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堡虎踞龍盤於江陵山,占地方圓幾十裏,從水路入江陵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如龍一條猛龍盤踞的城堡,他九人上了山,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到溫若劍的住處,這中間溫若庭並未為他們解釋什麽,畢竟若是換做別家,有客造訪哪兒有不好好為客人解釋一番這山水亭台的道理?可是溫若庭一語未發,不知道喜怒哀樂,倒是知道這城堡中下人絕對不在少數,男男女女,偶有見這七個神態各異客人者會多看幾眼,但也隻限於多看幾眼罷了,溫若劍的住處算不上多大,最起碼比起這城堡來說如同九牛一毛,府中仍是看到了兩個不陌生的丫鬟。


    溫若庭將他們帶至此處之後便離開。


    “夢姐姐對這個地方最為熟悉,就由她來招待你們,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溫若庭與之前才見到樊夢的時候差別極大,想來想去張明月最終隻能歸咎於溫若庭的那一句我不過是給我堂嫂麵子罷了。


    “你們隨意,需要什麽就盡管招唿便是,這兩個丫鬟名為小青小蝶,我還有點事情,也要先離開一下,另外,司馬雲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這時候司馬雲正在觀賞閣樓中溫若劍收藏的字畫,每一幅皆是真跡,從楷書到狂草應有盡有,在聽到樊夢這句話之後,司馬雲隨即神色有些黯然。


    “還是再等等。”


    “那好,那你們請便。”


    樊夢離去,閣樓中隻剩下七人,因為司馬雲也差遣走了兩個丫鬟,這七人差不多都算是自家人,有時候自家人與自家人在一起,說話才會方便很多。


    “那個什麽溫若均看起來並不是隻是嚇唬我們而已。”


    思來想去,張明月最終說出了這麽一句,因為除了他好像其餘幾人並沒有說話的心思,老爺子又攤開了一本為世人視為重寶的劍法秘籍在為楊幼倩講解,這位農家女子好像在殺了人之後變化極大,學劍的心也比從前愈發強烈,何青秀百無聊賴之際也跟著其有模有樣的聽老爺子一一講解,倒是柳玉玉自打上了閣樓就沒消停,在為張明月準備床鋪休息,因為他的手臂實在不能亂動。


    “的確,那小子不是開玩笑,因為我知道死在他手裏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更何況這城堡之中看似普通,實際上卻到處是殺機重重,光是布滿機關暗格的地方都有不少,溫不虧這哪裏是修建一座住處,這根本就是實實在在為自己修建一所城堡,不過想來也可以理解,畢竟這城堡中藏著的財富足以讓世人為之瘋狂。”


    “得罪了溫若均,那可能我們接下來不會太好過。”


    “我們什麽時候好過過?我們一向做的都是得罪人的買賣,唯一不同的區別就是看得罪的人是大頭還是小頭而已,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我會變戲法,就像昨天晚上一樣,我很擅長把小的變成大的,也擅長把大的變成沒有。”


    “那你倒是把這個溫若均變沒了給我看看。”


    “不急不急,變戲法的人總要提前準備場子的,畢竟這戲法也不是說變就能變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如何準備這個場子?”


    樓梯上緩緩走上來一位玉麵公子,一位看起來心情實在很沉重的公子。


    溫若劍大抵沒想到司馬雲非但不解決拋給他的問題,反而直接把問題又推迴給了自己,才會讓今日自己如此難堪。


    司馬雲並不直接迴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句。


    “今天收入看起來不錯。”


    “還不錯,有幾千兩,估計接下來幾天的人會更多,幾萬兩銀子應該是綽綽有餘。”


    “不過隨意一展覽就收入這麽多,若是再將其賣出去豈不是賣個天價?溫家人果然做的是大買賣。”


    “是的,買賣的確挺大,我聽說已經有買家在聯係溫不虧,他們要將蛟龍剝皮抽筋,用其筋脈製作世間無堅不摧的弓弩,要用鱗甲做成刀槍不入的盔甲,要用骨頭打造世間摧金斷玉的神兵。”


