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03-1905年開始推行的清廷新政,是清朝最後一次,也堪稱是最認真的一次西方式的改革,但是這場改革卻隻能依靠行政手段來推行,本來就已經陷入*和失效的行政網絡,正好借助新政施展其最後的瘋狂。


    “借新政之名,其實金錢主義”,幾乎所有的新政名目,從辦學堂、辦警務、到興辦地方自治,清查戶口、丈量土地,都成了官吏們借機斂財的機會,各種田賦附加和捐稅,直接冠以各項新政的名義。


    應該說,新政的實施,雖然在程度上有很大差別,但在大方向上與革命的目標是一致的,均屬於西式的向著現代化的改革。然而,對於這種改革的怨恨,卻成了同一目標的更大變革的起點,這對於清廷和民眾來說,都是難以想像的。


    庚子以後,巨大的賠款和外債壓力,已使民眾對於經濟負擔的承受力非常脆弱,而日益臃腫和失效的官僚體係更是難以承擔改革重負。不幸的是,清朝政府將自身拖到了病入膏肓的關頭才進行改革,社會根本無力承受越來越大的改革成本,更改民怨越大,分崩離析也就在所難免了。


    盡管看到了這個曆史發展的必然,但陳文強並不認為推翻滿清將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對在東京正籌備成立的同盟會也持保留意見。


    古諺曰“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由各路秀才人等所組成的“同盟會”正應了這條諺語。秀才們雖滿懷改造國家的理想和熱忱,但這幫熱血沸騰的年輕人手裏卻沒有絲毫的力量可言。盡管他們企圖從自己所掌握的現代社會理論和科學技術中尋求力量倍增器,但將要提出的綱領卻並不讓陳文強欽服。


    排滿。依舊是排滿。盡管減少了漢人的阻力,縮小了打擊麵,以至於大家都認為隻要“韃虜”一驅除,自然就萬事大吉,革命成功。但也正因為如此,後來的革命也就到此為止。這就象倒影一樣,思想的高度決定了行動的遠度。


    而“平均地權”代表的是脫離了國內土地利益的海外華僑之唿聲。但對於革命黨的大多數出身於國內地主階層的成員來說,卻是與其切身利益息息相關的重大問題。分歧。不可調和,最後的分裂,事物的發展規律似乎決定了最後的結局。


    再說,從陳文強接到的上海轉來的東京支部的電報中。這個正在籌備的同盟會愈發讓他感覺怪異。


    看吧,革命的思路,源自美國的民主樣本;革命的榜樣,是日本的維新成就;革命活動的會場,是日本民間侵華組織黑龍會的“朋友”頭山滿友情讚助的;革命活動的資金,也要在海外華僑中募集,可能還有日本政府所授意下的在野日本人士的準官方金援……這樣的交情,還好意思提“侵略”二字嗎?


    和日本聯係得越緊密,陳文強越反感。別的不說。知道抗日戰爭就絕對不會對日本人有什麽好印象。


    所以,陳文強在給上海總部的電報中便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聯而不合。保持獨立”。在電報中他還不忘提醒宋教仁,要保守複興會的機密,隻讓東京支部與同盟會有所聯係。


    船輕輕搖晃了一陣,然後又平穩下來。陳文強站在甲板上,殘陽射來金黃色的陽光,遠處的海麵也變了顏色。


    在迴上海前。陳文強去了廣州,既是給上海發電報。又是趁機向岺春煊撈取好處。聖旨未到,電報已到,奕劻和袁世凱的聯盟取得了黨爭的第一場勝利,那就是將岑春煊調任雲貴總督,而且“毋需來京請訓”。


    岑春煊顯然是不願意去雲貴那種窮地方做什麽總督的,因為這將使他遠離權力中心(這正是奕劻的用心所在)。可他又沒有辦法抗旨,隻能打主意暫避上海,以治病為由不去赴任,等朝中瞿鴻禨的策劃和幫助。


    而卸任在即的岑春煊自然也產生了類似“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想法,盡最大的可能來結好陳文強這個立憲派新秀,並且在上海逗留更加方便。這其中,捐了官身的萬福華被任命為瓊州開發督辦,權力不小;瓊州新移民兩年不繳賦稅,並由官府編冊入籍;廣東海關對崖州各港進口的機械和物資實施稅務優惠……


    可以說,陳文強第二次拜見岑春煊的時機很好,得到了很多意外收獲。而這些收獲無疑將給瓊州的經營創造很多方便,減少很多麻煩。


    “大哥。”阿貓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從艙裏取來的、陳文強要的望遠鏡。


    陳文強接過望遠鏡,瞭望著遠方,緩緩說道:“迴到上海,就是考驗你的最後階段了。沒殺過人吧?心理障礙這一關不好過呀!”


