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日,西楚舉國震動,也就是在昭陽公主迴京三日之後再出汴京城前一天,綿綿細雨濕衣,從皇宮之內傳來消息,新的律法即將頒布,西楚國內所有及冠之男子都必須服三年兵役,不論你是出身豪門又或者寒門,不論你是老百姓還是官宦之家,兵役逃不掉,若有人妄圖徇私枉法,與叛國之罪名同處,楊樹立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仍不免啞然失笑,他隻曉得司馬雲說不會讓這些書生這麽好過,也聽司馬雲說並不會親手對付西楚書生,但千想萬想都不曾想到司馬雲來了這麽一出,讓書生參軍服三年兵役,得知這個消息時這位儒生心中真是五味陳雜,這條新律法能從皇宮中頒布出來不用想也知道已經通過了寧致遠的默認。


    自古以來文武不相幹,還從沒有書生去服兵役的道理,畢竟這天下都說提刀的看不起提筆的,提筆的也同樣看不起提刀的,這麽一來倒真正讓這些西楚書生們寒心了。


    但他楊樹立卻覺得這麽做無可厚非,讓書生們出去體驗一番從軍的滋味或許會改變不少,變革要經曆痛苦,若是連這點痛苦都承受不了又怎麽會有西楚的未來?


    離開京城之時,隻不過幾輛馬車出城而已,張明月與司馬雲其實並不喜歡坐在馬車裏麵,隻是架不住紛紛細雨,俗語都說了二三月的雨最濕身,趕馬車的車夫是公主府千挑萬選的好手,即便一路上都沒說過話,張明月僅憑氣機便能斷定最少也是二品高手,原本公主出行應當是侍衛成群才對,然而居中的馬車之內昭陽公主卻並不想太多人隨行,此行有老爺子一人足矣,一人便能抵得上千軍萬馬,隻可惜那從拜劍山帶下來的名劍湛盧早就在上一次老爺子一劍開天門強大劍意中崩潰,當世名劍就此消失,否則此陸地劍仙有了劍才是當之無愧的陸地劍仙。


    馬車有三架,頭一架是坐的張明月與司馬雲,第二架裏麵是昭陽公主與老爺子,第四架坐的是李府的書呆子李沐智與楊幼倩,皆是造價不菲的鳳輦,其空間完全足以兩人並躺,因為是春天,雖說汴京城比塞北暖和上不少,但畢竟是在這陰雨綿綿的天氣尚有些涼意,馬車內夾層有木炭宛如一層地暖一般,更有地毯,即便是有些富庶人家的廂房恐怕也比之不及。


    除去以上六人之外就是三個“馬夫”,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這本不應像是一國公主出行的派頭,最前方馬車裏的張明月司馬雲二人便低聲交談起來。


    “咱們此行不過九人而已,九人當真能蕩平西楚各大門派?”


    “九人?不過隻是你表麵看起來隻有九個人而已。”


    司馬雲指了指頭頂,又指了指四周,那意思仿佛是在說人無處不在,隻不過看不見而已,張明月明悟便不再多問,隻笑道。


    “你就這樣將西楚書生全部推進了火坑,今天出城居然這麽順利,倒真是讓我有些意外,我原本還以為這些書生會將咱們堵住不讓出城。”


    “他們現在恐怕沒心思管我們了,現在他們應該正集體跪在皇宮之外等待皇帝收迴條令。”


    司馬雲淡淡一笑,躬身掀開馬車門簾,三輛馬車同時停住,城門口被一人攔住去路,被一年過五十卻依舊腰杆挺得筆直的儒生攔住去路,楊樹立是在城門之下,倒不擔心頭頂淋雨,隻是春雨太過柔軟,稍微被風一帶就濕了身子,但這位儒生卻全然沒有在意的樣子,雨天街道上沒有多少商旅,倒是守城的城衛軍一如既往站在風雨裏。


    “先生這是何意?”


