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滿臉希冀:“喜從何來?”


    “陛下一定猜不到,我今日見到了誰。”


    念及小太監帶來的是喜訊,李熙原諒了他這次的賣關子行為。


    “快說。”


    “陛下,我見到了趙先生。”小太監興衝衝的說。


    “什麽?”李熙大喜過望:“真的是他?”


    “真的,不過這隻是第一個好消息。”太監都喜歡幹報喜的活。以前有的是人搶著幹,現在李熙被迫退位,讓小太監獨占鼇頭了。“還有一個好消息,李完用,死了!”


    李熙身體一顫。


    雖說全國百姓都盼著李完用去死。


    但要說對李完用的徹骨之恨,李熙當屬第一。


    他有了把拔出肉中刺的解壓感,也有怕這刺會帶出一塊血肉的緊張:“是誰殺的他?是不是趙傳薪?”


    小太監搖頭:“不是趙先生,我聽遊行的百姓說,是一個叫李秀吉的人。此人旅居海外,聽說大韓有難,便迴來報效國家,報效陛下。他當場割掌立誓,揚言老天若覺得他李秀吉如果能成事,就讓老天爺劈死李完用。”


    聽說不是趙傳薪,李熙同時擁有失望和安心兩種情緒。


    失望是趙傳薪拿了錢事情沒辦利索,安心的是趙傳薪做事無所顧忌,別人動手,他李熙就不會受到牽連。


    可是聽小太監說李秀吉指天發誓那一套,李熙搖頭:“這有何用?”


    小太監神神秘秘道:“陛下,神了,那李秀吉發了兩遍誓言。突然有天雷滾滾而來,一雷將李完用劈成了黑乎乎的焦炭!”


    李熙瞠目結舌。


    難道老天真的會降下雷霆,懲罰惡人嗎?


    突然,他眼睛眯了起來。


    他想起來“趙傳薪通”樸升烈。


    樸升烈以趙傳薪為偶像,搜集了不少“戰神資料”,李熙事後與樸升烈打聽過趙傳薪的事。


    所以,他問小太監:“你知道那雷什麽樣嗎?”


    小太監打聽消息的那個百姓,是個喜歡吹噓的。


    消息經過這種人的嘴裏傳出,時間近了能極力還原真相,時間久了會經添油加醋的潤色而失真。


    好在給小太監講述的時候,那百姓還處於見證奇跡的興奮當中,沒有誇大其詞。


    小太監說:“是個電球,閃亮閃亮的,速度沒有子彈快。劈在李完用身上,李完用一聲都沒發出來,就成了一塊焦炭。”


    李熙又問:“那電球是從天上降下,還是從別處?”


    小太監仔細迴憶:“不是從天上,因為那電球和李完用還有些距離的時候,許多人就發現了電球。”


    小太監也是聰明人,這其實是他推測出來的。


    如果電球是從天而降,普通人正常不會總是仰頭望天,所以不能提前發現。


    李熙哈哈一笑,暢快道:“樸升烈若沒誆朕,那這件事應當是趙傳薪幹的。趙傳薪和那個李秀吉唱了個雙簧!如此,他也能洗脫嫌疑,也少給朕帶來麻煩,快哉快哉!”


    李熙還以為趙傳薪是替他著想,找了個替罪羊。


    實際上,趙傳薪隻是臨時起意,想給李秀吉身上加點光環而已。


    因為韓國這片土地,本就非常容易滋生某些帶著奇葩信仰的邪惡群體。


    小太監錯愕。


    他和趙傳薪吃飯的時候,趙傳薪沒有吐露半點消息。


    臉上更沒有得意。


    這讓他想起趙傳薪罵他喜形於色沒出息。


    但他還是有疑惑:“陛下,如何證明此事是趙先生做的?”


    “朕曾經問過樸升烈關於趙傳薪的事。樸升烈說,趙傳薪在清國的綠林中有許多名號,其中兩個叫關外大法師和混元霹靂手,據聞他能夠召喚天雷,和你描述的一般無二。此外,如今趙傳薪就在漢城,那不是他還能有誰?”


