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國家建設,需要抽調大批的農村青年,青龍公社有兩個大的支援單位:成昆鐵路基建處,主要任務是打山洞,需要男性民工八百名;重慶鋼鐵公司需要青年工人五十名。

    擺在公社幹部們麵前的難題是:打洞修路,大家都不願去;到重鋼,大家又爭著去。公社幹部們的兒子沒長大,沒有必要徇私舞弊,一切都是按政策要求,根據個人表現來確定人選。

    由於五七年征兵時,吳康明和張天益的特殊表現,李仲清書記說:“像吳康明和張天益那樣思想進步的青年,就應該送出去煉鋼。”

    二大隊支部書記陳雲海已經被公社黨委確定為支援重鋼的隊伍帶頭人,他說道:“李書記!三清灣最有知識水平的是張曉風的堂弟張天平,他是高中畢業生,吳康明初小也沒畢業呀!到重慶煉鋼鐵,有文化不是更好嗎?”

    “雲海!現在用人,要求又紅又專,第一是看政治表現,第二才是講能力。一個連當兵保家衛國也不願去的人,思想就不行嘛!”

    “是他父親不讓他去呀!他本人還是願意去的。”

    “即使是這樣,也不行,我們不能助長這種挑肥揀瘦的行為。”

    真是兩家歡喜一家愁。吳明輝笑著對兒子說:“康明呀!如果不是去年那麽鬧著當兵,哪裏會有今年的好處呢!張天平比你文化高,沒去成,就是去年參軍時得罪了鄉裏幹部。你這次能選上,全靠李書記,臨走時,要去青龍場感謝人家。”

    二十三歲的吳康明與焦懷玉的侄女焦誌珍戀愛才八個月,吳康明說:“老爺子,我想娶了親再走,有誌珍照顧您二老,我在重鋼幹工作也放心一些。”

    吳明輝很高興兒子想得周到,他笑著問道:“明兒!你當工人了,還要把家安在鄉壩頭嗎?”

    “老爺子!我怎麽丟得下您二老呢?況且誌珍對你二老也很好呀,我咋個忍得下心扔下她呢!您老人家翻一下皇曆,選個幹淨日子,娶誌珍過門。”

    張天平聽說張天益和吳康明被抽到重鋼當工人,自己沒份,迴到家就氣衝衝地說:“三爺!你毀了我的前程。這次重鋼招工人,吳康明和張天益選上了。李書記說了,我再有本事,也不把機會給我,我的書不是白讀了嗎?”

    張忠和知道,由於自己的固執,公社幹部們對兒子的印象不好,他說:“平兒,我隻想到當兵有危險,不讓你去。哪裏想得到,李書記會記仇呢?有啥子法,又沒有後悔藥。”

    “三爺!現在幹啥子事,都要講政治表現。吳康明是獨子,明明不合參軍條件,天益體檢不合格,他二人偏要鬧著參軍,沒當成兵,人家掙了名聲。所以,今年重鋼要人,大家爭著去,他二人能夠爭贏,就靠政治表現好。我落下壞名聲,隻能怪自己,哪裏能怪李書記記仇呢?”

    “好了,你今後的事,我不管,不擋你的道,一片好心成了驢肝肺。”張忠和也覺得對不起兒子。

    吳康明倉促結婚,一切從簡,陳雲海和何誌芳一起,來參加吳康明的婚禮,先到劉玉華家。

    陳雲海笑著對劉玉華說:“嫂子!我總算有機會出去了,到了重鋼,我能夠學一樣技術最好。我還記得當年曉風哥說過的話,他的教訓深刻,不當幹部為好。”

    劉玉華把陳雲海視為親弟弟,她說:“雲海!你不要受曉風的影響,你是共產黨員,你大有前途,在工廠裏,當工人的肯定也比幹部辛苦,工資也更低。”

    “我就怕當幹部挨整,勾心鬥角的。”

    “老皇曆不要再翻,你還年輕,大有奔頭。工廠裏不會像鄉下那麽汙糟,你可以多掙表現,當幹部好處多。你看張天平沒去成重鋼,說他表現差,如果朝內有人,那就不一樣了!”

    大隊婦女主任何誌芳說道:“雲海!你要記住嫂子的話,曉風哥那樣的冤枉事不多,你是領隊,又年輕,到了單位,人家會重視你的。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要努力進步,我們的三個娃兒還得靠你喲!華姐!你說,我說得對嗎?”

