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女學士平傃二十歲生日那一天接到了刑警大隊的報到證。


    看到刑警大隊幾個字,她仿佛即刻幻化為鷹隼,又疑似成了魑魅,怎麽可能呢?要知道她是第三屆警官大學的畢業生啊,天之驕子呢。被強行分配進刑警大隊,實在讓她有所不甘有所不願有所憤懣。好在市局段局長找她談了話,約定先去試驗半年時間,也就不得不去報到了。


    刑警大隊和市局大院不在一個地方,據說相距了三公裏。她七拐八拐,終於在一條犄角旮旯的小裏弄深處找到了寫有“通海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牌子的過街樓門。


    這是一個土質民院,地是土質的,平房也是土坯的,走近一看,原來是刷上去的土黃色牆漆,但也僅是磚質的,還有三、五棵榆樹和槐樹,矗立在並排的兩棟平房門前。雖是盛夏傍晚,但依然毒烈的陽光不客氣地斜射在地上,散落的幾片黃葉,正由一個中年男人用竹掃把,嘩啦著、掃攏著。


    男人很精瘦,高高的個頭,濃濃的劍眉,不知道為什麽就給人一種很強壯的感覺。


    平傃湊上前去,正想詢問一下大隊長在哪間屋子?男人正好將大大的竹掃把橫掃到了平傃的腳上,因為地麵上先灑過了一些水,所以平傃的鞋、腳及腿上,一下子粘滿了濕土點子。


    平傃有點氣急敗壞,立刻想橫眉冷對、厲聲怒斥,雙眸卻和他的一雙細長灰眼相遇。


    那雙眸子真奇怪呢,焦距的落腳點並不在她的眼睛裏。那雙眼睛裏透視出的是什麽?絕不僅僅是一份歉意和一份冷意吧,是什麽?不就是滿含冷冷的敵意麽?疑慮,立即抵消了平傃的憤怒。


    平傃猛地想到,其實她正是這幫男人抵製和討厭的對象吧!想想,在盛夏酷熱裏,最輝煌燦爛的一個女孩,一個漂亮女孩,一個穿著性感的無袖連衣裙的年輕知性女孩,站在土院子裏,讓他們這些大男人們怎麽好意思像往常一樣,肆無忌憚地赤裸脊背、踢踏拖鞋?就是平常的高門大嗓、粗陋俚語也得收斂了幾分呀。


    刹那間,她理解了來自這個中年男人的冷遇。


    平傃故意挑釁地用眼詢問:喂,說——你的大隊長在哪裏?


    或許這個男人隻是個清潔工呢?但他竟然懂了,伸出右手一指,往平傃的身後。人卻繼續沉默著,一言不發。


    平傃扭頭看看,瞧見一扇開啟的房門,就迴過身來,朝著那個方向走去。就在平傃轉身要走的時候,她眼睛的餘光掃到這個精瘦精瘦的漢子也是一個急轉身,一雙灰色的細眼裏射出的銳光,從平傃的身上一掃而過,定位在了平傃的——腦後,一定是緊盯著平傃的後腦勺吧?赫赫——有這麽瞧人的嗎?真是的,這個清潔工實在太沒有禮貌了,也太沒有素質了,也許他就是個有眼無睛郎?但是,那目光還是與眾不同的,很犀利的感覺,深沉、抑鬱。


    平傃捉摸不定地想,是不是以後自己都得經常這樣來研究人啦?


    刑警嘛,不就是琢磨人的嗎?和人鬥,其樂無窮啊!這句話,激勵了無數的人們大步地走進了警界嘛。刑警,就是要和犯罪嫌疑人鬥智鬥勇的行當呀。平傃想,學會研讀人的心理,是必修的課程。


    至少,這個男人,不會是一名清潔工吧?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會有那種眼神嗎?甚至讓你過目不忘?陰鬱又落寞,孤冷又深奧。其實,也不過就是一雙長長的細眼而已,看過古畫中的仕女形象嗎?他的細眼就是那種總是在捉摸人似的細長模樣,眼角微微上挑著,似笑非笑的,意味深長。


    平傃低頭琢磨著走著走著,突然襲擊似的,驀地,一迴頭,以為定會逮著那個凝視的眼神,卻不料,身後早已沒有人了。


    好蹊蹺的人兒,平傃的心裏不禁有點怪怪的。


    那個長著細長眼的中年漢子呢?不是剛剛還在打掃院落嗎?一轉眼,人影不見了?道是箭步如飛呢,看來刑警都要有點輕功才是啊。


    平傃斷定:那個清潔工,一定是個技高一籌的老刑警!