    阿貓想了想,說道:“雖然我沒殺過人,可死人是見得多了,這一關沒什麽難的。”


    “還是有所不同的。”陳文強放下望遠鏡,語重心長地說道:“既不因為殺人而惶恐不安,也不因為殺人的快感而樂此不疲。其實,我更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戰士,而不是一個殺手。”


    阿貓有些迷惑,猜測著問道:“戰士?就是當兵打仗嗎,那不一樣是殺人?”


    “嗬嗬。”陳文強拍了拍阿貓的肩膀,笑著說道:“如果你是戰士,在戰場上殺人就光明正大,殺得越多,越是英雄。殺手就不一樣了,首先給人的印象就不好。英雄啊,你得重起一個響亮大氣的名字啦!”


    阿貓不好意思地撓頭,囁嚅道:“大哥在取笑我,我哪裏會成為什麽英雄?”


    “有這個心,再付出努力。怎麽就成不了?”陳文強語重心長地說道:“為什麽帶你迴上海,是因為你還有些東西沒學會,還需要一個好助手。不要以為躲在遠處放冷槍是件容易的事。要一擊必殺,特別是在複雜的環境下,能抓到那一閃即逝的機會,才是真正的高手。”


    “我明白。”阿貓點著頭,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隨便敷衍。


    陳文強微微笑了一下,也不細說。阿貓的缺陷是在文化知識上。特別是在數學計算上,如果不惡補一下。在計算距離、估測風速風向等操作便會出現偏差。也就是說,在簡單的環境中,阿貓能夠被稱為狙擊手;環境複雜些,他的威力便會大打折扣。


    除了這些。一個合格的觀察員也是必要的。標準的雙人狙擊小組,這在當時也是獨創。陳文強還指定規格和形狀,向德國卡爾蔡司公司訂購了一批單筒瞄準鏡,希望能在自己的工廠裏改裝成比較專業的狙擊步槍。


    越是這樣計劃周詳、完善的安排和準備,陳文強越是看不起散亂的會黨武裝,對同盟會所將要采取的“革命團體-會黨武裝”的革命聯盟形式,不抱太大的希望。


    不管是靠會黨的友情讚助,還是靠秀才們赤膊上陣,成功的希望都不大。因為從陳文強的角度來看。這兩拔人馬都不是從事暴力鬥爭的專業人士。對,就是專業要對口,業餘的不行。


    而要有暴力鬥爭的專業人士的大規模參與。一是自己招兵訓練,二就是發展新軍。這種專業化的思維,陳文強是貫徹始終,從來沒有放棄或更改。


    複興會在政治、經濟方麵有宋教仁和陳文強,唯獨軍事上存在著缺陷。陳文強通過聘用德國人算暫時維持了初建武裝的日常訓練,但這是遠遠不夠的。對此。陳文強一直在物色,也通過複興會會員在尋找。在發展。


    而此次迴上海,陳文強便要見到宋教仁所特色的一位專業軍事人才了。一拳打倒亞細亞,兩腳踢翻歐羅巴!八歲寫的對聯呀,倒真是豪情壯誌比天高,想到這裏,陳文強真的很期待見麵,期待著複興會三駕馬車的完整。


    ……………


    上海。


    宋教仁寓所——同孚裏八號,與法租界華捕探長徐安寶是鄰居。


    燈光明亮,宋教仁正在書房與一個體格瘦小的男人在暢談。別看這個男人貌不驚人,卻是談吐了得。


    吳祿貞,生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為私塾老師。少年時,吳祿貞就讀於父親在武昌的夢澤書屋,他擅長詩文,對西學充滿興趣,性格豪爽,少有大誌。八歲時,曾寫下對聯:“一拳打倒亞細亞,兩腳踢翻歐羅巴”。


