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整,慧珠送走了最後一名太學生,命了小廝將烏篷船停靠在藏書房這一邊,又看著小丫頭們掃灑完畢,這才鎖上了藏書房的大門,往後院而去。

    她顧不得看橋上的景致,而且再好的景致每日都要瞧上個幾遍,也會變得極其平常。

    下了橋,往右拐,過了梅林,便是六月莉。

    六月莉起初就叫梅園。

    二爺之所以將這處院子叫做六月莉,正是因著二夫人嫁到蔣家的那年六月,書房外的茉莉花一夜間全部開放。

    二爺之所以喜歡茉莉,也是因為第一次見到二夫人之時,她的鬢角別了枝茉莉。

    二爺雖從沒有說過,但她們都知道二爺是真的把二夫人放在了心裏。

    隻不過,從前的二夫人對二爺卻不是很上心。

    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忘得了從前,慧珠也是,近來二夫人的改變有目共睹,她更是忍不住拿現在的二夫人和以前的二夫人做對比。

    她心裏一直有個疑問,不知道現在的二夫人,是不是二爺喜歡的?

    慧珠像往常一樣,一到了六月莉便和二夫人稟告今日藏書房發生的一些事情。

    無非是李公子借了本《蒲草記》,激動的大唿;或者是王公子費時兩月,終於抄完了《恩怨錄》。

    反正,都是些沒什麽用處的事情。

    自打三姑娘不肯再假扮丫頭去藏書房,她問過二夫人,要不要就此關掉藏書房。

    那日二夫人好像是有心事,等了好久,才道:“先這樣吧!”

    其實二夫人一直都好像有心事,隻不過,她沒法看不明白。

    若還像以前那般的二夫人,她總是能一眼看明。

    譬如那日,她知道二夫人支開她是想做什麽,也知道二夫人是算準了她很快迴來,才故意為之,而她卻故意晚了一會兒才迴去。

    那日是她將懸梁的二夫人放了下來,原還想著二夫人終於能和二爺團聚,哪知二夫人心口的那股子熱氣就是不肯涼。

    再醒過來的二夫人便成了現在這個樣,或許當真是因為二爺還有心事未了。

    慧珠拿火鉗動了動炭爐裏的銀炭,想讓它燃燒的均勻,放下後道:“今日那薑公子又來了,染上了風寒,還說是因為給先生侍疾……”

    徐昭星還在想章得之那個水鬼到底是翻牆遊水進來的,還是從水底的什麽地方鑽出來

    的,陡一聽見慧珠的話,嗤笑一聲:“活該!”

    這話慧珠沒敢接,淨了手,轉身去了前廳擺飯。

    這時,三姑娘帶著雪刹也來了,慧珠沒再猶豫,錯身的時候,把那封信塞到了三姑娘的手裏。

    那是薑高良求她帶給三姑娘的信,她原本是想交給二夫人的,想了又想,還是越過了二夫人。

    若二爺還有什麽心事未了,那肯定就是三姑娘的婚事了。

    ——

    這一到了冬日就是不停地吃吃睡睡。

    徐昭星最愛幹的事情,就是趁著陽光正好的時候,坐在秋千上曬暖。再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練練功夫。

    兩次和章得之對上,她都占不了先機,也不知是他太靈敏,還是昭娘這具身體不怎麽活動反應太遲鈍。

    智力被碾壓就算了,若連腿腳上都占不了便宜,這是徐昭星怎麽都不能接受的。

    脫掉了厚重的棉衣,隻穿了中衣的徐昭星在炭爐不遠處活動身體。

    跆拳道多是腿上功夫,一拳八腿,甭管怎麽踢,少了陪練,都很難有進益。

    徐昭星踢了幾次腿,越踢越沒意思,忽然開始想念章得之,無他,就是想找他當陪練…而已。

    至於樊星漢,她很少會想起,應該說是她故意不去想。

    這是兩世裏第一個表明要娶她的人,雖說那並不是她想要的求娶理由,但這第一人對她來說,總是有些特殊的。

    來這兒都小半年了,她仍舊很頻繁地會想這些問題。

    她還能迴去嗎?

    若當真迴不去了,她想不想找一個男人嫁了?

    或者弄一堆麵首?

    她有錢啊,養個三五個男人,絕對養得起。

    就怕輿論有壓力,還怕戰亂的時候,物價飆高。

    要不要忽悠著章得之認她當個義妹什麽的?萬一他要是謀反成了,封她個公主當當,再賜她二十麵首!