    平傃加快步伐,走到那唯一開著的房門前。她甚至還絕對感覺得到她的脊背上尚有那一抹被探究、被琢磨的光斑呢,眼前卻呈現一個讓平傃不得不驚訝的事實:站在大隊長辦公屋門前的那個正用毛巾擦手的中年男人,不正是剛才掃地的那個精瘦男人嗎?


    是的,就是他。他依然沒有絲毫的笑意,冷眼接納了平傃的報到證。詢問平傃有什麽要求的時候,他看了她一眼,但是,這一眼,絕對沒有落在平傃的臉上,更沒有望進她的雙眸裏,卻可以肯定的是,那眼光,絕對定位在了平傃的後腦勺上!似乎平傃這女孩的後腦勺上有著一樁疑難雜症般的案件一樣。


    那一天,大隊長平緯一句話一個詞一個字都沒對平傃說出來,隻是喚了一個什麽人來就把她的接待住宿、安排工作任務完成了。


    但平傃卻驚詫了一整夜,開心了一整宿。因為她知道了刑警大隊大隊長居然姓平,名緯,簡直就是她的親哥哥一樣一樣的嘛……一直以來,平傃除了自己一個人並無兄弟姐妹,更沒有邂逅過平姓人。現在頂頭上司居然就姓平,實在是夠值得慶幸和快樂的事情,何況平煒還是一枚穩重大氣的老帥哥、鐵血警探、破案專家?


    熱血沸騰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三個月時間的平平淡淡,讓平傃整天像個傻子似的忙忙活活……


    實際上也不外乎就是一些清潔工和秘書的活兒,根本不見有任何大要案件突發。平傃覺得太忙碌太無聊,日子虛妄的不知該如何度過。有時候,貼在人家出出進進警探小夥子們的屁股後麵聆聽……


    依然一無所獲,自然很憋悶。


    所幹的活兒真心的隻是一份公安內勤工作,說白了不過一個“大管家婆”,幹的多數都是雜七雜八的活計,比如提水拖地拿報紙擦桌子掃院子~


    簡直氣煞人也。鬧了次不滿後,才被一個懶得動筆寫詢問筆錄的老幹探使喚了一次,算是與案件有了關聯。


    通海市的秋夜,顯得格外寒冷。


    秋風橫掃下來的黃樹葉,鋪滿了大地。彎彎的月牙孤傲又清冷地注視著這個日益發達、人滿為患的大都市,好像並非樂意如此淡然漠然,也幻想著快速地喧鬧熱烈燦爛起來。


    又一個深夜,平傃當班值守。


    一個信息傳來:西郊民房內,發現疑似持槍歹徒若幹!持槍?這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的警界,十分詭異啊,更是刺激和不同尋常。一份心理學家的研究報告說,警察在任職的頭三年內耳聞目睹的醜陋現象和感受,比普通人一生中見到和感受的還要多。看來真的不假,平傃很亢奮。


    大隊長平緯的腳步聲,伴隨著低沉有力的喊聲:“所有值班的,跟我走;我說平傃,你——留守。”緊接著,一陣唿唿啦啦、輕輕重重的鼓點響起、漸逝、落定,整個土院子一下子寂靜如子夜,恐怕一根銀針落地,也如雷鳴。


    漆黑的月夜,更加冰寒、陰冷。


    夜,越來越深,一切如死了一般的孤寂。


    平大隊一直沒有任何的消息傳過來。有點不服氣被留守的平傃開始膽戰心驚了,幾乎是一直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講機,遐想萬千:或許他們已經交火?或許犯罪分子是調虎離山計,目的其實是想偷襲警隊?再就是,有人故意謊報警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了,整個世界似乎都停止了唿吸。


    平傃焦躁、緊張、恐懼又無奈。等待,等待,再等待,依然杳無音信。平傃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最消耗人的精力、體力和耐心的,就是等待。等待。情況不明地等待。在警界,出警後,留守的內勤就是臨時指揮部成員,兼顧繼續接處警任務,所以作為新手的平傃此時此刻成了惟一一個擔負這樣重大責任壓力的人兒,難免焦急又心顫。


    突然,一陣“叮鈴鈴——”的聲音,嚇得平傃魂都沒了。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瞬間,她才猛然癔症並醒悟過來,是值班電話鈴聲。她慌忙跑過去一把抓起,喂,喂——哦,您好!這裏是刑警大隊,請問您找誰?