    “誌芳!你說得很對,你到了單位,要機靈點,千萬記住一點,當官要比平常人更能忍得氣,千萬不要得罪頂頭上司,對上邊的領導要百依百順。”

    陳雲海笑道:“華姐!我出去了,就關照不了你和靜遠。我希望我們兩家能永遠好下去,誌芳,你要多費心,看著嫂子一家。”

    何誌芳拍一下雲海,笑道:“你就是婆婆媽媽的,我們是兩親家,我哪裏會不照看的呢?”

    “說句心裏話,有你倆和雨梅這樣的知心朋友,我劉玉華很知足。我們三家的娃娃都不錯,將來一定會有大的出息,兒女們的事還早呢,無論親家成不成,我都很喜歡蘭英和清玉,不做媳婦,就做幹女兒。”劉玉華幾乎要流出淚來。

    陳雲海離任後,申遠鬆大隊長升為書記,十二生產隊隊長張天培與治安主任門遠安競爭大隊長,按表現,張天培是老先進,大家都認為非他莫屬。可是,在公社幹部會上,李仲清說道:“不錯,張天培是我們公社的老先進,他為我們鄉掙了榮譽,我和仲奎、大全與他還是私塾同學,於公於私,似乎都應該把他提上來。可是,我們選拔幹部要任人唯賢,張天培的最大缺點是固執,自以為是,不聽招唿。擔任大隊長要上對公社,下對生產隊,我擔心他與老申就搞不好關係。”

    我們的幹部製度秉承幾千年專製傳統,自上而下,由大大小小的第一把手說了算,說你行你就行,隻看重你的優點;說你不行,你就不行,故意誇大你的缺點。領導者第一是選奴才,第二才是選人才;寧選庸才,好駕馭,選才勝己者,自找麻煩。大家一致同意門遠安當大隊長。

    申遠鬆書記提議,由張曉風的堂弟,張忠文的兒子張天元當大隊治安主任。

    支援成昆鐵路建設的人員按各生產隊人口數下派,三清灣生產隊應抽調九個人去,哪些人去呢?隊委會幾個幹部有點犯難,打鐵路洞子是一項艱苦工作,家裏隻有一個男勞力的不能去,十八歲以下的人不可以去,身體差的也不能去。

    張天平生完父親的氣,他找到張天培,說道:“大哥,這次修鐵路,管它艱不艱苦,我是一定要去的。重鋼那個好單位,我沒份,大家不願意去的地方,我總可以去了吧!”

    張天培到青龍場給生產隊買拌桶,走出供銷社就碰見李仲清,李書記笑著問:“天培,你們支援工業大會戰的人落實了嗎?”

    張天培立即迴答道:“李書記,好不容易才把人湊夠,張天平這次表現很好,第一個要求去修成昆鐵路,生產隊已經同意。”

    李仲清知道,像張天平那樣的高中生,到哪個地方都可能受到重用。張天平不去當兵,讓青龍鄉在縣征兵辦丟盡了臉。他說:“別人要求去修鐵路,肯定是思想積極的表現。張天平要去,就不能同意,他是個挑肥揀瘦的人,到成昆線打洞,肯定比到中印邊防線上輕鬆。”

    “我們定了,怎麽好改呢?”

    “天培,你想想,他去修鐵路,李思琪都能當幹部,他是高中生,很可能當上幹部,到那時,大話就由他張天平說了。隻要我在位一天,我就不能讓他離開青龍公社。”

    張天培想,這李仲清恨人心怎麽這樣重,對別人一輩子的前途可以如此為所欲為,他說:“李書記!我們生產隊好不容易才湊足九個人,他不去,就不好找合條件的人了!”

    “就是少一個人,也不能讓他去。天培!你是共產黨員,要堅持原則,政治表現是最重要的。”

    “李書記!他是曉風最喜歡的堂弟,請你看在曉風麵子上,就讓他去吧!”張天培使出最後一招。

    李仲清略微考慮後說:“按我和曉風的關係講,應該照看他的堂弟,但是,去年動員他去當兵,他為啥就不想到,給我們青龍鄉丟了多大的麵子呢?別人跟著他學,影響多壞。這次,他主動要求去幹艱苦的工作,是好的表現,還得考驗他幾次,要他真正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才能安排他。”

    張天培搖著頭,離開黨委書記,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曉風還在,三清灣的人辦事就順暢了。”

    張天平聽說了李書記的狠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他仰天長歎道:“李仲清,你害了曉風哥,又來卡我,你是三清灣的克星啊!”

    花開幾枝,另表一朵。西江縣長巴山“右派分子勞動改造營”裏,正在宣布調令:王興榮調往西江地區公安處,任政工科副科長。

    蘇文英升為改造營一把手,應該很高興。可是,他是誌存高遠之人,管一個勞動改造營有點大材小用,要升遷,必須背靠鄭書記這顆大樹,卻繞不開謝平原,他知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古訓,他找到縣文教局局長,說道:“我是長巴山右派分子勞動改造營的負責人,謝縣長和我是土改時的老同事,他的妻兄蘇曉陽副縣長和農業局長徐文化打成右派的事,你清楚嗎?”