    小太監恍然:論起淡定,還得是趙先生啊。


    幹出了這麽大的事,還能麵不改色。


    李熙端起辦公桌上的酒杯,這是一杯全州犁薑酒。


    這種酒,以白米為主材料,加入犁、生薑、桂皮、蜂蜜以及一些藥材,最關鍵的藥材是全州地區培育的“鬱金”。


    這酒要長時間儲存,色澤淡黃,香氣濃鬱,味道甜美。


    他品嚐了一口,似乎從酒水中嚐到了國賊靈魂的重量和口感。


    放下酒杯,他又問:“李完用死了,的確是一件喜事。另一件,不光光是遇見了趙傳薪吧?”


    “陛下明見。”小太監習慣性恭維。“今天,趙先生為陛下解決了一件大麻煩……”


    他將趙傳薪的話複述一遍。


    此前,李熙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巨大陰謀當中。


    那種覺得身邊所有人都圖謀不軌形跡可疑的感覺,很糟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伊藤博文,端的是好手段!朕就說,為何他對所有事一清二楚呢。”


    小太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趙先生說,其實截獲電報信息的原理很簡單。”


    這樣說,會顯得李熙和他都很蠢。


    但是小太監想到之前陛下憂心忡忡,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導致形銷骨立,覺得還是點撥一下為好。


    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在發愁之前最好先分析分析原因,找出解決辦法。


    李熙歎口氣:“不管那麽多了。既然趙傳薪能解決,那再好不過。”


    “額,陛下,趙先生說他要報酬,要陛下在內帑裏拿一件寶貝作為工程款……”


    “什麽?他竟還有臉來找朕要錢?他可是拿了朕幾十萬……”


    說到這裏,他忽然打住。


    因為趙傳薪偷偷坑了他一手,他很憤怒,但身邊的人都不知道他為何憤怒。


    這種丟人的事,萬萬不可講。


    趙傳薪說過:誰反悔誰就是孫子……


    小太監見李熙反應竟然這麽大,苦著臉說:“陛下,趙先生說,要是不給他就不幹……”


    “……”


    ……


    戰神島上,


    戰神小隊的人多半都已經去了內陸,向南駐進大山裏了。


    但並沒有完全放棄戰神島,依然有少數人駐守,畢竟這也算是一條退路。


    戰神2號島,卻是成了鮮於斌和一群鼻涕娃的天下。


    被鼻涕娃眾星拱月圍起來的鮮於斌,像個將軍一樣指揮若定,交代如何給田地除草,讓另一些鼻涕娃去用小雙輪車在島的另一側推來鳥糞。


    在戰神2號島的西邊,有貼臉兒鳥和海佳人兒等海鳥,其實就是鸕鶿和海燕和一些鷗類鳥。


    鮮於斌見過漢城和江華島的農民是如何種地的,那些農民到處去撿糞球,然後放進地裏。


    戰神2號島上算砂壤土,疏鬆、貧瘠、透氣性和排水性好。


    鮮於斌認為鋪上一些鳥糞,有助於鎖住養分和水分。


    “鮮於斌,這小麥苗長的比江華島的麥苗還要好,我看不用鋪鳥糞了吧?”


    鮮於斌搖頭:“這是趙先生施法,莊稼才能長的這麽茂盛。等趙先生走了,明年咱們就要靠自己了。今年鋪上鳥糞,海風每天吹著,太陽每天曬著,這些鳥糞到了明年就會變成沃土。到時候,我們就有源源不斷的糧食吃了。你想啊,我們有了糧食,在這裏還有趙先生蓋的石頭棚子,我們修繕修繕,以後吃住不愁該有多好。”


    一群鼻涕娃被他描述的場景打動,幹的更起勁了。


    他們都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比如這點田地,能產出多少糧食。而他們這些人,一年會消耗掉多少糧食。


    種田之所以會給人安全感,是因為在種田者盯著的時候,糧食會長;睡覺的時候,糧食依然在長。


    耕耘=收獲,這種感覺令人踏實。


    “趙先生要走嗎?”


    鼻涕娃們吃了一驚。


    這裏沒有了趙傳薪,他們的生活不知要少了多少期待感,將不再會有驚喜時不時地光顧。


    沒有烤餅,沒有薑湯,沒有魚糕,沒有藥妝……


    這樣想,大家都沮喪起來。


    鮮於斌之前當趙傳薪的跟屁蟲,學到了些老趙的因勢利導手段。


    見士氣低落,他趕忙鼓勵說:“別氣餒。我們努力活下去,等再大一些,就可以去給趙先生做事情了。趙先生有很多軍隊,有很多產業,這些都需要人手。以後為趙先生做事可以賺很多錢。”


    “對,我們要種好地,這樣就能活下去……”


    他們看向了田地裏,莖稈比江華島同期要高一倍不止的麥苗,臉上露出了天真的笑。


    ……


    趙傳薪拿著棕櫚油肥皂,在河邊洗澡。


    小太監在旁邊候著。


    “著啥急?等我洗完澡的。”


    小太監苦笑:“不急不行啊,伊藤博文經常進宮,逼迫陛下改元隆熙,連國號都改了。而且,還要帶著七皇子去日本學習。”


    趙傳薪鑽水裏衝洗肥皂沫,邊洗邊說:“我那拜把子兄弟的孩子多,送一個半個的過去怎麽了?”