    線頭的那邊,傳過來一個非常甜美又柔弱的女音,說您好,請問平緯在嗎?


    平傃說,出現場啦。


    那邊就笑了,說真的嗎?不會是不接我的電話吧?


    平傃感覺奇怪,隨口說,是嗎?那怎麽可能?平大隊為什麽不接您的電話呀?你們有什麽過節嗎?


    那邊女生有點尷尬了,說那——他真的不在?


    平傃笑了一下,說真的,他真的出現場了。


    那邊女生沉吟片刻,才又說好吧,等他迴來後,請轉告他,我打過電話啦,叫他迴個電話啊,我姓蒿。說完,不等平傃再言語,電話“哢”地一聲斷了。


    平傃心想,這個女生一定是個心腸很硬很冷的女孩子。有心理專家研究說,凡是把電話果斷掛掉的第一個人兒,一般都是冷漠人。隻有那些善良又柔弱的人兒才總是等到對方掛斷了電話之後,才會輕輕地放下手上電話的。所以平傃掛上電話後,不禁嘀咕一聲,這人,神經有病吧,為什麽不信任人兒呢,真是的。


    為什麽還沒警情報來?臨走時,平傃硬塞給了平大隊一個對講機的。


    平傃是刑警內勤,任務就是要搞好刑警工作的後勤保障,盡管三個月前平傃畢業分配進警隊後,從未見他們使用過這台對講機,但她總是十分注意保養,隨時進行著充電和維護。現在,終於到了最關鍵時刻了,為什麽不使用呢?她想拿起總台上的對講機唿叫一下,又一想,或許是在靜穆的包圍圈氛圍裏不宜使用,怕暴露目標?平傃不敢冒這個大險。槍案,可不是兒戲,萬萬不可大意行事的。


    可三個小時過去了,依然音信杳無。平傃思索再三,當機立斷,給值班局長匯報了警情,請求增援。值班局長馬上上報一把手段局長。精幹的段局長立即吹響了集結號。當段局長率領防暴警察和平傃快要趕至現場時,西方的夜空中,突現一片紅光,激蕩起了一陣又一陣熾烈的槍聲,是衝鋒槍的猛烈又密集的“噠噠噠”聲響,偶爾,也參雜一、二聲小手槍的“砰砰”聲音。十輛警車載著近百名的防暴警察,飛抵現場,英勇參戰,不到十五分鍾,硝煙彌漫的戰場偃鼓息聲了。到底是特警,到底是防暴警,一出手,仿佛進入了戰爭年代,個個如同要去衝鋒炸碉堡一般,迅速解決了戰鬥。


    看到一群儼然領導的隊伍走過來,平大隊馬上精神抖擻地跑過來,一雙細長眼凝聚出的銳光,照亮了泛著紅暈的臉龐,隻見他一個立正,標準的敬禮,說:“報告局長,槍案終結。共有三個不名身份者,兩死一傷;繳獲子彈五百發,五四式手槍兩支,衝鋒槍一支,獵槍兩支;我方受傷一人。此外,我已安排刑警在突審受傷的罪犯。”口齒流利,目光炯炯,全然不見了往日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居然沒有說那句口頭禪——我說。


    平緯身邊的王子樂副大隊長繼續補充,說我們剛剛摸清了情況,才形成一個包圍圈,正悄悄圍巢呢,一個家夥出來方便,可能發現有異情,率先開槍射擊,屋內的那倆人,也一起掃射起來,我們被迫還擊。幸好你們及時趕到,否則憑借我們的五四式或六四式的手槍和每人十發的子彈,絕對打不過他們的衝鋒槍的。