    “他們是想要發動戰爭吧。”


    司馬雲笑了笑,隻是溫若劍卻實在笑不出來。


    “是的,買家是西域人,已經來了,並且正在跟溫不虧商量價錢,若是價錢合適肯定會賣出去。”


    溫若劍疲憊的坐到了閣樓中間的桌椅上揉揉額頭。


    “我沒想到這東西居然還能有這麽多用途。”


    他不叫溫不虧為爺爺,而是直唿其名,足可見爺孫關係已到達什麽地步。


    張明月也沒想到這位溫家少爺居然會為了這事兒發愁,原本對溫若劍並不待見,但經曆今天的事情之後也不免為這位被自己自家人瞧不起的公子同情,即便這位公子可能並不是什麽好人,但他肯定是個可憐人,他便問道。


    “溫大哥,能做成這麽大一筆買賣,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勞,既然如此,你又為何還悶悶不樂?”


    “小兄弟說的沒錯。”


    溫若劍苦笑,他道。


    “的確少不了我的功勞,可我溫若劍又不是白癡,西域早就對我中原兩界山虎視眈眈,倘若真給他們打造除了如此厲害的東西,兩界山真有可能守得住?我溫若劍自詡並不是什麽好人,我可能害過不少人,但我害的那些人比起一場戰爭死的人說是鳳毛菱角都有些看得起自己了,我溫若劍可以害一部分百姓,但絕對不敢害中原百姓,更不敢害天下百姓,他溫不虧說是一個商人,其實不過就是個渾身充滿銅臭味的老家夥罷了。”


    司馬雲道。


    “其實也有可能這並非出自溫不虧本意,畢竟他也應當知曉這件事情的利害。”


    溫若劍道。


    “那是你們沒有見過他本人,隻不過聽坊間傳說而已,他是一個為了錢可以出賣一切的人。”


    司馬雲道。


    “也正是因為這種心,才會將溫家堡做大至如今地步?”


    溫若劍道。


    “或許,但不管結果如何,我溫若劍今天都要在此求各位一件事情了,我要你們幫我殺了那個西域來的買家。”


    “你要我們在溫家堡殺人?且不說在你這到處是機關暗器的溫家堡能不能辦到,即便你殺了也還有下一個買家,到時候又當如何?”


    “那還不簡單,來多少殺多少,我決定,這妖孽,我不賣了,原本隻不過是想在溫家堡露臉一次,沒想到遇上了這等事情,我很後悔當初將其打撈上來帶迴來,因為我不懂武功,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兒若是用的好了能帶來如此後果,我怕了,我怕有一天中原百姓會毀於我溫若劍的手中,我也不敢做那罪人。”


    “可是你若不打撈這東西,又怎會來我們的合作之說?”


    司馬雲拍拍有些懊惱的溫若劍肩膀。


    “人我幫你殺,並且你也不用擔心還會再有人來,因為以後的溫家堡,是你說了算。”


    “當真沒有騙我?”


    “沒有,我很講信用,當然前提是你得講信用。”


    才上溫家堡的第一夜,七人並不曾出閣樓門,晚飯溫若劍也準備的很好,隻是吃完飯後,溫若劍卻找到了幾日前險些被其得手的氣宗大小姐。


    “我覺得我們應該談談。”這是溫若劍的開場白,隻是即便受了溫若劍的小恩小惠,何青秀依舊對此人生不起半點心思,她冷冷道。


    “我覺得我們沒什麽好談的,難不成你想再來一次同樣的把戲?”


    “那肯定不會。”


    溫若劍自嘲一笑。


    “最起碼現在不會,因為我現在實在沒心思想那些問題。”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花花公子?”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戒欲一段時間,因為你應該知道我的生長環境,我好像除了酒色財氣沒有別的選擇,不過我要說的並不是這個,我想和你說另外一件事情。”


    “有話直說,有屁就放。”


    “何必這麽粗魯,這實在不符合你的外表。”


    “說完了?”


