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壺還是老樣子。


    可巴雅爾孛額,將合著藥的血液滴入鼠頭上時。


    靈劫的雕刻扭曲,猙獰,難以自拔……


    趙傳薪:“……”


    當靈劫張口咆哮,外麵的鬆鴉嘎嘎大叫著飛走。


    有種熟悉的感覺,是在枯骨教堂裏,女修道士給女獵人的血光寶石賜福時,靈劫之神在冥冥中窺探的感覺。


    不同的是,在這裏,好像那東西隔著毛玻璃怎麽也看不進來,隻能在外麵焦灼的徘徊。


    屏蔽的藩籬,應當就是《舊神法典》本身。


    這酒壺本身肯定不是靈劫之神,但它和靈劫之神存在某種關聯。


    趙傳薪看著垂垂老矣的巴雅爾孛額,用皮子將酒壺包裹。


    他就將酒壺奪了過來,猶豫說:“算了,我拿著吧,但你得給我點藥才行,酒壺上癮了。”


    ……


    勝福、布隆阿和巴當阿三人往迴走。


    索-倫部原本在海拉爾河以北放牧,後被俄民占據,讓鐵路隔離後,被迫搬到海拉爾城的下方,毗鄰額-魯特旗。


    所以迴程時,他們先經過巴當阿的領地。


    恰好,有人來報,說是沙俄駐海拉爾領事吳薩締求見。


    三人對視,巴當阿心中無愧,但為了避嫌,就提議說:“咱們三人同去,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勝福和布隆阿理解,點頭應允,也好奇那個吳薩締想說啥。


    因為巴當阿部落離得近,本來吳薩締隻是想來拜訪他自己,卻發現另外兩翼總管也在,頓時欣喜。


    雙方在巴當阿的木刻楞中見禮,落座。


    吳薩締都說了些什麽呢?


    他問:“貴部有沒有棘手的疑難雜症患者?中國的醫療落後,若有,可移送我們俄國的邊境醫院治療,對生命算是一個保障。”


    “我們還有高明的獸醫,曾專門赴英國進修學成歸來,對牛馬羊駝的各種獸疾了如指掌,若是有麻煩,我可以幫忙解決。”


    “我特意了解過,五翼共有50多牛錄的人口,如今卻沒有一個合適的學校供子弟讀書,真是遺憾。”


    “我已經去過廣慧、光遠、延福、德孚等眾多寺廟拜訪過,並和喇嘛們成為朋友。”


    他態度和藹,言語懇切。


    交流中,絲毫沒有倨傲之意,和三人分別侃侃而談。


    說了好陣子客套閑話。


    忽然,吳薩締話風一轉:“據聞臚濱府稅收不少,卻還拖欠著清廷賜號的五座寺廟香火銀,實在不該。”


    除了吳薩締所言的四座寺廟,清廷賜號的喇嘛廟還有廟會集市的壽寧寺,當地人稱甘珠爾廟。


    草原向來是禍亂中原的一大根源,清廷是怎麽解決這個麻煩呢?很大一項,就是鼓勵宗教。


    每年都要撥香火銀,壯大這些寺廟。


    草原的凋零,和這些寺廟有很大關係。


    正常來講,以往每年要撥15兩銀子給每座賜號寺廟,可近年來財政枯竭,香火銀按8錢銀發放,即每座寺廟實際隻給12兩,五座廟共計60兩。


    每年稅收後,香火銀都要到位,但今年趙傳薪掌權,一來沒人告訴他這事兒,二來也沒有部門交接這個職能。


    勝福腦袋活泛,是五翼總管出主意的人,因為性格較為溫和,通常也是他負責與兵備道打交道。而車和劄精於武事,聰明且衝動,勝福出主意,他則來下判斷和執行。


    車和劄不在,勝福聽了,老好人毛病又犯了,說:“吳薩締領事,多謝你的好意,我會提醒知府大人的。以往這等事,由筆帖式達木定蘇榮和達木金徹仁等負責,先如今他們都在知府衙門當差,忙的焦頭爛額,許是忘記了。”


    吳薩締卻說:“或許不是忘記,而是新任知府,沒將你們的信仰放在心上也說不定。”


    勝福剛想說話,脾氣格外暴躁的布隆阿拍案而起:“吳薩締領事,伱是什麽意思?在挑撥我們與知府大人的關係嗎?如果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我們知府大人脾氣可不好,哼哼……”


    吳薩締吃了一驚。


    我焯……


    趙傳薪才上任幾天,你這個傻逼就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一個月才幾個俸餉,至於這麽拚命嗎?