    段局長指示:“立即迅速查清這夥亡命徒的底細。”


    然後,段局長一把拽過平大隊,厲聲低語道:“又犯個人英雄主義了啊!小心我再停你的職!”但他一副惺惺相惜的憐愛之情,簡直溢於言表,更充斥了他那雙炯炯發光的黑眼睛。


    平傃發現,平大隊在答“是”的同時,一雙熠熠有神的眸子掃過了平傃,竟是滿眼的讚許!平傃不禁一震。嚇——這可是第一次!三個多月來,平煒還是第一次如此正視平傃呢,雖說隻有這麽一眼,盡管僅僅隻有那麽一刹那,但是平傃的心還是一驚一動,頗為得意——簡直不敢相信平大隊的眸子不再落定在平傃的腦後勺上。


    嗬嗬——平傃微笑起來,故意湊上前去,對著正在興高采烈給領導們介紹槍戰細節的平煒,說平大隊,為什麽不找個機會給我下達警情命令?讓我也好上報給值班局長哈。


    平大隊的臉竟然更紅了,橫了平傃一眼,朝平傃猛地往下揮了一下右手,意為:閉嘴!看來,平大隊很怕領導們聽見。然後,他迅速走離了平傃。


    平傃那個氣呀,轉身也離開了他,心裏憤憤不平的:哼,有什麽了不起的!如果不是我和局長來的及時,有你好瞧的!現在卻又開始朝我擺譜了,真是一個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家夥!一個不知道與人為善的領導!真不知道自己怎麽這麽倒黴地追隨了這樣一個不通情理的家夥。


    平傃心澎湃潮湧著,身軀卻隨著局長一行人,上到二樓,查看起槍擊現場。


    這是一個都市村莊的二層小樓,樓梯在樓外盤旋。進屋後,內外兩間。外間房,除了圓桌子、破沙發,就是一張單人床。裏間屋,隻有一張大床,十分簡陋、寒酸。因了激戰,更彰顯得淩亂、肮髒,似乎所有的地方都留下了血跡一樣,到處都是血腥般地紅紅斑斑一片一片的。說實在的,這種激戰連當時影視警匪片裏,也是很少有的。


    激動中的平大隊滿麵春風,目光爍爍,隨著各級領導點評著現場。平傃理解又詫異:平時黑臉寡言的平大隊,還是眼前的這個紅光滿麵、神采飛揚、妙語連珠的男人嗎?她不能置信地搖了搖頭,真還沒有見過如此稚氣的他呢!


    二樓外間房內,狹小又零亂。滿地滿牆的鮮血和滿屋的血腥氣,令人作嘔,令人窒息。


    這麽超強烈的腥味,這麽近距離的血紅,讓平傃一陣又一陣地眩暈和慌恐。她連忙找到了一塊尚且白淨的牆麵,依靠上去,喘息。她知道,如果她這時候出意外,比如當場暈倒之類的,眾男警定會笑話平傃十天十夜的。當初剛剛步入警隊,平傃感受到的就是天天“寄人籬下”。她極為不情願天天與這幫刑警小夥子們在一起的,但無奈情況下,特別是段局長親自找她溝通了一次後,確定了半年時間做實習時間,感覺不行就同意她離開的前提下,她就想:即此,我就算要走也要讓你們這些男人們,在我離開後,都念及我的好處,最起碼也得眷戀我的勤懇,啥時想起本小姐來,都是豎起大拇指的。這,也是平傃一生追求的目標,無論在人生哪個階段都要比同代人更出色。


    建功立業,也許太狂妄了,但是,活著,就得活出個精彩的樣子來才是。她一向是個不服輸的女孩。既然已經決定,她便全力付出,幹啥都要幹好,凡事都要精益求精。她不僅嚴於律己,對待他人也是嚴格有加。


    她天天起早貪黑地幹這幹那,好似全世界就她一個人在忙裏忙外一樣,宛若像一個大家庭的總管。要知道,在這幫工作起來沒頭沒尾、沒日沒夜的男人堆裏,要求什麽軍事化管理,要求什麽幹淨整潔,不付出許許多多的時間和精力,不可能使刑警大隊的內外警務上有起色的。


