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日,圓月。


    今天是中秋節,可我的知心男友卻死了。心髒猝停。在大廈第十四層的電梯間,雙眸圓睜,牙齦全曝,儼然是驀然離世的。


    據說那時,正是一個周六的黎明時分。


    他是個英文雜誌社的編輯,長相英俊,思維敏捷,幽默詼諧,樂觀開朗,尤其是最近一篇原創作品,剛剛獲得了一個國際性的文學大獎,意味著他已經躋身國際名家的行列了……


    大廈裏的人誰不認得他?


    到是職守的保安能夠看到鏡頭裏的他,眼神常常彰顯得那麽憂鬱,如同他的文字,總是淡淡的、靜靜的、緩緩的憂傷著。


    他知道,我常常在夜幕下,孤獨享受著步行在靜謐街頭上的滋味……


    那晚,電梯間的異常,很快就被那保安發現了。


    他的妻兒質疑,保安說:“他應該很幸福的,去的時候,沒有一點點痛苦!”搶救的醫生說:“既然心髒從來沒有問題,那麽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猛然碰上了特別恐怖揪心的事情。”


    警察出具火化證明之前,再次仔仔細細地勘查了一番現場,發現那夜那時,是他規律性的……每周六都進行的,工作、學習和……散步;那次那會兒,他是從辦公室所在的二十六樓乘坐電梯下到第十四層,電梯門開合之間,突現他的驚恐麵目。從攝像錄映帶裏查看,當時第十四層和電梯裏,都是隻有他一個兒身影的。


    在他的辦公桌上,有本書是國內大史學家羅爾剛的《師門五年記》,扉頁上寫有:贈給然兒——行走是一個人的宗教,它不但可以自救,也可以救人。有篇讀後感,夾在書中。


    但是,然兒是誰呀?畢竟編輯隻知道,他有個美麗的悍妻,出身英國貴族大家族,卻不叫然兒呀!難道是那個知名的另類女律師——然兒——嗎?


    崇尚寂寞行走的我,正利用休期,到處遊蕩,孤獨地行走在魑魅之中,卻誰也不知道究竟何時,竟然會成為了他在迴家路上的心靈深處的紅顏知己。


    他曾經說:在現代社會中,渴望行走的人越來越少,而真正能去行走的,羈絆也越來越多。但是說到真正行走,幾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選擇了退縮。


    我說:如果說行走是一種夢想,那麽目的地絕對不是它的終結。


    我還說:我崇尚行走,所以我就漫遊。


    他無奈的答:行是過程,走是關鍵。沒有走,無法成行。


    然而,我開始或飄走在多瑙河邊,或漂遊在乞力馬紮羅山裏……


    我喜歡多瑙河切穿喀爾巴阡山脈形成的壯麗險峻的卡特拉克塔峽穀,這峽穀從西端的臘姆到東端的克拉多伏,包括卡桑峽、鐵門峽等一係列峽穀,全長雖然隻有一百四十四千米,首尾水位差近三十米,但峽穀內的多瑙河最窄處隻有百米,僅及入峽穀前河寬的六分之一,而深度則由平均四米增至五十米。陡崖壁立,水爭一門,河水滾滾,奔騰咆哮,成為了多瑙河著名的天險,也蘊藏了巨大的水力資源。人,不也是這樣麽?不被逼急到了狹隘之處,怎麽可能釋放出核能力?