    “這可不是孩子多少的問題,這是……害,說了也無妨。如今在位的國君,性子柔弱,且無子嗣。日本人將陛下的第七子帶到日本學習,為的就是讓他成為新太子……”


    這樣說趙傳薪就懂了。


    伊藤博文這是想把控現在的傀儡,然後從小教育新的傀儡。


    他哈哈一笑:“這伊藤博文,打的一手好算盤,不去鋪子裏當賬房真是可惜遼。”


    “……”小太監就佩服趙傳薪這個天塌下來也照樣嘻嘻哈哈的勁。


    他就不行,沒這份定力:“趙先生,咱們還是快些吧。”


    擦幹身體,趙傳薪穿衣服上岸:“走吧。”


    “咱們先去拿東西。”


    小太監準備了電報機,銅導線,還有趙傳薪吩咐的一些矮木杆三腳架。


    這時候的導線甚至都沒有膠皮等絕緣材料包裹。


    多虧電報機用的是直流電,要不然……


    小太監問:“趙先生,這些東西伱要怎麽帶走?可不能大張旗鼓帶著這些去俄國公使館。”


    卻見趙傳薪隨手一揮,眼前的東西全部消失。


    今天,小太監算是真正的見識到了“法術”,心裏異常震撼。


    “行了,你先迴去等著吧,我等天黑在去俄國公使館,到時候你們在靜觀軒接應就行。”


    “趙先生,陛下吩咐說,萬萬不可出紕漏。”


    “我辦事他還不放心嗎?真是的。”


    小太監想起了李熙那憂心的小眼神,不由得露出苦笑。


    可不正是不放心你咋地。


    俄國公使館是一棟灰白高大的塔一般的建築,外麵罕有的進行了綠植規劃,修剪整齊的灌木叢像是一堵堵低矮的牆,把道路分割成一道道的,像是迷宮。


    趙傳薪也沒特意躲著,他在石階上坐著,讓灌木叢替他遮擋午後的陽光。


    懶散的陽光,仿佛賽跑中贏了時空,趙傳薪恍惚中仿佛看到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而這一小塊區域則成了開放的藝術空間。


    這是留給曆史和想象的留白。


    有俄國人偶爾經過,投來好奇的目光,趙傳薪視若無睹。


    他隻是拿著一把刻刀,專心致誌的在一枚來自於梅林的橄欖核。


    橄欖核上沒有線稿,趙傳薪完全在隨型雕刻。


    這枚橄欖核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核壁厚實,夠大,密度好油性足。


    正麵是一個鍾馗像,口中叼著一隻小鬼,腳下的砵中還裝了一隻,身後有形態曼妙的女鬼和骷髏像。


    路過的兩個毛子都看呆了。


    他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在小小的橄欖核上,能開這麽多臉的神人。


    隨著橄欖核碎屑被風吹落,鐵麵虯髯,相貌奇異的鍾馗像顯現,每一絲眉毛,每一絲須發都清晰可見。手中扇子的扇麵扇骨棱角分明,形態飽滿。


    小鬼或猙獰或哀嚎,雖然很小,但卻一眼能看出其情緒。


    一個毛子忍不住問:“請問,這個賣嗎?”


    趙傳薪對著橄欖核吹了一口氣:“賣啊,你出價多少?”


    “我願出十塊錢。”


    “給我一百塊,這個就歸你了。”


    “這……太貴了。”


    趙傳薪嗬嗬一笑,繼續修飾細節,不再理會他。


    媽的老子的滿工雕刻,一顆籽兒不要出天價都對不起精靈刻刀這種神器了。


    這種雕刻最難的不光是細節到位,內容豐富,難點在於橄欖核核壁再厚,也始終是有限的厚度,稍微不注意就會雕漏眼,需要豐富的經驗,根據手感小心雕琢才能做到。


    那毛子應當是個中產階級,可對中產來說一下子掏一百塊也肉疼。


    但他太喜歡這雕刻了,就商量說:“50吧。”


    趙傳薪將眼瞼部分處理完,雕刻已臻完美。


    “你想要怎麽佩戴?”