    平傃就要在中午要吃午飯前,開始張羅著收拾勤務。“起床、起床,吃飯了,吃飯了!”“砰砰”地敲門聲,常常在每一間房門前震響。因為刑警常常在夜間出現場、審罪犯、抓疑犯,所以他們的作息時間就非常與眾不同的。公安部門,尤其是刑警們,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隻要破了大案就行,其他的,再怎樣邋遢肮髒,都是無傷大雅的,隻要攻破了案件,抓獲了犯罪嫌疑人,潔淨的工作環境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隻有這個討人厭的平傃,才會幹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情——整潔內務,以此來彰顯自我存在的價值吧?漸漸地,刑警小夥子們個個很厭煩她,私下裏說:你以為你是誰?教導員的位置輪不到你來做,你有什麽資格要求我們隨著你走?本來還很惹人憐的女孩子,就源於瑣碎和囂張才討人嫌。將來誰娶了這樣的婆娘,肯定會讓婆家人過上不是人的生活。


    甚至,有那麽幾個原本對平傃還有些意思的刑警小夥子們,也都紛紛退卻了。一個女孩子,不該管的,就不能去管,處處出風頭,就顯得十分不可愛了嘛!


    平傃根本不理睬這一岔,反正已經被逼來了,半年時間的見習期,平傃必須有點成就感的,所以她就是不允許:他們的辦公桌麵上,有塵土和煙灰;土院的地麵上,有紙屑和煙頭;床位上,有皺巴的床單和未疊的被子。不滿意嘮叨和瑣碎,好呀:“您來當這個內勤吧?咱們換換?”


    平傃麵對不滿的話頭,總是頭一揚,脖一梗,眼睛朝天,氣勢得相當可以。


    刑警小夥子們的那個惱啊,甚至背後、當麵,也開始叫她:臭——管家婆。


    第一次聽到這個唿叫聲,是在土廁所裏。


    土廁內中間是半截牆遮擋的,彼此如廁的聲響,一點不帶阻隔的。


    所以那天下午,熱辣辣的太陽照得那個土製的廁所,散發出濃烈的沼氣和臭氣味道來,還有許許多多長尾巴的蛆蟲,在土地上搖擺著、卷曲著、前進著。一陣喧嘩聲響傳了過來,平傃隻好屏住唿吸,想快點解決完走人。對於這個土廁所,她已然想了好幾種辦法,一直想給予改製。就這時候,她聽到了那邊刑警小夥子們的譏笑聲、惱怒聲、甚至還有謾罵聲,什麽什麽這幫家夥居然叫我“臭——管家婆”?真把個平傃氣暈了。


    她立馬走出來,雙手叉腰,站在男廁所的門口,靜候著。


    一個刑警小夥高聲譏笑著,背對著她走出來,恰好撞了個正著,一轉身,看到了怒目相向的平傃,他正在刻薄的數落聲,立刻停止、消失,尷尬地緊張地愣在那裏了。後麵出來的人見此架勢,個個噤言,傻了吧唧的一下子站了一圈,怔著。


    平傃眨巴了幾下黑亮的眼睛,挑戰的氣焰十分濃烈,雙手依然叉著腰,沉默不語。儼然此時,哪個膽敢張開嘴說一句話,等待的一定是海嘯般地怒吼。


    見勢如此不妙,一幫刑警小夥子們不知道是誰大叫一聲——快跑——馬上一個個都灰溜溜地四處逃竄,似鳥獸般“噗嗤”一聲,散了,無影無蹤了。本來想大幹一場的平傃,沒有了對手,也不是不煩惱的,英雄總得有用武之地呀。可是,這幫可惡的家夥們各個都不和她交手,叫她的氣焰,越發不得徹底地囂張起來。


    一個好處,大家開始聽從她的指揮了,當然,僅僅有限於警務管理上。


    這一點上,平傃特別感謝平大隊,因為如果哪個小夥子與平傃的嚴管相別扭,他必定是訓斥那些懶惰的小夥子們的。漸漸地大家也理解了平傃,不再覺得平傃是特別好事之人了。


    畢竟,人心都是向善的,也都樂意自己的生活場所工作環境整潔、優美和有序。何況平傃已為他們洗了多少肮髒的衣物、被單、被子了嗬?刑警大隊沒洗衣機,全靠她一個人,或蹲或站在水池旁,一個勁地搓呀揉的,洗出來,曬幹,疊好,再縫、鋪上或放置在他們每個人的床頭上。


    工夫不負有心人,將心比心,平傃自然落得了大家的好評。


    二個多月後,因了一起特大刑事案件的告破,段局長來刑警大隊慰問,走了一圈後,盛讚:“刑警大隊裏有無漂亮的知性女警,就是不一道勁啊!”