    一*六年,吳祿貞懷著為國雪恥的誌願,入湖北新軍工程營當兵,後又考入湖北武備學堂。與孫武、傅慈祥等誌同道合的愛國青年成為摯友。他的《投筆從戎爭先赴》令張之洞十分讚賞有加,被大量油印,在新軍軍營和武備學堂內廣為散發。


    一*八年,吳被張之洞推薦入日本士官學校學習陸軍騎兵科深造,成為我國留日第一期士官生。在校結識了張紹曾、藍天蔚,三人學習成績突出,誌趣不凡,後來被人們稱為“士官三傑”。


    一九零一年冬,吳祿貞從士官學校畢業,迴到武昌後,被張之洞扣押。在審訊時,張之洞反被吳祿貞說服,委他以重任,任武昌武普通學堂教習、會辦,一時轟動武漢。吳祿貞利用職務之便繼續從事革命活動,廣泛撒播革命火種,創建了國內第一個秘密組織“花園山聚會”,倡導“秀才當兵”,使得一批具有新思想的知識分子從軍,大大加強了軍隊本身的文化程度。也就是在花園山,宋教仁與吳祿貞等人相識,並從此走上了反清革命之路。


    一九零三年,吳祿貞應黃興邀請,同李書城、耿覲光等人前往長沙與黃興、宋教仁等在湖南發起組織華興會,積極協助黃興製訂在長沙起義的計劃,籌劃湖南獨立。恰逢此時,清廷在北京設立練兵處編練新軍,急需用人,吳祿貞被在日本士官學校的好友良弼舉薦獲準,北上就職。在京期間,他仍與湖北誌士暗中聯係,宋教仁亦曾在上海給他寫過書信。


    一九零五年,吳赴新疆伊犁考察新軍。因忤陝甘總督升允,被撤去監督差使,並扣留於蘭州。他遂趁人不備,連夜逃脫,趕赴上海來找宋教仁。


    曆史已經因為陳文強的存在和活動而改變,或者說很多人的命運因他而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綬卿兄,現在有兩條路可供你選擇。”宋教仁推過去一盤切好的菠蘿,笑著說道:“先嚐嚐這瓊州水果,用鹽水浸過的。”


    “鈍初真是好生活啊!”吳祿貞看了看室內擺設,搖頭慨歎:“一別兩年多,變化很大呀!”


    “隻這顆反滿之心未變。”宋教仁淡淡一笑,說道:“言歸正傳。一條路呢,是象當年兄強兄所建議的‘投身中央,伺隙而動’;另一條呢,索性甩開所有羈絆,幫我們組織訓練革命軍隊。”


    “之前你也試探過,差不多的意思。”吳祿貞沉吟了一下,說道:“今天把話挑明了,我也說一下自己的想法。瓊州,荒僻之地,遠離中央,即便能起事,也撼動不了滿清朝廷;湖北,中國腹心,一旦發難,則四麵響應,大事可成。”


    “我也希望家鄉首義,率先吹響衝鋒的號角。”宋教仁微皺眉頭,耐心地說道:“但你也可以想象,無論是爭取會黨,還是爭取新軍,都要隱秘行事,並非一日之功。當然,這方麵的工作我們一直在做,並沒有鬆懈。可如果能在相對公開的條件下,大舉組建軍隊,加以訓練武裝,也不失為可取之道。甚至比暗中運動,還要更加方便快捷。”


    吳祿貞想了想,遲疑著問道:“誰人有此本事,有此財力?不用多,隻武裝一鎮人馬,你可知道要花費多少?”


    “我不管花費多少,也不愁如何籌措。”宋教仁笑著說道:“反正我們複興會計劃在兩年內要至少組建起兩萬多人馬,然後直取兩廣,再伺機發起對滿清的總攻。”


    “好大的口氣。”吳祿貞有些不可置信,想了想說道:“你得讓我看到更確實的證據,否則,我還是覺得迴到中央,伺機掌握軍隊更把握。”


    “很快就讓你看到。”宋教仁嗬嗬一笑,信心十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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