    “很清楚呀!蘇副縣長和我也是老朋友!”

    “那就好,他倆的思想改造得很好,我想請你把他二人放到學校去,到石家初中去當老師,在勞改營裏下體力,實在是浪費人才。”

    “看在謝縣長的麵子上,我們給他們辦好就是。”文教局長說。

    蘇文英辦好二人的調動手續後,他才到縣政府找著謝平原,笑著說:“謝縣長!這次改造營要抽大批的人去支援成昆鐵路建設,我知道,打洞子很艱苦,當然不能讓蘇老先生和曉陽去受罪,還有老領導徐局長。我想,老呆在勞動改造營裏也不好,石家街已經修好紅專大學和中學,我想,你是一縣之長,不方便出麵安排。我已經與縣文教局勾通好,把曉陽和徐局長的關係轉到石家學校去了,迴城也方便。蘇老先生就轉迴大江中學休息,校長是老先生的學生,我已和他說好,讓蘇老先生安度晚年。”

    “我代表蘇家人感謝你,一年來,你和王興榮照顧老爺子和曉陽,費了心,你的安排很好。”

    “謝縣長!我在張曉風的事情上跌倒,能夠爬起來,全靠鄭書記的提攜和你的寬宏大量,我很感激,你沒有計較我當年的過錯。我是一個要求進步的人,我大著膽請求謝縣長,有機會把我調到縣裏來。”蘇文英想,我剛投了桃給你,你應該報李給我,才算扯平。

    謝平原內心深處厭惡蘇文英,他身上帶著官場的油滑氣,穿梭於上層領導中拉關係。蘇文英迫害張曉風時,以正壓副,那盛氣淩人的氣勢,那被壓製的滋味,至今還餘味無窮。他深知蘇文英的道德素養卑劣,不想提拔他。可是,蘇文英擅長溜須拍馬,有鄭專員的看顧,有些事,他也不得不考慮上下左右的關係。

    謝平原笑道:“老蘇!在長巴山,現在是你說了算,多好呀!如果出來,隻能是副手,沒那麽順氣喲!縣農業局缺一個副局長,你願意來嗎?”

    “我願意!在長巴山,荒郊野外蚊蟲叮咬,很煩人。迴縣上來,在你縣長的直接領導下工作,能給我很大幫助,我很願意!”

    蘇文英在右派分子處置大會上說:“你們經過近一年的勞動改造,主要的是加強了政治學習,思想觀念發生了根本轉變。現在,黨中央製定了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全國人民大躍進,成立了人民公社,全國掀起了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高潮。條條戰線需要大批人才,所以,你們的思想改造暫告一段落,轉移一個地方進行。

    我宣布一些決定:徐文化、蘇曉陽,由於劃為右派前的職務原因,到石家初中作教師,繼續接受改造。蘇利器年滿五十九歲,迴大江中學繼續接受監督改造。其它的四十歲以下的右派,全部到成昆鐵路線上,一邊勞動,一邊接受思想改造。”

    劉誌高是個小校長,隻能和吳益明等年輕右派去打遂道。十天後,蘇文英投桃得李,調任縣農業局任副局長,半年後,他的得力幹將李雲飛也到了農業局。

    三清灣有兩個學生考上新建的石家初級中等學校,焦懷玉的兒子焦元亮,張忠甫的女兒張桂珍,她迴到三清灣,就來到劉玉華家,她說:“玉華大嫂!那年到我們三清灣來的那個蘇縣長,現在是我們學校的語文老師。”

    “他是右派呀,在長巴山改造。改造好了,當個老師也不錯。蘇老師一家人都是文化人,大好人,還不是像你大哥一樣,挨了冤枉。搞不懂,本事大的人咋個都成右派,為啥子定要去站右邊嘛?”

    張桂珍笑道:“嫂子!不是站隊站右邊,是他們思想是右傾的。”

    “我更搞不懂了,人家腦殼裏想的往右倒往左倒,外人咋知道呢?”