    平傃不禁有點小小的得意,當然,她會隱藏起這份欣慰的。畢竟,她覺得她所幹的這些活,都是體力上的,任誰都能幹,也都能夠幹好。她的職責,不是當一個好大媽級的管家婆,而是要將知識、文化和睿智以及超前意識、時尚理念灌輸到這裏,才不失為一個當代女大學生的責任。


    所以,說什麽也不能服輸的。女警關鍵時刻,一樣颯爽英姿。麵對血跡斑斑的槍戰現場,平傃咬緊牙關,故作輕鬆姿態地左手扶著牆,右手就在牆上,彈起了一首凱旋曲——奇怪的是,麵牆的聲音,空落落的,十分異常。她正在發怔,尚未想明白怎麽迴事。隻見平大隊早已一個健步衝上來,在平傃身邊的牆體上,倆手往牆上一按,再往兩邊一推,一個細長的小門,呈現在了眾人麵前,原來是一個詭異的壁室,一個隱蔽的暗道機關。


    平大隊雙手持槍,淩厲地高聲地斷然大喝道:“裏麵的,舉起手來,我說了,繳槍——不殺!”平傃當即感覺到了平大隊的威武雄姿,此時此刻,像極了西方那個智勇雙全的偵探007。


    喊聲剛落,一個蒼白顫抖的嗓音,虛虛渺渺地傳出來:“別……別開槍,我……我馬上就……就出來。”卻依然不見人影。


    平大隊扣動了扳機,“砰砰”兩聲,震得房屋晃幾晃,然後,他繼續聲色俱厲地怒聲吼著:“槍,我說你——先把槍——扔出來!快——!”


    隻聽“咣噹”一聲,一支衝鋒槍甩了出來。


    大家全都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瞧,居然還是上了膛的呢!一群領導裏,開始有人揮汗如雨啦。


    平大隊並未去撿拾那支衝鋒槍,而是繼續保持射擊的姿態,咆哮道:“出來,否則——我——開槍了!”


    裏麵立刻慘叫起來:“別,別——”一個中年胖子煞白、抽顫的臉,露了出來,雙手也是高舉著,側身蹭出小門。那顫悠悠的胖身子,被窄窄的細門碰撞住的時候,胖子還控製不住地打了一個踉蹌。


    隻見平大隊好似雙眼噴火,幾乎是惡狠狠地兇巴巴地餓狼似地撲上去,三下五除二地擒住了他,給他戴上了手銬。然後,平大隊探頭往壁室裏看了看,再迴過身子來,俯身用右手撿起了那支衝鋒槍,連同這個胖子一同推塞給了圍攏過來的防暴警隊員們。


    整個過程,不足一分鍾。防暴隊員們個個興高采烈地轟轟隆隆地帶走了那個胖子和那支衝鋒槍。


    經現場再勘查,夾層暗道裏,尚有一整箱衝鋒槍的子彈。


    所有清點現場的刑警和領導們,終於,驚魂未定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平大隊道是淡然、坦然依舊,好像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平傃驟然發現平大隊真的是太睿智、太冷靜、太勇猛了。過後,平傃經常想起平大隊擒犯時的眼神:炯炯黑亮,兇悍無比。平傃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那目光,或許,這正是一個刑警勇猛與正義的體現。


    經查證:這是一個流竄作案的犯罪團夥。在魏城,持槍搶劫銀行未遂,卻已槍殺了一家銀行的一名保安和一名銀行職員,被警覺,他們立即逃竄至此。原本想在通海市休整一下,再打鼓,另開張,大幹上一大場的,卻不料,剛到通海,他們就暴露了,全軍覆沒。