    司馬雲皺皺眉頭,從馬車內取出路上換洗的衣裳下了馬車踩著泥濘行至儒生跟前。


    “不須如此。”


    楊樹立淡淡一笑推開嶄新的青衫,西楚崇尚黑色,大多數人都以黑為貴,所以這青衫一看就是司馬雲的。


    “楊樹立如今年近花甲,一輩子隻讀書,因為上了年紀已經做不了行軍打仗的事情,但憂國之心卻無時不刻不在,今有司馬公子為我西楚出良策變法,壯我西楚,實乃我西楚之福,今日正逢公主也在場,楊樹立便要替我西楚讀書人謝過司馬公子,若非公子進言皇帝,恐怕西楚儒生將會繼續迂腐下去,司馬公子受楊樹立一拜。”


    這位繼其父楊修之後又一位汴京城中德高望重的儒生就在這細雨紛紛季節於城門口處朝眼前不過二十幾歲的男子躬身一拜。


    司馬雲並未扶起這儒生,隻是等他起身時將青衫披到了楊樹立肩上。


    “先生當知楚國危情,知天下大義,西楚有先生,何愁儒家後繼無人。”


    ……


    車馬隊出了汴京城,往東而行,第一站乃是當初百花宴上司馬雲得罪的清揚山練氣士一脈,正是春光大好,昭陽公主不願意走陸路,便尋了一處驛站將三輛馬車寄存,驛站是官驛,館長到底也算是見多識廣,見是三輛鳳輦進驛站大抵也能看出來人非富即貴,否則尋常人別說有這鳳輦,便是能上去小憩片刻都足夠吹一陣子牛了,隻是驛站長年累月雖然路過的人多,但到底沒有真正說出去會轟動的人物,平常裏來個五六品官員都得讓驛站夥計伺候個夠嗆,但其實五六品也差不多是他們能見到的極限了,更遑論一國公主?不過這長著一對宛如老鼠眼的小個子驛站站長到底也是個眼疾手快的人物,知道眼前幾人並非泛泛之輩,就說那位時不時掏掏耳朵又扣扣鼻子的獨臂小老頭兒,看起來雖然其貌不揚,但能與中間那位雍容華貴的女子一同而坐又豈是一般人?一般遇上這種情況若是不上去套個近乎那就實在是對不起自己,畢竟若是真個一不小心套進了一個大官,說不定這輩子就差不多該飛黃騰達了,到時候也就不用委屈自己女人跟著自己過這種日子了。


    “幾位客官這是要到哪兒去啊?天色都這麽晚了,需不需要在這裏住上一晚,我們這裏是官驛,並不貴,再說了,我看幾位也並非像缺銀子的主兒。”


    小個子老鼠眼驛站站長在幾人身上瞄來瞄去,最終選擇了看起來最好說話的司馬雲,隻因為這隊人當中除了最中間那位女子,其他人除了司馬雲很難像有能做主的人。


    “我們的確是不怎麽缺銀子。”


    司馬雲掏出五兩銀錠遞到了這小個子手中,這大概是張明月覺得自己與司馬雲這麽幾年來最為豪爽的一次,出手就是五兩銀子,這換做是以前做買賣的時候,五兩銀子差不多已經足夠買半條人命。


    司馬雲笑了笑。


    “我們今晚會在這裏留宿一晚,需要兄弟你幫我們準備一條船,沿薑水東東下去往清揚山。”


    “你們要走薑水?”


    小個子驛站站長皺了皺眉頭,薑水乃是西楚境內天山發下,自西向東經過清揚山入東海,雖不如北魏廣陵江那般將整個北魏國土攔腰截斷,但其實裏程並不少,現在是春天,薑水舒緩,去往清揚山四天即可,若是盛夏山洪暴發薑水洶湧最多兩天,隻是作為這驛站站長受了人家銀兩便不得不多提醒幾句。


    “如果不是特別急的事情,我建議各位還是走陸路比較好一點,最近薑水有水賊作亂,洗劫來往商旅船隻,一個月來已經有不少客商著了他們的道,薑水下麵的撈屍人這一月最起碼已經打撈上來上百具屍體,這夥水賊當中不乏高手,最好還是不要走的好。”


    “有這種事情?”


