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陳文強要做到耳目靈通並不困難。畢竟警察歸他管,又有買賣攤戶,與商行的關係也很不錯。所以,李準稍一提醒,陳文強便傳下命令,開始動用各方力量進行打探。同時,前往廣州的時間也被他找借口拖延下來。


    不打無把握之仗,在沒弄清楚袁樹勳的意圖之前,陳文強不想到了廣州便陷於被動。而且,如果袁樹勳真的要奪他的權,打壓他,他也要做好猛烈反擊的準備工作。


    而對於大鹽商的怨恨,陳文強是有心理準備的,也不怕這些家夥鬧事。可要是袁樹勳與鹽商勾結,那他就不敢掉以輕心,需要認真對待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鹽政改革正是打破了大鹽商的壟斷,招致鹽梟與不法胥吏的怨恨不滿自然不是意外。沒有辦法,改革的過程,實質上就是利益重新分配與調整的過程。特殊群體的利益受到損害,他們必然紛起而攻之。


    但對陳文強來說,廢除綱法則使稅收隻能隨銷售量的增長而增長,是一種市場化的調節機製。而且,由於打破了官商的壟斷,產運銷各環節隻要控製的好,實際的鹽銷量肯定會有增長,稅收也將有大幅度的提升,民眾也能從這種市場競爭格局中得到了好處。簡言之,鹽政改革就是通過市場競爭方式,由散商取代總商,票引取代窩引;減輕浮費與手續,降低成本,重新平衡政府、商人與民眾的利益,所不同的是,此時商人所涵蓋的對象,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行票廢綱。總商被革,收入全裁,其鬱悶之情可想而知。反撲也不可避免。或者勾結胥吏,指責攻擊。處處掣肘;或是通過政治代言人,來表達不滿;或是直接賄賂高官,搬掉改革的柱石,使改革人亡政息。


    但這些大鹽商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陳文強不是傳統的士人出身,劍走偏鋒、陰狠毒辣的招術屢用不鮮,且用起來還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修築粵漢鐵路時,他羅織栽贓。嚴處了一批修路的絆腳石;清鄉剿匪時,同樣對阻撓勢力毫不留情。現在輪到這些大鹽商了,他們的反撲無疑觸怒了陳文強,成了陳文強欲宰的肥羊。


    消息不斷傳來,陳文強就在黃埔與智囊團商議對策。顯然,大鹽商是豁出血本了,不僅賄賂袁樹勳,還買通廣州將軍增祺,要把陳文強的鹽運使官職拿下來。


    “行事當柔則柔,當剛則剛。全在實力和形勢的變化。”陳文強翻看著這幾大鹽商的資料,雖不十分詳細,可也能看出些端倪。“當前朝廷最擔心的還是西南動亂,而廣東的盜匪勾結革黨也是可信的,鹽商庇匪,或者是坐地分肥,也是完全可能的。”


    “大人要把通匪的罪名安到鹽商身上?恐怕一而再,再而三,有些不妥吧?”


    秀才出身的陸耀宗名字起得雖俗,學問卻好,且為人不喜張揚。相當地沉穩機智,自留學東京畢業。加入複興會,在瓊州被陳文強招攬後。工作認真,思慮周詳,逐漸成為陳文強的心腹,智囊團的首席。對於陳文強的想法,他提出了謹慎的反對。


    “殺一儆百,或許可行。”陳文強沉吟著說道:“其實有些事情未必便要人信服,明知如此,卻抗拒不得;即便不妥當,也讓你難以分辯。”


    “大人若恃強而為,倒也可行。”陸耀宗笑了笑,說道:“其實關鍵還在袁樹勳和增祺,隻要他們不與大人作對,幾個鹽商又能翻出多大風浪?當然,大人若是隻想查抄他們的不義之財,便另當別論了。”


    陳文強沉思半晌,苦笑道:“這與盜匪何異?雖然我很想這麽幹,但也不想趕盡殺絕。隻是這些鹽商太不識趣,惹到我的頭上。少不得便要處置一兩個,讓其他人知難而退了。”


    “那大人可由此人開刀。”陸耀宗抽出一張紙,遞到陳文強麵前,說道:“此人雖未必與盜匪勾結,但為富不仁卻是事實。處置他,叫好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殺人奪財,還能撈個好名聲?”陳文強無奈地搖了搖頭,看都不看便吩咐道:“派兵抄家遷人,再讓廣州的警察把他抓起來,公示罪狀,就地正法。”


    “袁樹勳和增祺那邊也要有所警醒。”陸耀宗冷笑道:“他們未直接摘除大人的官職,可見還是有些忌憚。一個貪鄙,一個膽小,倒也好對付。”


    陳文強沉吟著說道:“廣州城似乎安靜太久了,沒有霹靂之震,他們是不是覺得已經太平了?”


