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天的時刻防備趙傳薪鬧幺蛾子而草木皆兵,到後麵李叔同接二連三的善後,漸漸他都有些習慣了。


    和趙傳薪這種人在一起的妙處在於,會忘記煩惱,拋開不悅,思路會被牽著走,每一天都充滿“驚喜”。


    看著小食店內,剃著光頭認真做飯的廚子,和邁碎步穿梭桌與桌間的服務員,李叔同生出友人離別的失落感。


    可能正是因為他充沛而飽滿的情緒,後來才能作出“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經典《送別》一曲。


    他詫異了,雙方真的是朋友麽?


    他李叔同竟然會有這樣一個朋友?


    “我走了,你自己能行?”


    趙傳薪往嘴裏塞著培根起司蛋吐司,抄起牛奶咕咚灌了一大口。


    滿意打了個飽嗝:“多新鮮那,沒了你李屠戶我就必須吃帶毛豬咋地?”


    其實隻有沒心沒肺的人,才適合穿越。


    否則環境驟變,親朋離散,單此一點就能讓人抓狂。


    被比作屠戶的李叔同苦笑:“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麽?


    我雖然不適應你跳脫的性子,但也能勉強再幫你幾天。”


    兩天前,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話的。


    當時他恨不得馬上消失。


    趙傳薪歪頭,似笑非笑看著他:“哈哈,是不是舍不得離開我了?”


    以李叔同性子,立刻就尷尬道:“嗬嗬,你不用就算了。”


    有個翻譯自然是方便的,可趙傳薪卻怕牽連李叔同。


    隻是這話沒對他說。


    吃了早飯,兩人迴酒店,李叔同收拾東西,將袋子裏剩下的錢遞到趙傳薪麵前:“你的錢,還剩下不少。”


    “仨瓜倆棗的,你拿著用吧。”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趙傳薪說:“清廷正準備把鹽業收歸為官鹽經營,畢竟旗人家的餘糧也不多了。


    你家族事業就是販鹽吧?


    嗬嗬,你好日子不會長久了。


    我要是你,就省著些花,免得以後吃糠咽菜。”


    清廷天天賠款,和趙傳薪一樣都是散財童子。


    區別是,趙傳薪向來散給自己人,不計成本;慈禧隻散給友邦,同樣不計成本。


    花的多了,自然需要新的斂財途徑。


    有人覺得趙傳薪給保險隊的撫恤太高了,人命不值3000塊。可死光一千人才300萬塊,他賠不起是咋地?


    小看誰呢?


    清廷的王爺奕劻個人銀行存款就有700萬英鎊,合成銀元7000萬,夠死2萬保險隊隊員了。


    趙傳薪怎麽也想不通,3000塊銀元撫恤真多麽?


    是否國人人命必須比滿貴和洋人賤才合理呢?魯迅後來一個月有300塊大洋工資,3000塊是他十個月教學工資而已,民國那時候的銀元價值比現在還略高一點,是否戰士的性命就必須比文人便宜呢?


    而聽了趙傳薪話的李叔同悚然一驚。


    原本,他直到迴國後才發現家裏破產了。


    現在趙傳薪算給他打了個預防針。


    沉默片刻,李叔同點頭:“多謝了。”


    看他情緒有些低落,趙傳薪依然是沒心沒肺的笑:“那麽,咱們江湖最高禮儀——抱拳了鐵汁,有緣再會!”


    李叔同帶著一腔心事和幾百塊大洋離開了。


    他有他的生活。


    當李叔同一走,趙傳薪仰頭望天,雙手撐開。


    “啊!自由的空氣,甘甜的雨露,惹人憐愛的日本妞,老子來了!”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這次沒能引來豔遇,而是……


    “啊!就是他,就是他把我丈夫打暈了!”


    一個白人胖娘們,抱著醜陋的長毛犬,帶著兩個警察指認兇手。


    趙傳薪愕然。


    最討厭的就是有人讓他帥不過三秒。


    所以他麵露猙獰,咬牙切齒。


    然後,


    轉頭便跑!


    沒有汽車的好處在於,雖然長跑的速度不會很快,可日本人的小短腿也奈他不何。


    神戶是個依山傍海的好地方,全年氣候溫和。


    六甲山南部山陵低矮,溫泉眾多。


    跑上山後,趙傳薪迴頭,見警察已經不見了。


    隨便找了一條路,他背著手信馬由韁不論南北的走了會兒,忽然聽見嘩啦嘩啦的水聲。


    好奇走過去一看。


    我擦。


    他揉揉眼睛再看,一處溫泉內有男有女,不著片縷,白花花的辣眼睛啊。


    “真是有傷風俗,我必須過去批評他們。”


    趙傳薪打定了主意,開始脫衣服了。


    噗通!