    當然,這前提是她得先上賊船才行。

    徐昭星的腦子裏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很亂。

    而且,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亂,沒有一點兒新意。

    就這麽著,到了春節。

    春節的頭一天,下了場大雪,裹的整座城都成了白色的。

    徐昭星自己動手堆了一個雪人,

    堆的很大,用完了下在院子裏的所有積雪。

    蔣瑤笙也來了興致,叫人擺了桌案出來,畫了一幅畫,自個兒起了個名字叫《雪壓傲梅》。

    這就是她和蔣瑤笙的差距了,她若一時興起,能踢壞家裏的所有大理石桌案。

    別說,還真是腳癢難耐。

    大過年的,不興踢壞東西,也沒哪個不長眼睛的這時候還惹上門。

    “二夫人,大爺叫奴婢來請二夫人和三姑娘去祠堂。”

    洪氏身邊的肖嬤嬤不知什麽時候進了院子,立在不遠處,垂首道。

    “去祠堂?祭祀!”徐昭星好像在自問自答,是了,過年祭祖,可是打古代傳到現代的傳統。

    她走到了蔣瑤笙的身邊,拉了她的手道:“走,去給你爹送些紙錢。”

    蔣瑤笙很順從,隻是先前握筆的手,刺骨冰涼。

    蔣家的祠堂無疑就在宣平侯府內,與其他的建築也並沒有多不同,更是與藏書房相隔不遠。

    徐昭星拉著蔣瑤笙走在肖嬤嬤的後頭,她們之後,又跟了慧珠慧玉、雪刹和雪那四個丫頭。

    才走到祠堂的門口,肖嬤嬤道:“還請三姑娘和大夫人站在一起,大爺和三爺已去祠堂內祭拜。大爺另有事讓奴婢問一問二夫人。”

    祠堂外不得喧嘩,且大房、三房的女眷皆已經站好,蔣瑤笙沒有多想,命了雪刹和雪那站到一邊,自己立在了洪氏的後頭。

    “二夫人隨我來這邊。”肖嬤嬤邊走邊迴頭。

    拐了兩個彎,繞到了祠堂的後頭,徐昭星跟著肖嬤嬤站定,怪不爽地道:“什麽事,說!”

    肖嬤嬤清了兩下嗓子,從樹後竄出來了四個小廝,一個拽住了慧珠,另一個拽住了慧玉。另外的兩個,向徐昭星逼進。

    肖嬤嬤道:“二夫人莫怪,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大爺說,既然二夫人打定了主意為二爺守節,不如移步祠堂,如此才顯心誠。”

    若徐昭星沒有記錯,這兒的女人一輩子隻能出嫁時進一次祠堂。丈夫死後,倒是可以進祠堂,不過得先剃度或者帶發修行,且進去以後便不可以接觸外人,尤其是男人,見一下等同通|奸,那就是死罪了。

    這是打著要把她關進祠堂隨意揉捏的主意。

    嗬嗬,先前還說沒有哪個不長眼睛的會大過年惹上門,瞧瞧,這不是來了,還真是打得一手的好主意。

    舊仇未報,又結新恨。

    她哪裏還會客氣,一腳踢飛一個。

    肖嬤嬤都沒有看清,四個小廝越過了她,嗖嗖地摔在了積雪上。

    她驚恐萬分,提著裙擺就往前麵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另一邊,祠堂的正門口,蔣恩麵色嚴肅地宣布:“二夫人徐氏用情至深,自願從今日起進祠堂為二爺祈福。”

    “怎麽可能?”蔣瑤笙驚訝地從洪氏的後頭跑了出來。

    她從沒有聽她娘說過。

    大房的人默不吱聲,餘氏倒是想說句什麽,可瞧了瞧站在大爺後頭的她們家三爺,看那樣子,想是不止知道內情,還很同意。

    和洪氏比起來,徐氏還算是好的。

    可,沒了男人,娘家也沒了人,又不肯任由擺布的,就是這個下場哩。

    她在心裏歎息一聲,扶了蔣瑤笙一把,勸道:“三姑娘,你娘既然這麽決定,想來有她的道理。”

    蔣瑤笙不相信,喊道:“我要見我娘。”

    “放肆!”蔣恩喝了一句,“在祠堂外喧嘩,掌嘴,我代你父親教教你規矩。”

    很快就跑來了幾個粗使婆子,兩個製住了雪刹、雪那,還有一個又黑又壯的婆子伸手來捉蔣瑤笙。

    她才將碰到三姑娘的胳膊,便被一隻手從後拉住,怎麽都動彈不得。

    肖嬤嬤沒能如願跑出來給大爺通氣,就被毆了。

    因為擔心前頭會出事,徐昭星就沒敢用多長時間揍她,也是一腳踹飛了事。

    果不其然,前頭也亂了起來。

    徐昭星拎著那粗使婆子的後衣領,一個過肩摔扔出去了老遠。

    然後前踢,後踢,側踢,迴旋踢,總之把憋了許多天的洪荒之力全部釋放了出來。

    最後一拳,徐昭星跑的飛快,跳起來又撲下去,用了十分的力氣砸在了蔣恩的臉上,血點子四濺。

    徐昭星強忍著想要打死他的心思,掐著他的脖子狠道:“記著,我不幹背地裏放火的事情,但我有一百種法子當麵打死你。”

    要不是蔣威躲的快,他也得挨上一頓才行。

    大概是以為此事定成,大房所有的女眷都沒能反應過來之時,蔣恩已經被完虐。

    把該揍的全都揍趴下了,徐昭星這才拉著傻眼的蔣瑤笙出了祠堂,背後是一群女人的嚎哭聲

    音,數洪氏嚎的最大。

    她耳尖,還聽見了“喪門星”這樣的話語。

    嗬嗬,喪門星是嗎?

    更可怕的也不是沒有,不信,再來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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