    “當然沒有。你看這天上的星星,多漂亮,可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會烏雲遮蔽下起雨來。”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我們誰都無法預料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像我根本沒有預料到,我可能喜歡上了你。”


    “這實在不好笑。”


    “當然不好笑,因為我並沒有跟你說笑。”


    “可是我突然想笑了。”


    繼而,這位從清揚山下來一直跟隨張明月一行人的大小姐莞爾一笑,明眸皓齒,多美的意境,隻可惜接下來說的一句話讓溫若劍滿頭大汗。


    “溫若劍,你別癡心妄想了,就算全天下男人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你。”


    何青秀道完這句就大笑著離去,她很開心,溫若劍卻愁眉不展。


    “你說女人聽了這些詩情畫意的話多半會動情,為何她會如此冷漠並且冷嘲熱諷?”


    “咳咳……”


    這時候拐角處才走出一個渾身被包裹著的少年人。


    “可能我估計錯了,她應該不是這種類型,畢竟老狐狸教給我的招數不可能會全無用處。”


    “你試過?”


    溫若劍眼神灼灼。


    “算是……試過吧。”


    張明月同樣看著漫天繁星。


    “我試過,挺有用的。”


    ——


    司馬雲沒有睡,因為正打算睡下的時候房門已經悄然打開,走進來一個白衣女子。


    “你就打算這麽耗下去?”


    樊夢不禁問道。


    “我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非要姐姐被人罵成千夫所指的淫婦?你可真不算是個男人。”


    “我的確不算個男人,最起碼在這一點上你說的很對,不過你也應該知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忙。”


    “溫家並非你所想的那麽簡單,我承認你司馬雲的確是有能耐,不過你想憑一己之力扳倒溫不虧?想的是不是太簡單了。”


    “並非是憑一己之力,我有六個人可以用,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六個人,對於溫家來說遠遠不夠。”


    “你應該知道,男人活著一輩子,有些事情遠遠比兒女私情來的重要,而我,恰好是一個不看重兒女私情的人。”


    “姐姐為了你這樣的人忍辱負重,真不值得。”


    “也許吧。你喝不喝酒,我突然想喝酒了。”


    “不喝,我沒心情陪負心漢喝,你們答應溫若劍為他殺人,你可知道要殺的是什麽人?想在溫家堡之內無聲無息殺掉那麽一個人簡直難如登天。”


    “我知道,不過你若是了解我的話就不會這麽說了,因為我極少自己動手殺人,以前是利用臭小子的刀,我管這一手叫做借刀殺人。”


    “借誰的刀?”


    “借溫家人的刀,殺溫家人的客人。”


    “明天溫若均就會來找你麻煩。”


    “我正希望他來找我麻煩。”


    “為什麽?你不怕死?他是溫家人,他想殺你可以有一萬種辦法,即便你是再厲害的高手。”


    “我怕他來找麻煩,可又不得不讓他來找我麻煩,因為我要借的刀在他手裏,準確的說,應該是借劍殺人,不過我可能有點事情想麻煩你。”


    “你想怎樣?毀了我姐姐,連我都不放過?”


    “我不得不這麽做,因為隻有你才能達到我的目的。”


    “你憑什麽以為我會答應?”


    “你一定會答應。”


    “為什麽你就如此肯定。”


    “因為其實你也想溫家所有人都死,包括溫若劍,難道不是嗎?”


    道完這一句,一片漆黑中,白衣女子沉默半晌,最終還是悄然離去。


    宛如根本沒有出現過一般。


    這一夜司馬雲失眠,溫若劍失眠,氣宗大小姐也失眠,倒不是因為溫若劍的一句話,而是因為她知道已經有些開始不妙了。


    心心念念想著要殺一個人,就連做夢都會夢見那人血濺五步的畫麵,她知道,若是再不動手,可能有些感情就要開始改變了。


    司馬雲說,你越是恨一個人,便越是難以忘記,久而久之,這種感情定會發生變化。


    何青秀起了身,她其實根本就沒睡,她也不會傻到真正去偷偷摸摸殺張明月,因為她知道這閣樓中有兩個人無時不刻不在保護他。


    但她還是起了床敲了張明月的門。


    張明月也沒睡,為了昨夜裏司馬雲的一番話。


    “有事?”