    毛子想了想說:“能掛在脖子上嗎?”


    趙傳薪用精靈刻刀隨手在核尖兒部分橫穿一孔,竟然還是牛鼻孔。


    一般核雕的孔都是豎著穿的,因為核尖兒太脆弱,稍控製不好就會穿碎。


    能像趙傳薪這樣不用鑽,拿刻刀隨手給橄欖核橫著打出牛鼻孔的,世上可能再沒人能做到了。


    他又拿出一根包芯繩,兩手翻飛,上麵是四股辮,下麵用玉米結,中間還插了兩顆綠鬆石配色。


    下麵,他用大環套小環的純金環,一共五環,代替一截線繩做點綴。


    最後,再將橄欖核綁在最底部。


    兩個毛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我曹……光是這項鏈就能稱為藝術品了。


    趙傳薪拎著吊墜晃悠:“現在,100塊,想要帶走,不要就滾蛋。”


    “要了!”


    毛子咬咬牙,從錢袋裏掏出了一百塊大洋。


    趙傳薪樂嗬嗬的接了過來。


    果然不能虛度光陰,打發掉的時間也是可以賣錢的。


    另一個毛子猶豫了一下:“這位先生,我沒有那麽多錢,有沒有簡單好看又便宜的?”


    趙傳薪拿出一塊黑灰白顏色漸變的瑪瑙,手腕抖動,精靈刻刀的刀鋒快成了殘影,石屑翻飛,寥寥幾刀,一枚羽毛雕刻的吊墜出現在手裏。


    高橋風的羽毛,他曾經有段時間雕的都快吐了,沒辦法顧客喜歡,他閉著眼都能雕出來。


    “你能給多少錢?”


    羽毛雖然簡單,但黑灰白三色漸變,搭配那條理清晰寫實感十足的羽毛,有種簡約的美。那毛子瞪大了眼睛:“這,十塊錢。”


    趙傳薪二話不說,拿出包芯繩開始編織,依然四股辮,依然玉米結,依然兩塊小鬆石陪襯,下麵用一個純金環勾住瑪瑙羽毛的孔,吊在繩結上。


    他晃悠著吊墜:“三十塊!”


    毛子一咬牙,掏了三十塊出來。


    趙傳薪樂嗬嗬的接了錢:“好走不送。”


    “……”


    兩毛子非常肉疼,又心滿意足的走了。


    等他們離開,


    趙傳薪看見遠處有一夥大韓人藏頭露尾,明顯暗懷鬼胎的在附近集結。


    這些人當然不是奔著他來的,他們指點的方向是慶運宮。


    因為俄國公使館距離慶運宮不遠。


    嘁嘁嚓嚓嘀咕了半晌後,他們才離開。


    趙傳薪也不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反正此時的韓國百姓,不是在反抗日本人,就是在反抗日本人的路上。


    多半與日本人有關。


    當夜幕降臨,俄國公使館外飽經日曬雨淋而發白的長椅,被月光照的慘淡。當公使館內的殘燭,漸漸燒成了餘燼。


    好像雕塑一樣坐著的趙傳薪起身,伸伸懶腰,去旁邊灌木叢痛快的尿了一潑。


    然後大大咧咧的朝俄國公使館走去。


    公使館的大門沒鎖,毛子的性格向來是粗心大意,門房臉頰彤紅,手邊放著個廉價伏特加的酒瓶,大半瓶已經沒了。


    他醉眼朦朧,身子歪在椅子上,腦袋一點一點的。


    看見趙傳薪走來,他也沒起身,隻是歪頭迷離的打量一眼:“你,你是誰?”


    趙傳薪聽不懂俄語,手一翻,多了一瓶威士忌,塞在了門房的另一隻手裏。


    他做了個解褲子的動作,嘴裏發出“噓噓”的聲音,胯部還扭了扭,形容要去洋洋灑灑一番。


    那毛子已經喝懵逼了,看看明顯價值不菲的威士忌,再看看自己的粗劣伏特加,戴著高爾察克夫卡帽憨態可掬的點點頭。


    趙傳薪朝他禮貌一笑,便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公使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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