    他有些尷尬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要誤會。”


    巴當阿也說:“香火銀,府衙自會發放。學校,府衙也正在投建。知府大人收的每一分銀子,都以布告張貼,五翼所有百姓都能清楚知道每一分銀子的流向。吳薩締領事若想以此挑撥離間,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吳薩締再次吃驚。


    媽的趙傳薪這個狗東西,真是好膽,竟敢這麽玩。


    這直接堵死了他的路,在別地屢試不爽的方法,放在趙傳薪身上竟然行不通?


    於是又客套了幾句,隻能怏怏而歸。


    他結交草原上層社會人士的辦法,在五翼行不通,隻是結交了一些當地德高望重的喇嘛。


    但是這裏五翼總管權勢更大。


    迴到領事館。


    海山和蘭司鐵在此等候多時。


    海山問:“怎麽樣了吳薩締領事?”


    “嗬嗬。”吳薩締苦笑:“我覺得,你們不必去找五翼總管了,你必然無法說動他們。”


    “……”海山納悶:“這是為何?據我所知,朝廷的新政,對五翼總管很不友好。”


    吳薩締搖頭歎息:“趙傳薪來了,一切都變了。五翼總管對他忠心耿耿,你去了,他們或許會翻臉將你綁了交差。”


    在挑撥離間的時候,吳薩締甚至覺得脾氣暴躁的布隆阿,幾乎要動手打人。或許若非他有沙俄領事的身份,就已經挨揍了。


    海山眉頭大皺:“趙傳薪?趙傳薪?我有所耳聞,不過一匹夫爾,如何有這等手腕?”


    怎麽都說趙傳薪,趙傳薪究竟有什麽能耐?一個漢人,能折服桀驁的草原雄鷹?


    吳薩締想了想說:“還是從長計議,走其它路線達到目的,不要急。我沒辦法招待你們了,還有一堆事要忙。趙傳薪將我們俄民驅逐,牲畜和草垛卻留在草原上,我需要和臚濱府溝通讓俄民將牲畜和草垛運走。”


    ……


    趙傳薪帶著巴雅爾孛額迴臚濱府。


    巴雅爾孛額已經無法騎馬了,趙傳薪給他弄了一輛駱駝車。


    四輪小車,穩當,不傷牲畜,好處多多,就因為轉向問題,在古時卻沒在國人間普及,是西方人先造出來的。


    哪怕到了此時,草原上還是沿用兩輪駱駝車、牛車。


    好在路途不遠,數十裏地,一天就到。


    趙傳薪迴臚濱府後,將巴雅爾孛額安頓下來。


    張壽增找到他說:“知府,吳薩締電傳,要求放他們俄民進入,將他們的牲畜和草垛、水磨等拆除帶走。”


    趙傳薪齜牙樂:“夢裏啥都有。”


    “……”張壽增必須確認一下:“知府,你的意思是——不給?”


    “自然不給,誰敢動,爪子給剁了!”


    正好,姚佳從外麵迴來,拿給趙傳薪一張紙:“這是車和劄總管的往年記錄。”


    這是一遝呈文。


    光緒三十一年,車和劄曾給都統衙門呈文,統計了俄人在庚子之亂後,在這裏掠奪資源的大略數目。


    趙傳薪打開看:自庚子之亂來,俄人在唿倫-貝爾遊牧區隨意割羊草、砍木,若估價則84萬5千多兩銀子,其中包括隨意割草出售15萬多車。又在西尼克河等地擅自伐木、劈板大小樹共80萬株……