    濺起的大片水花,惹得旁人十分不滿。


    “你有沒有道德,入池前竟然不裹著圍巾?”


    有日本男人用日語咕噥說。


    這純粹雞同鴨講。


    趙傳薪齜牙一笑:“看看你們,成何體統?


    今天我必須批評你們兩句。


    尤其是你,你這丫頭,一看就營養不良。


    還有你,你這是在泡澡,臉塗的跟個鬼似的幹啥?


    還有你,嗯,你不錯,繼續保持身材!”


    53年前,美國艦隊叩開日本大門,當時的水師提督佩裏目睹了日本男女混浴現場。


    據說當時佩裏尷尬症犯了。


    明治維新後,德川幕府頒布禁令禁止男女混浴,他們多少也覺得有些丟人了。


    關起門來什麽都好說,現在醜事被外人看見了,影響多不好呀。


    可有禁令,但沒處罰措施。


    頂多像趙傳薪現在這樣,以道德譴責之!


    所以屢禁不止。


    當人高馬大的趙傳薪光溜溜的鑽進流動的溫泉裏,這裏的日本妞含羞帶怯的看著他。


    沒辦法,一群小雞崽子裏麵混入雄鷹,多紮眼可想而知。


    “看看你們這群人幹的好事,丟不丟人。


    像我這樣的道德君子,最見不得你們齷齪嘴臉,啊tui……”


    趙傳薪滔滔不絕。


    可見他一口吐在了池子裏,這裏的日本男人率先不幹了。


    一個小矮子嘩地從水裏站起來,指著趙傳薪:“八嘎,你怎麽能往池子裏吐口水?”


    趙傳薪樂了,就這,你還好意思站起來?


    他嘩地也起身:“八嘎,八你全家的噶。草擬祖宗十八代……”


    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雄風!


    兩人隔空對罵。


    彼此隻能從語氣感受對方的氣勢,內容全靠猜。


    顯然,趙傳薪技高一籌,不多時那日本人氣唿唿的離開池子,穿衣服走了。


    他沒勇氣動手的。


    然後,商量好了般,其他男人陸陸續續也都離開。


    趙傳薪這才重新入水,笑嘻嘻的四處打量。


    “我是以批判的眼光看的,這是君子所為。”


    你看,趙傳薪就懂得用肯定句式給自己催眠。


    記得曾經趙傳薪和同學討論過清末女子形象問題。


    朋友表示,清末的女人一定是符合清末男人審美觀點的。


    趙傳薪嗤之以鼻。


    難看就是難看!


    但凡有點審美品位的,都不會認為那樣穿著打扮會好看。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清末,國內許多名流都鍾情日本女人。魯迅,孫大炮,溥傑,郭開貞,乃至於剛和趙傳薪分開不久的李叔同皆是如此。


    為何?


    不是趙傳薪滅自己威風長他人誌氣。


    可看看雙方顏值對比就明白了。


    日本女人會修眉,卻不會剃光額前的頭發露出大腦門,並且這會就流行起了齊劉海。


    這會兒日本女人也不像早期那樣抹黑牙齒,已經很少有人把臉塗的像刮大白一樣了。


    趙傳薪看到一個女孩子的發型和臉蛋,比李連傑電影《精武英雄》裏山田光子的還甜美。


    這種情況會持續到民國到來,國內才出現各種絕色。


    所以說,很多時候顏值和發型、妝容以及穿搭有很大關係的。


    見礙事的小鬼子們都離開了,趙傳薪以舒服的姿勢靠在岸邊,用英文說:“有誰懂英文啊?”


    那個長相甜美的女孩開口道:“我會的。”


    細聲細氣,柔柔弱弱的。


    “哦,那你當翻譯,我們大家一起聊聊天吧!”


    女孩把話給眾女翻譯。


    在日本有許多未解之謎。


    混浴泡澡隻是其中之一。


    還有就是,大庭廣眾下,大家都表現的很害羞。關起門來,則各種奔放。


    在場的幾個女孩女人都低下頭。


    表現的很害羞。


    趙傳薪問:“你叫什麽?”


    “我叫高野真梨子。”


    “真梨子,你很漂亮。”


    向來照搬華夏文化的日本人,性格還是偏於內斂的。


    麵對趙傳薪這樣肆無忌憚的誇讚,高野真梨子是真的害羞了。


    “謝謝!”


    趙傳薪又問她:“你在哪學的英文?”


    高野真梨子小聲道:“我在六甲高等學校讀書,跟老師學的。”


    高中生好啊。


    “真梨子,你能幫我個忙麽?”