    接著,又查實:他們的手槍和衝鋒槍,四通八達的洞內,有一段防空洞口被人堵截,所以,後期修建軍械庫的人並不清楚,不知道還有這一段,還有這一個洞口。於是,他們竊了槍支,竄到內地,雖說已然殺了人,卻並未搶成銀行,就被睿智的通海刑警們顛覆。


    段局長很滿意又很興奮,當即將他剛剛領到的最新款的“七七”式小手槍獎勵給了平大隊,並開始為所有參戰人員請功:刑警大隊榮立集體一等功,副大隊長王子樂、另外的三名刑警和平傃等人分別榮立二、三等功,平大隊卻推掉了任何給予他的功勳章。他說:“我的一大堆了,我說我就留給年輕人吧。”


    顯然,平大隊十分滿足,因了那把小小的“七七”式的手槍。小手槍的確漂亮,每個刑警小夥子們都一一拿在手中把玩許久許久,依依不舍的樣子,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平傃也榮立三等功一次。


    平大隊認為,要獎勵她及時匯報警情沒有貽誤戰機,並第一個發現詭異壁室夾層而未造成重大損失。但感覺上,平傃不以為這是她該得的。


    不管怎樣,第一次感受到了付出後得到收獲的喜悅,和戰鬥過程中的那種驚心動魄的魅力,平傃開始有點兒喜歡刑警這工作和生活了。


    那段時間,平傃的心靈深處,總是覺得沉甸甸的、滿當當的,過去在學校時的憂鬱、寂寞和孤傲,幾乎都沒了似的。


    一幫學院出身的男刑警們,天天神采奕奕地評論著,或者感慨著,仿佛土院子的上空,也蕩漾著歡樂的氣氛。


    最可氣又好笑的是,平大隊在一個值班的夜裏,一改嚴肅麵孔,纏著平傃,討好似的,問這個對講機及其台座是不是這樣使用的?


    平傃才恍然明白,感情無所不知的刑警大隊長,竟然是不屬於現代人的。那個關鍵時刻,他不是沒有時間和機會使用這個對講機,而是他根本就不會操作。


    難怪之前,他總是不屑一顧於這個現代化的通信工具的模樣!


    平傃嘲諷著說嗬嗬感情您就是個外行呀。


    想不到平大隊居然羞澀了,辯解說原來,一直以為,在和平的歲月裏,根本不需要使用這種現代化通信設備的。


    平傃認為這個平大隊太沒有現代知識和超前意識了,不是個好帥才吧?他天天沉浸在偵查破案之中,丟棄了一種現代知識的學習,丟棄了掌控現代化工作的技能,隻是實踐著農耕時代的百姓思維,怎能跟得上時代的進步?


    平傃有點兒可憐他,剛剛建立起來的好感又漸消漸失。新形勢下的他,如果繼續思維僵化、頭腦簡單、停滯不前的話,用現代的科學方法和技術來偵破案件的願望,隻能是一腔空談。她鬱悶地質疑:他還能勝任今後越來越精的高科技偵查任務嗎?能帶好上百名刑警隊伍嗎?她決心開化他,先從電腦知識開始。首先需要求他為大隊內勤工作購置一台微機。


    平傃裝出一副感激他將功勳章推讓給她的神態,對平大隊嬌媚地發出邀請:“平大隊,今晚值班就不說了。明晚上,我請你和王大隊吃飯吧,好好感謝一下你們對我的幫助,可否賞光?”在輕鬆友好地氛圍裏,平大隊一定程度上不會有惱怒和逆反心理的。


    平大隊猶豫不決,說:“你嫂子後天要去出差,專門告誡我說,明晚必須迴家去的。”


    平傃一聽,樂不自禁,笑嘻嘻地說:“那不正好?我終於有機會拜見嫂夫人了?”


    平大隊也一笑,說:“好吧,我說我們就小聚一次吧,讓大家都高興下。”平傃注意到,即使這種溫馨的氛圍裏,平大隊的雙眼也不肯正視平傃。那閃閃的視線,仍舊或是掃射般地飛過平傃的臉,或是定位在平傃的腦勺後。


    但是,他們的友誼,露出了天使的小翅膀。


    平傃忍不住,笑道:“平大隊,您知道的?我爸爸也姓平。我們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呢。”說完,她心裏咯噔一下,臉迅速紅了。


    平緯很詫異,問:“我說平傃,你的平姓源於哪裏?”