    他皺眉問道。


    “沒事,不過是想殺了你。”


    何青秀冷冰冰的迴答,張明月對此早有預料。


    “你從很早就想殺我了,可還是沒能做到,你憑什麽以為你現在就能有本事殺了我?”


    “不是現在,我想跟你約戰,生死各安天命,咱們的事情做個了斷。”


    本以為眼前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人會一如既往癡笑羞辱自己一番,隻是何青秀卻不曾想到張明月竟麵無表情的點點頭。


    “行,那就做個了斷,時間地點你定,倘若你死,我也不會向你爺爺賠罪,倘若我死,咱們的恩怨就此了結,你也當從沒認識過我。”


    他說完這句話便輕輕關上了門,隻留下一臉錯愕的氣宗大小姐。


    他答應了?


    何青秀真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的的確確正站在張明月房前,隻是本來應該覺得高興的事情,此時她竟好像根本高興不起來。


    失魂落魄迴到自己房中,越是想便越是睡不著,越是睡不著便越是想問個究竟,隻是張明月的房間門卻再也沒有打開過。


    “今天可能有點麻煩。”


    溫若劍天一亮就找到了一宿沒睡的司馬雲,都說江湖人沒有隔夜仇,這句話放到別的地方可能實用,不過放在溫家堡可能並不通用,因為溫家堡是城堡,不是江湖。


    彼時司馬雲正站在窗前淡看漸漸消失的明月。


    “這溫若均倒真是急性子,該不會連好好吃個早餐的時間都不給,直接找上門來吧?”


    “他就是這種性子,昨天沒直接找你們麻煩已算是不錯。”


    “說不定他那時候正有事情要忙,沒空搭理我們,不過不管怎麽樣,既然別人找上門來,總不能閉門不見,那麽我想問問你,你是想讓他死,還是讓他活?”


    “至少暫時還不能讓他死,他死了會對我很不利。也會對你們不利。”


    “那就先教訓一下?畢竟老爺子一把年紀了,臭小子也是成了半殘廢一個,總不能任人羞辱。”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隻要別鬧出人命,不好收場。”


    “了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打一盆水?風雨兼程,到現在都還沒洗過腳,我想好好泡一下。”


    溫若劍黑臉,堂堂溫家公子給人打洗腳水?


    不過猶豫片刻之後他最終還是去了,因為司馬雲看起來並不像是在說笑。


    司馬雲果真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腳。


    “倒水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


    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溫家堡各處已經升起寥寥炊煙,溫若均起了個早,其實大多數這個時候都應該是正睡的香甜,隻是昨日裏有人讓他不快,礙於樊夢在場,有些事情不能做,但不能做並不代表不會做。


    在溫家堡殺一個人很容易,在他溫若均眼裏跟死一隻螞蟻沒多大的分別。


    因為惦記著人,一宿都未睡好。


    “你們跟我去收拾幾個人。”


    他對自己三房招攬來的一批高手這樣吩咐。


    “他們不是很厲害的人,不過一群老弱病殘而已,他們得罪了我,他們必須死。”


    溫若均帶著五六個在江湖上混得響當當的人物來到了溫若劍住處,這時候小青與小蝶都已經開始忙碌起來,溫若劍府中雖不大,下人也不少,本來睡眼惺忪的幾個家丁看到這等來勢洶洶的場麵立馬嚇了個驚醒。


    樊夢知道今日司馬雲會有麻煩,所以也起了個大早帶著溫若庭以及溫若庭的客卿朝溫若劍住處而來,彼時正好看見這一幕。


    溫若均已經想好了如何簡單而又有力的開場白,畢竟以堂堂溫家第三代少爺的身份,總不能太過寒蟬。


    “這天下的死法有很多種,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但我相信我肯定不會讓你死的那麽舒服。”


    沒有人迴答這位溫家少爺,隻有一盆汙濁的洗腳水從閣樓倒了下來,不偏不倚正潑到這位溫家公子身上。


    與此同時,閣樓中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泡個熱水腳,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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