    我還喜歡藍色多瑙河緩緩穿過奧地利首都wyn市區的狀態。要說這具有悠久曆史的古老城市,山清水秀,風景綺麗,優美的wyn森林伸展在市區的西郊,鬱鬱蔥蔥,綠蔭蔽日。漫步wyn街頭或小憩公園座椅內,我幾乎到處都可以聽到優美的華爾茲圓舞曲,看到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音樂家雕像,真不愧為“世界音樂名城”。站在城市西北的卡倫山上眺望,淡淡的薄霧給wyn蒙上了一層輕紗,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古老皇宮、議會、府第的圓頂和聖斯丹芬等教堂的尖頂,都好像是女人頭上的珠飾,而多瑙河恰如束在腰裏的玉帶,配上蒼翠欲滴連綿千裏的wyn森林,使我想起了在這裏孕育的音樂家、詩人……他們著名的樂曲《藍色多瑙河圓舞曲》,作品314號,甚至被稱為“奧地利的第二國歌”。聽,廣場上響起了典型的三拍子圓舞曲節奏,音樂主題優美動聽,節奏明快而富於彈性,體現出華麗、高雅的格調,我不禁翩翩起舞。嘴裏也哼起最後一行的重複句:“你多愁善感,你年輕,美麗,溫順好心腸,猶如礦中的金子閃閃發光,真情就在那兒蘇醒,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香甜的鮮花吐芳,撫慰我心中的陰影和創傷,不毛的灌木叢中花兒依然開放,夜鶯歌喉囀,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當然,我也熱愛乞力馬紮羅山,這座素有“非洲屋脊”之稱的“非洲之王”。山峰奇峻,在海拔千米以下為熱帶雨林帶,一千至兩千米間為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帶,兩千至三千米間為溫帶森林帶,三千至四千米為高山草甸帶,四千至五千二百米為高山寒漠帶,五千二百米以上為積雪冰川帶。那麽,海明威的小說《乞力馬紮羅的雪》中,皚皚白雪覆蓋下的乞力馬紮羅山上,被稱為上帝的廟殿的西高峰的近旁,那一具已經風幹凍僵的豹子屍體,到底是什麽意思呢?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麽?沒有人做過解釋。或許豹子在尋找什麽並不重要了,它隻要在如此高度上出現,本身就有了獨特的魅力。是對於一個臨死前的人的精彩描述,或說低沉的幽冥與灰暗的色調,更使得乞力馬紮羅山的方形山巔,猶如黑暗中的曙光,點亮了整篇小說精髓。


    我也想要去尋求的,其實也不就是靈魂的不朽,精神的不滅?


    我覺得我的生命即使處於一種終結的狀態,像豹子像哈金,卻仍具有一種原始的、靜穆的、崇高的美吧。


    海明威不就是要告訴我:死亡,並不意味著虛無和幻滅,隻要精神還在,那麽死亡也能像“整個世界那樣寬廣無垠”。


    我想通了,我紛亂的思緒,寂寞的心靈,終於有了一種歸宿,我可以勇敢積極地向往崇高的靈魂啦!我和我的知心男友心心相印啦,宛如靈魂伴侶一樣。


    我們彼此在內心繼續著絲絲縷縷的溝通。


    我就是這樣一個很漫不經心的流浪女。


    直到半個月後,我才在互聯網的網頁上,突然看到了他逝去的消息。


    我好像感覺自己的心髒,也在恍恍忽忽的刹那間,猝停了,繼而冰凍了的心兒,有了些微的疼痛,直至那種劇痛的到來,如同一滴濃墨落在了雪白雪白的宣紙上,慢慢地彌漫了整張紙兒……


    我已然滿臉滄桑、一身白衣的,趕迴到了大廈第二十六層。


    可是,並沒有人認知我——還是那個憐憫人的保安,才使我得以看看他的書齋……我覺得是飄至那張床前,右手憐惜的撫摸著白底小蘭花的床單、藍底飄白雲的被子,嘴裏喃喃地不停地念叨著:“我起初是依在辦公室的床上讀的,讀著讀著就要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造次。我喜歡羅爾剛說的那種做人的“不苟且”。‘謹慎勤敏’的行為,就是所謂‘不苟且’。


    古人所謂‘執事敬’,就是這個意思。


    誰有此美德,將來一定會有成就。應該還有一句,叫‘有幾分證據,說幾分的話’。此為治學活人之精髓,應當使人受用一生。


    收到我的‘伊妹兒’之後,將再寄書和感喟給你……


    針對不讀書的人來講,我實在算是一個讀書人了。


    原因有三:一,我雖然未經過係統教育,沒有師承,但畢竟上過‘皇家政經學院’;二,雖然沒有靈魂的提升,精神卻一直在苦苦遊蕩;三,治學不嚴,但知之為恥,並有改的勇氣,儒子可教也……”


    我仿佛終於也就成水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濕潤的……


    我又執意一個人來到第十四層,電梯門開開,我看到了一個白衣少女,高挑挑的個兒,長長的披肩發,黑黑亮亮的絲絲線線遮住了兩邊的臉頰,炯炯幽幽的眼睛滿是疑惑幽深……


    然後,塵埃落定,蕩悠過來的柔柔軟軟的一句話是:“哦!這麽多人了呀!那我等下一趟吧!”


    於是,我看到那個白衣少女嫣然一笑,彎彎的月牙般地眸子裏閃過一道道黑亮的幽光。


    我一下子怔住了,瞠目結舌:那不是多年前的自己嗎?


    那句話,正是我和他第一次邂逅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隻不過當時電梯裏真的是很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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