    “ok!”


    “幫我搓搓背好麽?”


    “……”


    ……


    泡完了溫泉,無所事事趙傳薪送高野真梨子迴家。


    “真梨子,你家裏人都是做什麽的?”


    “我父親是傳統匠人,曾經給貴族雕刻根付。現在大家都不穿和服,改穿西裝了,根付隻能作為觀賞用。父親隻好給學生做筆筒和文具盒維生。


    我母親是家庭主婦。”


    趙傳薪想起了後世有段時間,日本的根付受到追捧,許多根付還成了日本的國寶級文物。


    古董本就是承載文化和曆史的器具,是時間賦予其價值。


    可真當趙傳薪身處時代洪流中,又覺得追逐古董文玩沒什麽意義。


    “這樣啊,真巧,我也懂雕刻。”


    說著,手裏多出一塊鹿角,他拿著精靈刻刀邊走邊雕。


    時不時地還抬頭看看高野真梨子,片刻一個人像雛形初現。


    比起繪畫,他其實更擅長雕刻。


    手起刀落,駕輕就熟。


    既然高野真梨子的父親是做根付的,她自然是沒少看父親做雕刻。


    可趙傳薪……


    這手速真心不是人,而且能配合這種手速,刻刀需要多鋒利?


    他父親雕刻,都是雕幾下就吹一口氣,將碎屑吹開,左右觀摩再三思忖後才繼續下刀。


    可趙傳薪就像是不用思考一樣,配合精靈刻刀速度比五軸圓雕機還快。


    發現她盯著自己手指頭,趙傳薪笑笑,精靈刻刀在手指尖靈活轉動,最後還以食指為中軸,拇指撥動,精靈刻刀在掌心飛快轉了幾圈。


    “我這單身三十年的手速,可不是鬧著玩的哦真梨子。


    你想要試試嗎?”


    看看鋒利的精靈刻刀,高野真梨子趕忙搖頭。


    她顯然理解錯了。


    臉上還露出怕怕的表情。


    其實,


    趙傳薪一直練習雕刻手速的原因很簡單。


    精靈刻刀的刀頭是能夠伸縮的,他必須快到讓人看不清刀頭的變化才行。


    否則總是解釋很麻煩的。


    熟能生巧,練就了“一手”好本領。


    不多時,高野真梨子的相貌,出現在鹿角上,惟妙惟肖。


    接下來的活就精細了,趙傳薪拉住高野真梨子:“等等,咱們在這坐一會兒。”


    他一刀一刀的勾勒發絲。


    兩人都不說話。


    這裏算高原,西側有牧養的牛羊,低頭悠閑吃草。


    有看家的狗汪汪的叫。


    微風拂麵,陽光正好。


    高野真梨子穿著花色和服,坐在地上抱著雙膝,徐風將她整齊的劉海吹起,後麵的發帶隨風飄擺。


    此時盯著的已經不是趙傳薪的雕刻,而是趙傳薪本人。


    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她想:他好高好英俊啊,談吐幽默,又有本事。


    冷不防的,趙傳薪開口:“我長得是不是很帥啊?


    我勸你不要對我抱有非分之想!”


    先是受驚小鹿般心虛移開目光,然後噗嗤,高原真梨子笑出聲來。


    而趙傳薪對著鹿角吹一口氣。


    碎屑紛飛,高原真梨子的可愛精髓附於鹿角之上,清秀的臉孔,略顯憂鬱卻又清澈的大眼睛,漂亮的嘴型。


    遞給她,趙傳薪說:“比起你父親,你覺得我的手藝怎麽樣?”


    抿嘴一笑,高原真梨子接過鹿角:“這種技藝,連我爸爸都是要讚揚的。”


    “好了,看完了就還給我吧。”


    “……”


    不按套路出牌呀。


    拿迴鹿角,趙傳薪在其背麵,雕了個圓圓的卡通風格的屁股。刻了幾個字,還給高原真梨子。


    “喏,送你了。”


    高原真梨子禁不住握小拳頭,捶打在趙傳薪肩膀上:“你好壞哦。”


    “是吧。


    真梨子啊,你爸爸技藝高超,我也技藝高超,對麽?”


    “嗯!”


    “技藝高超等於技藝高超,我就等於你爸爸。


    那麽,今後你盡管叫我爸爸好了。”


    “要死啦!”


    高原真梨子沒忍住,爆了一句日語。


    趙傳薪哈哈大笑。


    兩人起身你追我趕,讓遠處吃草的羊都好奇抬頭觀望。


    直到,綿羊的眼睛裏,兩個人的倒影消失不見,它才從新低頭繼續裝填怎麽都不飽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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