    “嫂子!是這樣的,聽學校的老師說,蘇縣長就是認為農業合作社有很多問題,和餘縣長爭論,他的認識就不合乎上邊的精神。愛說政府不對的人就是右派,說政府對的就是左派。右派就要進行思想改造,才能成為好人。”

    劉玉華若有所悟地說:“我想起來了,去年正月間,他和徐局長帶了幾個人來我們三清灣,我全是說合作社的好話,隻有你幺爺,講了一大堆合作社的麻煩事,蘇縣長肯定是聽進去幺叔的話啦,就挨了右派。”

    “蘇老師教我們的語文課,他的字寫得好,好會說喲,知識淵博得很!對學生從不高聲大氣地說話,難怪人家是當過縣長的人。”

    “人家是解放前的大學生,才學肯定高,當了右派,受了教訓,做人肯定就小心得多了。現在,動不動就是搞運動,翻老兜子裏的東西,像你曉風大哥,無中生有整你一坨,讓你消不了飽脹,蘇縣長是舊大學的學生,就更怕別人算老賬,他就隻有夾起尾巴做人了。”

    為成立公共食堂,十月二日,三清灣隊委會開會商討有關事情。張天培說道:“根據黨中央、毛主席的布署,明年清明節前,食堂必須開張,今天必須解決幾個問題:食堂的修建,生產隊的保管室,生產隊的豬舍,養豬的青飼料的種植,還要討論小春播種問題。請大家討論,一個一個地解決。”

    解決食堂、豬舍的修建問題,副隊長蔡世凱說:“地點應該選在三請灣,下院子外邊有一塊空地,我建議,在原有的下廳一排屋子外接一排一分水的屋子,修兩口甕子大灶、一口小灶和一口鼎鍋灶,修一個小保管室,吃飯的地點就隻得請張忠海讓出那間大屋,與下廳照壁連成一片,擺十多張桌子沒問題。”

    “修屋子的瓦、木料哪裏來?生產隊白手起家,沒有錢。”張忠華問道。

    “修豬圈同樣沒有瓦和木料呀,瓦是沒地方買得到,隻有拆哪兒的房子來修,戶主有意見咋辦?”張天雲提出另一問題。

    張天培說道:“根據上邊的政策成立人民公社了,土地就是公社的,把公共食堂搞起來了,住房都是國家的,就得服從生產隊調配。要盡量給大家做好思想工作。”

    隊委會研究決定:陳家院子的房子最破爛,拆掉,修食堂和豬圈的瓦和木料就差不多了。陳家三戶人安排在上院子,吳明輝家四間大屋,安排陳明章家四口,張忠安家的房子安排陳文章一家五口,張忠長家的屋子擠兩間出來給陳一發家四人住。

    下院子的堂屋是張忠華和劉玉華兩家合用,生產隊用來做保管室,糧食收迴來,曬幹,搬運方便,張明月的房子很寬,給他留三間,另外三間分別做保管室,碾米房和推粉(提紅苕的澱粉)房。在上院子外修一排一分水的房子,做生產隊的牛圈,豬圈就修在上院子的北邊,三間大豬圈、背後套兩間小豬圈關母豬,再在吳明輝的屋子背後搭兩間中等豬圈。

    三清灣下院子的大壩子,左邊是三合土,右邊是泥土壩,完全鋪上石板,三清灣最不缺的就是石頭。隻有周成富和蔡世其兩個石匠,還得讓他們教幾個徒弟才行。

    在十二生產隊的第一次大會上,張天培講了成立公共食堂的重大意義,他說:“黨中央給我們製定了社會主義建設的總路線,號召全國人民搞大躍進,成立人民公社,辦公共食堂,什麽叫公社,就是社裏的東西都是大家公有,糧食不再分給大家,在公共食堂裏煮來吃,集體喂豬、喂牛、碾米、推粉,大家隻管吃飯幹活就行了。”

    接著,副隊長蔡世凱宣布了隊委會的一係列決定,拆陳家的房子來修食堂和豬圈。陳家三戶人的意見很大,陳明章說道:“我們陳家的房子是老祖宗留下來的,不是分地主老財得來的,憑什麽要拆我們的房子?為什麽不拆你們蔡家灣的房子?”

    張天培急忙解釋道:“這是隊裏研究決定的,你們三戶人的房子,土牆已經裂了大縫,有倒塌的危險,估計瓦桷木料拆來修食堂和豬圈也差不多,所以就決定拆你們陳家的房子。再說,搞起公社和食堂,一切都是集體所有,統一安排,你們的住房,隊裏會安排的。”

    為了使公社化運動順利開展,縣、區各機關單位都抽調人員到各公社生產大隊做督戰工作,石家區供銷社主任、督戰員胡子鬆派到青龍公社二大隊,他很不耐煩地說道:“成立公共食堂,是向共產主義美好遠景的過渡,誰也不敢反對,誰反對,就是反對大躍進,以壞分子論處。思想不通也得通,沒有價錢可講。”

    陳明章的妻子怕戴上壞分子的帽子,立即勸說道:“明章,又不是沒有房子住,生產隊說拆就拆嘛!你想當壞分子,吃牢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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