    另一份呈文上寫:海拉爾河鄂力霍普山溝等地,俄人開礦200餘洞,另有人淘金、挖煤,並在唿倫湖、烏爾遜河等地隨意捕魚……


    再一份呈文上,則寫著:洪果勒金、西尼克河、墨和爾圖等鬆樹林內,除了俄人擅自伐木劈板外,旗人、民人也曾砍伐木材出售……


    這裏所說的民人就是漢人。


    五翼總管,給都統衙門的呈文,說的都是大白話,趙傳薪翻看著,甚至覺得有些嘮家常的意思。


    一張張看過去,趙傳薪忽然對五翼總管生出了許多好感。


    其實,這些人雖然有些心眼,但真的比某些老油條質樸一萬倍。


    從字裏行間能看出,五翼總管非常反感俄人在境內伐木、捕魚、采鹽、割羊草等等。


    反複不斷地呈文給都統衙門,都統衙門上報將軍府,製止俄人越界掠奪資源,要驅逐他們出境。


    趙傳薪甚至在一些呈文中,看到了五翼總管說肆意伐木會破壞生態環境的大概意思。


    這觀念就很超前了。


    但是,將軍衙門一律未采納。


    這裏還有將軍府衙門的迴呈:現今時勢與往昔不同,要開辟地利、稅收而振興地利,援時勢窘迫……


    五翼總管反複呈文,堅持好幾年。將軍府衙門拒絕了好幾年。


    副都統衙門和五翼總管是一邊的,將軍府衙門是另一邊的。


    所以之前,五翼總管都聽副都統衙門的話。


    將軍府衙門奉諭旨承辦,代表的是清廷。副都統衙門受將軍府節製,即便讚成五翼總管也無可奈何。


    趙傳薪看到了五翼總管的團結。


    這哥們幾個,是真的在為治下牧民生計著想,依寬場為本源,視水草為命脈。


    趙傳薪也看到了他們這幾年的憋屈。


    對原本曆史上,這些人造反的反感多了幾分諒解。


    他們的意願,用更白的話就是——求求你了將軍,趕緊趕走俄人吧,我們受不了了。


    朝廷和將軍府的意思是:不行啊,現在時局困難,你們忍忍吧,你們先受幾年委屈。


    事情卻一直懸而未決,委屈委屈再委屈,誰能受得了?


    直到趙傳薪來此。


    這種情況,就算以前的副都統衙門,現在的唿倫兵備道和五翼總管是站在一起的,他們也不願意聽兵備道的命令了。


    趙傳薪才是他們的前途。


    姚佳欽佩的看著趙傳薪。


    當他看了這些呈文後,心裏第一個想法就是——我焯,傳薪牛逼。


    然而趙傳薪其實並不了解這些內幕,他隻是想著,想要獲得當地人擁戴,就得為他們考慮,而不是總想著盤剝。


    之前趙傳薪偶爾也會生出疑竇,是不是進展的太快,有些不穩?


    直到看了這些呈文,他心裏無比的踏實,同時也生出一股怒火。


    15萬車羊草,80萬株大小樹木……


    “馬勒戈壁的!”趙傳薪從齒縫間吸氣,覺得肉痛:“早三天看見這些呈文,老子會將那些越境的俄民屠殺一空!”


    “……”姚佳和張壽增大驚:“萬萬不可。”


    趙傳薪眯起眼睛:“依呈文看,在一些山溝裏,還有達賚湖旁,應當還有未走的俄民對吧?叫紮那進來!”


    充當秘書角色的楊桑達喜立刻出去。


    等胡大來了,趙傳薪命令道:“立即分兵去鄂力霍普山溝礦區、唿倫湖、烏爾遜河、洪果勒金、西尼克河、墨和爾圖等地,阻止人砍伐樹木和捕魚。俄人立即抓捕,反抗直接槍斃。無論蒙漢,全都要製止,不服的抓捕起來。”


    張壽增焦急道:“知府,此事要從長計議,有些貧困百姓,就靠這些過活。”


    趙傳薪看了他一眼,旋即對姚佳說:“姚總辦,你也帶人去這些地方張貼布告,無論捕魚、采伐,開礦、割草、采石,均需要來官貨局辦理批文票據。捕魚要有魚票,伐木要有木票,采鹽要有鹽票……沒辦理的視為違法!”


    這是趙傳薪早就準備好的,本來想要循序漸進,如今看來已經迫在眉睫,不得不立即辦理。


    任憑這些人胡亂開采,結果就是資源枯竭,土地沙化。


    水草豐茂肥美之地,將變成死地。


    張壽增還想說啥,趙傳薪瞪了他一眼:“你閉嘴,你看見他們窮苦了嗎?”


    采鹽的能窮?挖礦的能窮?伐木的能窮?


    趙傳薪對姚佳說:“姚總辦,你給他講講價錢,讓張總辦知道好歹。”


    張壽增:“……”


    姚佳哈哈一笑:“羊草每車3錢銀子,15萬車就是4萬5千兩;大小樹木,大者數人合抱粗細,小者也足敷做橫梁,折中估價,每株樹木可達1兩,80萬株,至少80萬兩銀子。其餘鹽、魚等等,細水長流,須得另算……”


    張壽增瞠目結舌。


    趙傳薪告訴他:“幹好你和沙俄交涉那點分內事,等你懂民生了再插嘴不遲。”


    張壽增無言以對。


    一些資源,不可能不用。但必須節製的用,而且該交的稅一分不能少。


    趙傳薪準備用重典,來治理這個亂局。


    誰敢亂伸手就剁誰的爪子!