    昭陽公主麵色難看,但不得不說生而皇族即便是你一個小小動作都包含了不少威勢,不過稍微變了臉色小個子驛站站長便止不住的一哆嗦,心道莫非是壯了邪了,怎的一個女子就讓自己堂堂一個大男人如此緊張。


    小個子站長不緊不慢道。


    “我自然是不會騙各位的,上次也有跟你們差不多人手的一支客商,我勸了他們,他們不聽,結果這不第二天就出事了,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我還專門去看了看,一雙眼睛差不多都被魚吃光了,那畫麵現在想起來都讓人膽寒。”


    “出了這種事情官府不會派人管的嗎?”


    “官府,官府當然要管,可是官府那幾個人手在陸地上還可,可到了水裏那哪兒是人家的對手,三下五除二便全部被打進江裏遊泳迴來的,隻是聽他們說這群水賊當中有個家夥很厲害,身負一柄劍,頭頂一頂高高的帽子,最多不過三十歲,一竹竿子就能挑飛一艘大船。”


    “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司馬雲擺擺手。


    “不過船隻你還是繼續替我們找,最好找一艘大船,沒人願意掌舵的話,我們就直接將船買下來。”


    小個子站長大概也知道接下來這群人要說的話並非是自己能聽的,便也就識趣的退下,別人要船,他弄船就是了,別人一心不信邪想求死,那就隨他們去吧。


    待這小個子站長退下去之後司馬雲才微微皺眉。


    “這半年來我遍讀西楚江湖事,也知道了西楚不少個頂個的高手,卻全然不曾聽說有這麽一個年輕男子,三十來歲年紀,一杆子挑飛一艘大船,這當中雖不乏四兩撥千斤之手段,但更為可怖的是此人真正實力,要做到以上事情,最少也應當是一品長生之境,如此人物我實在不應該沒聽過才對。”


    “我也不知道此人從何而來,既然有此神通為何又要做水賊,老爺子你以為如何?”


    公主將這問題拋給了正一旁燈下指點楊幼倩一本劍譜的獨臂小老頭兒。


    “老爺子你修劍道,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陸地劍仙,應該對天下的劍道了如指掌才對。”


    “話的確是這麽說。”


    獨臂小老頭兒點點頭道。


    “隻是老夫並不曾見到過這小子,也不知他使劍的路數,光憑這些很難看出來,你西楚武林有天劍,驚寂劍,也有斷念之劍,具體如何,見了才知道。”


    老爺子說了話,眾人便再沒有意義,畢竟再厲害的劍道高手如何又能與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獨臂小老頭兒比肩?隻是如此看來,這一趟水路還真是非得走不可。


    夜裏張明月已經習慣晚睡,細雨依舊不曾停下,小個子驛站站長忙忙碌碌處理驛站大小事情,見張明月出了門仍不停下,隻是別過頭笑道。


    “小哥怎的還不休息?莫不是認床睡不著?”


    “那倒不是,隻是太早了有些睡不著而已。”


    張明月靠在欄杆之上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怔怔出神。


    “想心上人了吧?”


    “算是,也不全是。”


    張明月迴答模棱兩可。


    “可惜你們明天就要趕路,不然我就招唿我婆娘過來親自給你們做一頓好飯了,不然晚上就不用湊合這一頓了。”


    “那倒不用,吃什麽都無所謂,隻要能吃就行,好了,不打擾你忙了,你這麽勤快,你妻子肯定是個很賢惠的女人。”


    “那可不是嗎?”


    ……


    小個子驛站站長辦事情是極為有效率的,否則也不會成為這官驛的站長,隻是船卻不是買來的,而是租來的,船並非能乘坐上百人的大船,而是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隻因為船家是相依為命的爺孫女二人,這船幾乎就是二人的家,已經住出了感情,而感情並非可以用錢衡量,船老頭兒親自掌舵送幾人東下,雖然有些不理解這爺孫兩為何在這水賊橫行的關頭下水,但既然別人願意掌舵,也就省了再花錢請人掌舵的心。


    臨別前小個子驛站站長欲言又止,張明月見狀便笑問。


    “才住了一晚上,莫非住出了感情不成?”


