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請不來,右請不來,你們給誰哭喪呢?”小辣椒氣哼哼地找來了,進屋看見三人流淚啼哭,不由得火冒三丈,“真是難舍難分哪,不如你們也跟了她一塊去吧!”


    “娘,娘,我的病會好的……您做做……好事……吧!”珠娘伸出兩隻幹枯的手,嘶聲哀求道:“別放我到那種地方……”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小辣椒拉長臉冷冷地說道:“我可不是狠心,實在是沒有地方叫你呆著了。早就跟你說了,要是有人贖你從良,隻要給我個本錢就叫你走,可你自己也找不出個人來,這就怪不得我了。”


    “您看我都病成……這樣,有誰要我呀?娘,您看在我從小跟著您,也給您賺過大錢,就再寬我幾天……”珠娘從床上爬起來,一麵哭求著,一麵抱著小辣椒的手臂跪在了地上。


    小辣椒沉著臉,一言不發。


    “娘,娘,您要是不答應……我就跪死在……這兒……”珠娘聲淚俱下,任憑小辣椒怎麽拉扯,就是不肯起來。


    “娘,娘,您消消氣,消消火。”彩鳳急急忙忙地跑了來,幫著求懇,“那個,我聽阿發說,他去籌錢給珠娘姐贖身,您寬限一天,就一天。”


    “阿發,那個窮鬼哪有錢?”小辣椒狠狠地瞪了彩鳳一眼,轉頭對珠娘說道:“我跟你說實話吧,你的賣身字據都寫好了。你是願意去也得去,不願意去也得去!快給我起來,人家還在樓上等著呢!”


    珠娘的臉上一片灰敗,沉默了半晌,咬著牙站起身,頭也不迴,便走出了屋子。


    兩個三等妓院的領班人要把珠娘帶走了,小辣椒又換上了副笑臉,對珠娘說了些送別的話,還拿出一小包袱舊衣服送給珠娘,以表示她的額外恩典和慷慨。珠娘隻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頭一低,把包袱推了迴去。


    門外秋風蕭瑟,枯黃的落葉打著旋。珠娘的腳上隻穿著一雙破舊的布鞋,身上的舊夾袍不時被風吹卷起下擺。她沒有再流淚,沒有再哀求,也沒有再向誰告別。她隻是毫無表情地迴頭看著送她的姐妹們,然後默默地垂下頭,雙手緊抱在胸前,跟著那一男一女蹣跚地走了。


    ……………


    阿發租好了房子,是在靜安寺路,在租界裏屬於貧民窟,但對大多數在上海謀生的中國人來說,卻是相當不錯的住所。


    兩個房間和一個廚房,廁所在院子裏,陰溝從院子中間通過,經常爬出蟑螂,水還要用抽水泵來汲取。對於這些在阿發看來的缺點,別人可能並沒有什麽感覺。選中這裏的關鍵是這裏屬於租界,小辣椒即便知道了逃跑**的所在,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搶人。


    本來阿發興衝衝地迴到紅袖閣,是想告訴彩鳳這個好消息的,可沒料到,珠娘已經被領走了。


    “你,你怎麽才迴來?”彩鳳的眼睛有些腫,明知不是阿發的錯,也忍不住埋怨,“珠娘剛被領走了,小辣椒已經把她賣到煙花間了,這下子徹底沒指望了。”


    煙花間娼妓是最下等的,大多是逃荒來滬的難民,或被惡勢力賣入妓院的女子。由於她們毫無人身自由,所以隻得聽從鴇母龜公的宰割。每天天一亮就得在客堂間裏喊叫:“來哪!來哪!”接一次客隻收費兩角錢,有時一天要接客十多次。


    而花煙間接客的階層,基本上都是扛夫、水工匠、轎夫以及碼頭搬夫、人力車夫、工廠工人中無家室的青壯漢子。由於接客的人多而雜,因此花煙間娼妓幾乎人人都患有性病。煙花間**除了將收入全部交給鴇母龜公,在沒有客人光顧時,還得不停地做針線之類的活計,可謂艱辛之極。


    “剛剛,往哪裏走了?”阿發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他能感覺到額頭青筋的暴跳,是自己耽誤了事情,害了珠娘嗎?


    “小北門。”彩鳳好象突然明白了阿發的意思,急著道:“你快去追,找到了就跟那領班好好說,花錢把珠娘買下來吧!”


    阿發沒說話,嘴角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轉身急步衝了出去。


    時近黃昏,又值秋季,每一樣東西——遠的近的都似乎蒙上了一層秋天才可以見到的朦朧。並不是阿發的眼睛有問題,而是他沒工夫去看,路過的行人、商鋪、黃包夫,都快速閃過,他隻是盯著前方,疾行。


    枯黃的落葉沙沙作響,在地上任由踐踏,在風沙的小漩渦中打轉,飄零。珠娘的心已死,如同行屍走肉,蹣跚著挪動腳步。


    “你倒是走快點呀!”男領班不耐煩地催促著。


    “瞅這架勢,我怎麽覺得咱們虧了呢?”女領班皺著眉,翻著眼珠,打量著珠娘,“死氣沉沉的,別本錢沒撈迴,人卻咽氣了。”


    “就是有口活氣兒,也得給老子把本錢賺迴來。”男領班哼了一聲,打了個嗬欠,煙癮有些犯了,脾氣更加暴躁,推了珠娘一把,“快點走。”


    珠娘踉蹌了一下,沒有迴頭,也沒有說話,象個木偶似的又迴複到了剛才的狀態。


    女領班有些不悅地看了男的一眼,嘲諷道:“花錢買人,總比讓你把錢都抽了強。這賤貨以前挺有名呢,就是病得躺在床上,也能招點人吧?”


    男領班翻愣著眼睛,眼淚和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擦抹著,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落在了後麵。前方是個小巷子的拐角,珠娘和女領班從馬路上拐過去,看不見了身影。


    一條有力的手臂突然從後麵圈住了男領班的脖子,臂彎在其下顎處成v字型,迅速勒緊;後腦被用力地向前推壓,窒息、缺氧、意識模糊……男領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便垂著頭被按坐在地上,手徒勞地伸了伸,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漂亮的背後裸絞,阿發將屍體一推,男領班便耷拉著腦袋象個醉鬼似的倚在牆上。快速在男領班身上搜了一下,直起身體,阿發將錢和賣身契揣進懷裏,快步離開,拐過彎,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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