    沙俄也不例外。


    他募兵,守卡隻是一方麵,更多的是用在這些地方。


    現在巡警局的人手還少,因為錢不夠,無法招太多人,以後巡警人數會很誇張。


    各林場還需要護林員,設分卡。


    稅收的多,用的也多。


    但像趙傳薪現在這麽搞,總的來說會進入良性循環。


    如果不是他來,換成別人,錢都會被清廷抽走,偏偏還起不到太大作用。


    胡大、胡二和姚佳帶人走了。


    外麵刮著東風,天氣陰沉,不多久下雨了。


    趙傳薪去倉庫,清空秘境無用庫存,穿上當初在南美買的雨衣,去了海拉爾河南邊的沙化地帶裝沙。


    所有公署建築,他都拿真金白銀雇人建設。


    但有三處,他準備自己來。


    第一是自己未來的住宅,第二是學校,第三是公共廁所……


    學校他要自己建,桌椅板凳和教台等等也不打算假於人手,這個就算他讚助的,可以有。


    許多地方雖然沙化,但不嚴重,隻有浮皮。


    搜集沙子,著實耗了趙傳薪不少時間。


    表麵沙子盡去,下麵露出土表,來年還能長草哩……


    裝滿後,趙傳薪迴去。


    地基已經找人挖好,小雨不大,但深秋的雨格外刺骨。


    他蓋房子,地基格外紮實。


    泥抹子手套一戴,聚沙成塔,整個基地都被岩石占滿。


    基礎埋置深度對地基承載力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深度修正係數。


    如果上麵土質結實,下麵鬆軟,地基太厚搞不好還要沉降。


    趙傳薪讓人挖了一塊地,四周開好地基槽,中間抄平打夯。


    地基灌注岩石後,與中間地麵一體連接。


    幹這個活不能急。


    這裏不是沙漠,沙子並非唾手可得。趙傳薪做了個熔融石英玻璃注水留氣泡的簡單水平儀,一邊蓋一邊找平。來來迴迴當沙子搬運工,比平日裏工地上的駱駝還勤快。


    加班加點,弄到了晚上挑燈夜戰。


    他的終極目標有三,其一是趕走駐滿-洲裏與海拉爾城的沙俄軍隊,將兩座城完全占為己有;其二是遏製住辛亥年後沙俄策動的造反,守住國土;其三為終極目標,等待機會,等沙俄那邊亂起來,他要趁機將邊境線推過去一截。


    就好像尼古拉二世在辛亥年,想要趁亂朝這邊多邁幾步一樣,趙傳薪準備以其之道還施彼身。


    風水輪流轉,誰他媽還沒有個亂的時候?


    所以,他蠻可以現在將就著,避免大興土木,或是半年,或是一年,或是兩年,把滿-洲裏搶迴來,用現成的衙門。


    也可以現在就建,今後此處就好像滿-洲裏的副城,或者臚濱府的某個部門辦事處,或者單純作為官貨局的展覽廳,或者今後這裏會是一個進出口貿易的大市場……


    趙傳薪選擇後者,就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因為他發現了在海拉爾地區的微妙平衡。


    滿-洲裏確實要比臚濱府更好,更繁華。


    但草原的牧民百姓,並不熱衷那裏,甚至許多人痛恨那裏。


    所以許多商賈,等日俄戰爭一結束,買賣就做不下去了。說到底,人口在哪裏集中,哪裏就擁有財富。


    趙傳薪建臚濱府,卻能得到當地百姓擁戴。等將來奪迴滿-洲裏,兩地合並前途光明。


    一想到這些,懶散的趙傳薪就多生出幾分耐性。


    建築這東西,可以工序複雜風格同樣複雜,可以工序簡單風格複雜,也可以選擇工序和風格同樣簡潔。


    中式建築就是工序複雜風格複雜,雖然漂亮,但做起來費勁。


    能蓋簡單的,沒人願意去建木質榫卯結構房屋;有炕和普通舒適的床,沒人願意花上一年兩年去造千工拔步床。


    沒必要知道嗎?


    許多人吹噓傳統工藝,也隻是打嘴炮,自己住著歐式裝修的房子,天天給古人臉上增光添彩與有榮焉,像個沒本事的敗家子一樣喋喋不休。


    傳統工藝確實牛逼,確實高超,確實華美,但人類追求的是效率和簡潔以及舒適。


    強調繁複的工藝實在沒必要,人不可能越活越原始。除非有的是金錢、時間、精力,想追求什麽都行,否則就別扯犢子了。


    趙傳薪在設計自己的房子前,想過了許多,是要外表看著奇唬人世紀特結構卻很簡單的哥特風呢,還是法國的帝國風、路易菲利普風,還是英國第一次世博會的那個水晶宮,還是……


    這些看著都挺唬人的,尤其在這個時代。


    最後,他沒選擇中國風,也沒有選擇哥特風,他選擇了省事兒風。


    那些花活,還是留著蓋學校時候用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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