    “屁話嘞,我可是純爺們兒,沒那麽多娘們兒的矯情。”


    小個子站長撓撓頭。


    “那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過了這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那什麽,就是想提醒你們接下來小心點,實在不行了就迴來,我會給你們提供幫助。”


    張明月啞然失笑。


    心道就算遇到了危險你一個區區驛站站長能給我們提供什麽幫助,但總歸不願意傷了人家這份自尊心。


    “行吧,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會來找你的。”


    揮揮手,大船沿江而下。


    小個子站長依舊在江畔守望,直至一個淺淺女子聲音傳來。


    “人都走了,你還在這裏看什麽?”


    “看這群人啊,娘子我跟你說,雖然我總共也沒跟這群貴人說上幾句話,但我總覺得這群人並非尋常之輩,說不定就是我陳大亮這輩子見過的最上等的人了。”


    小個子站長轉迴身,看著自己麵前這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破曉,也不知我上輩子是做了多少善事這輩子才能取到你這麽一個娘子,雖然你暫時不讓我碰你,不過沒關係,等我存夠了錢就帶你去汴京城,總會找到你哥哥,到時候再當著你哥哥的麵親自提親,到時候你總不會拒絕我了吧,唉,對了,我好像聽你說過你哥哥叫司馬什麽,好像這隊人裏麵也有個叫司馬什麽的,該不會就是你哥哥吧。”


    “應該不會,哪兒有那麽巧。”


    名為破曉的女子不禁望向漸行漸遠的大船,船頭的確有一個青衫男子,如當初將整個山寨強行塞給她並且讓她欠下一個人情的青衫男子一般。


    但她始終不相信天下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就如同她不相信山寨幾個月前一夜之間蕩然無存,再也還不了他的人情,卻無論如何都應該告訴他一聲才是。


    ——


    大船順薑水自西向東而下,沿途少不了一番春光,春天薑水還帶著絲絲涼意,倒是清澈無比,能看清楚水下二三尺的遊魚,天色總算好了起來,這一日朝陽出生,船夫是個花甲之年的老頭,雖然是老頭,但想來應該常年靠撐船載客為生,練就了一身結實的肌肉,撐船的時候隻著一件汗衫在船頭忙碌,其孫女年齡也不過十七八歲上下,因為是船家出身,身上少不了一些農家姑娘的羞怯,更是再見到了同為女子的公主之後頭垂的更低,大抵是自尊心作祟,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紀哪兒有不愛美的,尤其在遇見了一個不知道比自己美多少的女子之後,公主土生土長在這片土地,自是對其沒了新鮮感,倒是張明月與司馬雲屹立於船頭,此時紅日高掛,揮灑在平緩的江麵上紅透了半邊天,古人有雲春來薑水紅似火,即便不是火也跟火差不多了。整個一上午兩人都與船夫老頭兒聊天倒是知道了不少薑水江畔的風土人情,隻是到了中午的時候薑水便逐漸快速流動了起來。


    “再往下走有一道關口稱為一線天,一線天因為地勢狹窄因此水流湍急,大船過不去,隻能我這樣不大不小的船才能過去,但也對掌舵人的技術有很高的考驗,過了一線天,下遊江麵就逐漸開闊,多有暗礁,稍微一不注意就會觸礁,也就是那一代有水賊為患,咱們到了那一代差不多是下午,盡量加快點速度避開為好。”


    關於水賊之事昨夜裏已經聽小個子驛站站長說了,便也沒有再繼續打聽下去的意思,司馬雲也許是站的累了,便迴倉休息,那農家女子弄來了不少隻有薑水江畔春天才長的出來的青果端了上去,又拿了一盤遞到了張明月身前,隻是她卻看都不敢看眼前這少年人一眼,隻不過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就羞紅到了脖子深處。


    張明月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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