    “革黨潛入,重施暗殺故伎,以策應西南戰事。”陸耀宗笑著點了點頭,“此計可用,捎帶著讓鹽商也見見血,聽聽響動。”


    “交給葉忠民一並去辦吧!”陳文強對廣州警察局局長葉忠民是相當信任,且在廣州,由警察來幹這種事肯定是不會出什麽紕漏。


    作為一個領導,陳文強懂得如何用人,更有識人之能。而且一個事無俱細全都要管的領導,未必是一個好領導。抓大放小,人盡其才,陳文強可不想做活活累死的諸葛亮。


    所以,即便是極重視的剿匪清鄉,陳文強也不會全部親曆親為,把全省幾十個縣全跑遍。既然已經找到並解決了以前清鄉的積弊,而且用雷霆狠辣的手段進行了震懾,再加上精悍的剿匪隊伍,年輕、負責的清鄉委員,以及已經摸索出的一整套清鄉和善後的程序,自然就可以把陳文強解放出來。


    “大人,我覺得讓吳大人配合一下更為妥當。”陸耀宗試探著建議道:“比如催糧催餉。”


    “好,這樣就更周全了。”陳文強讚賞地點了點頭,“給他發密電,讓他把情況說得嚴重些。西南戰事是重中之重,這麽一攪和,看袁樹勳有什麽辦法?”


    “隻要把住錢。袁樹勳這個總督也奈何不了大人。”陸耀宗信心滿滿地說道:“要是大人撂挑子,廣東定然大亂。”


    廣東的巡防營七抽八調,地方上已所剩無幾。維護治安、剿匪清鄉的工作正在逐漸被警察接手。陸耀宗所說的撂挑子,竟然是如此徹底。連警察都要調走。


    陳文強輕輕搖了搖頭,笑道:“還用不著如此絕決,給他們點顏色,目的也就差不多達到了。”


    陸耀宗點了點頭,雖然說得夠狠夠絕,其實他也不希望走到撕破臉皮的那一步。


    “給袁樹勳送封信,就說本官獲得消息,有革命潛入廣府。正在著力緝捕,至廣州的日期要延後幾天。”陳文強吩咐完,往椅子上一靠,微微閉目養神。


    陸耀宗應喏一聲,轉身離開,隨手關上了房門。


    身兼數職,位多權重,隻要能按陳文強的計劃繼續進行下去,廣東不戰而下是非常有把握的事情。雖然現在遇到了些困難,陳文強卻並不灰心喪氣。甚至覺得如果能使袁樹勳徹底服貼,以後反倒更加順遂。


    皇朝末世,憑的是官位嗎。顯然不是。這一點,陳文強看得清楚。隻要有人有槍,再有錢,朝廷也奈何不了他。


    ………………


    輕酌慢飲,茶香四溢。


    袁樹勳捋著胡須,品著香茶,在總督府中怡然自得。


    是啊,他應該得意,應該高興。大鹽商的孝敬收到房內。隻要陳文強到了廣州,把鹽政改革的章程全廢掉。這件事情也就算辦成了。


    其實,袁樹勳也知道陳文強的實力很強大。不僅僅是西南前線的外援吳祿貞,還有他手中的警察,以及交情很好的商團。所以,袁樹勳沒有敢貿然把鹽運使這個頭銜拿下交給別人,而是給了陳文強幾分麵子。


    但袁樹勳想不到的是陳文強在謙恭的外表下隱藏著強橫的本性,反擊來得是既快又狠。而且,袁樹勳還不確定是陳文強搞的鬼,誰讓陳文強已經被革命黨罵成屠殺“革命誌士”的劊子手呢!你說陳文強是革命黨,誰會相信?


