啦!靜遠是個好孩子,肯定能考上。”

    “我聽靜遠說,你家文軒和你侄子文華成績也很好!”

    劉誌高笑道:“我們幾個結拜弟兄的孩子,付大哥的差一些,卿紫藍的成績也不怎麽樣,仲清的娃兒,成績更差,升初中有點懸!”

    “他們三家的娃兒讀書差點,原因很多;我們兩家的大人虧了,娃娃懂事早,就知道努力讀書,沒有另外的路。你也是靜遠的舅舅,今天來的路上,經過了曉風落氣的地方,也在碑亭灣看了土匪和解放軍打仗的山坡,靜遠很懂事,知道他爸的事,發誓要努力讀書。我辛苦十三年了,看到娃兒這樣,我心裏也高興!”

    突然,蘇文英走進學校來,他是以區長身分來看考試的。劉玉華、劉誌高來不及迴避,蘇文英看見劉誌高,沒有認出劉玉華,他稍微猶豫後,立即堆滿笑容,說道:“劉校長,你迴來就好了。這位是……”

    “張曉風的家屬。”

    “哦!是張曉風家裏的,變得太老了,哪裏還能看出來,你就是張家大嫂,你兒子也在考試?”

    劉玉華搖著手說道:“歲月催人老,算了!聽說你當區長了,好嘛!你是當官的命,隨便到哪兒,都是當官;我是農民,一輩子都背太陽過山。今天娃兒考初中,我來看看。曉風沒有當官的命,我隻有希望兒子將來有出息,也去當官。”

    蘇文英想起自己做的缺德事,想當麵道歉,麵子上又過不去。經劉玉華一嘲諷,臉色已變。劉誌高說道:“玉華姐!人家蘇區長是大忙人,不打擾他辦公事,我們去找唐雨梅擺龍門陣。”

    劉玉華往旁邊吐了口唾沫,在一間辦公室裏找著唐雨梅,問道:“你和天才過得快樂吧?”

    “快樂!孩子們很喜歡他,我得謝謝你這個大媒人。”

    “他能和孩子們相處得好,我就放心了!”

    坐在考場裏,張靜遠左右一看,有一半的人是其它公社的。他第一次感受考試的嚴肅氣氛,他的心情很平靜,拿起語文試卷,仔細地看題。他佩服方老師,所考的內容都是老師作為重點講過的,也是張靜遠記得最牢靠的。心中有數,他的心情就很愉快,鋼筆真好寫,他盡量把字寫得正楷一些。到監考老師提示時,他已經檢查了兩遍,沒有什麽遺漏,隻是答案是不是完全合要求,他無法知道,都是老師怎麽教,就怎麽答的。方老師說了,必須考試時間到了才能交卷。

    中午,全體考生統一在街上飯館用餐。劉玉華看見張靜遠第一個走出考場,笑著迎上去,摸著兒子的頭說:“考試慌不慌?”

    “哪裏會慌!我是全部做了的,都是我背得溜熟的,我一個鍾頭就做完了!”

    “有沒有做錯呢?”

    “老師說的,考過了就不再去想它!”

    “對!對!對!你和他們一起去吃飯,我另外找地方吃。”

    唐清玉跑到劉玉華麵前來,拉著手喊道:“劉阿姨!您來啦!蘭英!紫藍!快來,阿姨在這兒。”

    唐雨梅和陳蘭英、卿紫藍走過來,劉玉華摸著陳蘭英的肩膀說道:“蘭英,看你和清玉的高興勁,一定考得好,阿姨相信你們,一定能考出好成績!紫藍,好生考,代我給你爸媽問好!”

    劉誌高和方雲昭走過來,劉玉華說:“方老師!我是家長,得謝謝你,教我們靜遠費了心!”

    “玉華!你就見外了,我和曉風是什麽關係?靜遠在我班上,我還省了不少力呢!”

    劉誌高喊道:“同學們!到街上吃了飯,不準亂跑,全部迴到學校來。”他又轉身對劉玉華說:“姐!你就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大家都是熟人,拉下你一個,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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