    平傃便告訴了他關於平氏物語的精髓。沒想到,平緯居然興匆匆地問:“我說平傃,你爺爺是否上過黃埔軍校?”


    平傃疑惑道:“是呀,第十七期的,我爺爺叫平通川。”


    平緯激動了,馬上伸出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平傃的小手,說:“我說平傃呐,那你爺爺是老三,我爺爺是老大平茗。”


    瞬間,一股他鄉遇故知的情愫叫他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許久許久,彼此眸裏都有一種叫做濕潤的東西在閃爍。但是,即此,平緯的眼睛依然還是沒有定位在平傃的臉上或者眸子裏。


    原來,平緯的爺爺平茗後來一直在部隊裏轉戰南北,官至軍級,在南京總統府任職。要解放南京時候,平茗的惟一兒子在大學秘密參加了共產黨,自然和父親成了持不同政見者。麵對動蕩的局勢,平茗就將兒子叫迴了家,鎖在了房間裏,杜絕一切自由和信息往來,自己也焦躁不安地等候自己的去向命令。


    有一天,平茗匆匆忙忙趕迴家要接夫人兒子去台灣,卻發現兒子居然跳窗逃跑了。之後,留在內地的平緯父親進了通海市一所部隊指揮學院裏教學,平緯的母親是在後來平反昭雪的消息傳來時候,一激動一高興,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據說,老二平雄罡也去了台灣。


    平緯說:“我說我聽說過,那老二娶過三房太太。原配不生育,休了;二房隻生個女兒,逃往台灣時候,棄了;在台灣又娶的,依然不育。”誰也不知道,那個留在了大陸的平雄罡二房太太和女兒現在何方?據說那二房太太也姓平,隻是平太太的女兒即便有了後代,也不一定會隨了媽媽的平姓吧?今生今世能否再相見,真是兩可的事情。


    去了台灣的二家平姓人,因為政治見解總是相悖,也不大來往,尤其是現在爺爺輩人都已去世,更無從聯絡了。


    倆人有點感慨人之命運。好在因了前輩們的飲血結盟關係,平傃覺得和平緯的內心深處,似乎都融化開了一大截子的冰山,總感覺心尖上有了份默契和溝通。尤其是平傃,總有股想和他說說心裏話的欲望。平緯也開始對她笑了,雖然他的眼神光彩並不定位在她的臉龐上,更不定位在她的眼睛裏。


    以至於平傃在追討平大隊的舊“五四”手槍時,也不夠心狠手硬,放任自流了他的苦苦哀求:“我說平傃,讓我再‘玩’兩天吧,成不哥們?你不知道,我家那倆雙胞胎小子多喜歡槍,個個都說將來要像我一樣當刑警,而且要比我響當當得多!過去,我常帶他們去打靶呢。小子們那個槍法呀,真叫個準、快、狠,天生就是刑警料!我都自愧不如呢!不過,倆小子對我是又敬又怕又愛的。我說平傃你放心吧,等我帶他們去過一次靶場後,馬上將那把槍上交給你!”


    按照警界規矩,內勤有權按照規章製度把持武裝器械的。作為一隊之長,槍支出庫的審批權都把握在手呢,當然更應照章行事。但是,人之常情嘛——也不得不予以關照吧。


    平傃有點心軟,心裏暗笑:原來,他也會,低三下四,求人的嘛!她便把已經按住了舊槍想收迴槍的手,從他伸擋過來的手心裏抽出來,樂道:“那——好吧,看在你還會說軟話的份上,給你三天時間與它告別。千萬不要讓孩子們出差錯哦!”


    平緯笑了,說:“我說平傃你不知道他們玩起槍來,恐怕比你要順溜得多!再說,我在他們麵前是很威嚴的,借個膽,他們也不敢讓槍出任何問題的。我說你就放心吧。”


    於是,他們彼此都一臉的燦爛。


    那支小手槍更是錚亮錚亮的,放射出異彩來。


    宴請,自然也就徹底敲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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