    心情變得不好是始於收到了陳文強的書信,內容很簡單“革黨潛入、遲迴廣州”。袁樹勳有些生氣,自到任以來,陳文強還未正式拜見過,先前送的禮物已經淡忘,他開始覺得應該給陳文強點顏色看看了。


    心情大壞則是在午後的小憩,轟然巨響、地顫床搖,袁樹勳差點沒從床上滾下來,心髒怦怦亂跳,半天才從迷糊中清醒過來。這下子聽得更真,後宅又是兩聲爆炸,然後就是人聲嘈雜,亂成一片。


    革黨潛入?袁樹勳一下子想到了陳文強的書信,又想到了兩任廣州將軍的被刺身亡,立時嚇得魂不附體。


    等到侍衛們趕來保護稟報,袁樹勳才知道這幾聲爆炸確實是革黨所扔的炸彈。總督衙口那一顆炸死炸傷多人,其中就有前來求見他的鹽商,還有侍衛若幹。後院的炸彈則把牆炸個窟窿,震倒了茅房的一角。


    “真是革黨——”高樹勳拿著暗殺者扔於地上的警告信,手在顫抖。


    “革黨擅用炸彈。”高樹勳的侍衛隊長是他從山東帶來的,最是親信,在旁邊肯定道:“尤其在廣州最是猖狂,為配合西南暴亂而來行刺大人,肯定是他們無疑。”


    “警察呢?”高樹勳很害怕,也有些惱怒,“他們是幹什麽吃的?竟讓革黨潛入省城,且在光天化日下跑到督署行刺。”


    “廣州城內的警察不多。”幕僚是個中年人,眨著閃著精光的小眼睛,若有所思地說道:“巡警總辦陳大人在城內清剿過,盜匪幾近絕跡。所以,他率大部人馬前往周邊清鄉,城內治安由少數警察和商團來維持。”


    “連省城都護不周全,還清什麽鄉?”袁樹勳恨恨地跺了下腳,“派人給陳總辦去電,急召他率部迴城,清剿潛入之革黨。”


    幕僚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恐怕這個時候,陳總辦未必會應召而迴啊!”


    “怎麽?他敢抗命?”袁樹勳還沒搞清楚狀況,一瞪眼睛。


    “大人可知前來求見的鹽商所為何事?”幕僚緩緩解釋道:“卑職剛剛詢問了僥幸未傷者,他們是因為楊誠新被警察抓捕囚押,才來求見大人的。”


    “楊誠新?”袁樹勳愣了一下,隨即想起這是一名大鹽商的名字,不由得問道:“被警察關押,所犯何事啊?”


    “通匪。”幕僚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聽說這是陳總辦在清鄉時獲得了贓證,楊誠新在家中私藏槍械,還有與亂黨的往來書函,陳總辦已經抄沒其家,又派人傳令緝捕主犯。”


    袁樹勳眨著眼睛,若有所思。如果是同時,以通匪之名抓捕,倒也沒什麽。可現在這個時候,是不是趕得有點巧了?


    “不是楊誠新的同黨憤於其被抓而投彈報複,便是陳總辦策劃反擊。”幕僚有些無奈地苦笑,“大人,不知您願意相信哪個?”


    “這個——”袁樹勳緊皺眉頭,坐進了椅中,捋著胡子陷入了沉思。


    革黨的炸彈很可怕,但假借革黨的名義行事,卻更令人恐懼。因為革命潛入,畢竟不能光明正大,人數也不會多;而如果是陳文強的策劃指使,再有廣州城內的警察配合,那可就麻煩了。


    “革黨可剿、可除、可趕,陳總辦在廣東的勢力卻是雄厚。”幕僚委婉地勸諫道:“雖說現在還不能確定,可大人也不能操切從事。卑職想來,無論是哪種可能,對陳總辦的籠絡是免不了的。”


    袁樹勳吐出一口粗氣,有些不甘地問道:“那些大鹽商呢,他們可是——啊!”


    “拖延。”幕僚奸滑地一笑,說道:“如果他們被嚇破了膽子,不要找大人更好。要是他們要錢不要命,那大人就拖到陳總辦迴來。至於革黨潛入,當然也不得不防。大人可令警察嚴加盤查,在城內搜捕緝拿。為了能讓他們用心辦差,大人便順水推舟,把那楊誠新審明之後就地正法,也算是賣了陳總辦一個好。”


    “這樣倒也周全。”袁樹勳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說道:“嗯,此事不能本部堂一人決之,可請增祺大人前來商議。”


    “增祺大人嘛,嘿嘿,貪財是貪了些,可更怕死。”幕僚有些鄙視地冷笑,“外界皆傳其為了買命,托人給革黨送錢。無風不起浪,此事倒有六七分可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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