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思弦不太習慣地幹咳一聲,“請教什麽的……吳隊你也太客氣了。”


    吳端不接他的茬兒,認真道:“從以往的案例來看,民眾對於兇殺案報案,有著相當積極的自覺性,人命關天,中國人信這個。


    而且,即便是利益相關人,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怕事。


    就拿出軌來說吧,相關人肯定怕自己跟死者的關係曝光,但絕怕到幫著兇手處理屍體的程度,可就說不過去了。


    但凡不是個傻子,孰重孰輕不難判斷……”


    閆思弦搖搖頭,打斷了吳端。


    “這可不好說。”閆思弦道:“兩顆雷,出軌曝光這一顆就在手上,報案就是導火索,搞不好立馬會炸,而處理屍體……這事兒要是幹得漂亮,不被人發現,不僅處理屍體的雷不會炸開,就連出軌這顆雷也能就地掩埋。


    單從眼前利益來說,後者看起來更靠譜。”


    “你這分析,隻是理論上的。”


    “哦?那你說說實際情況。”


    “事實上,一開始當事人或許會像你說的那樣,做出短期內看似無害的選擇,可這畢竟是件大事,他們會思前想後。


    很多當事人是在顧慮重重的情況下選擇了報警……”


    閆思弦挑起嘴角,感慨道:“吳隊,你還真是傻白甜。”


    吳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這討論沒有延展下去的必要,因為樣本數據不是隨機抽取的。你能看到的,自然都是來報案的當事人,沒被發現的案件有多少?誰又能說得清楚。”


    吳端聳聳肩,似乎想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抖掉,“你這……純粹是陰謀論。”


    閆思弦在吳端肩膀上拍了一把,“可能我對人性沒什麽信心吧,另外,你不覺得我們對女人的關注應該告一段落了嗎?”


    “女人?”


    “嗯,無論是陷害蔣保平的學生蕭曉,還是和他有不正當關係的武安、王夢,都是女人,可屍檢那邊給出的結論是,兇手為青壯年男性。”


    閆思弦這麽一說,吳端似乎想起了什麽,快走幾步,進了走廊另一端的法醫屍檢室。


    許是這次的屍塊太零散,好不容易拚出了大致的人形,貂芳不想太快將它們收拾起來,那些屍塊還靜靜擺在屍床上,昭示著被害人的悲慘遭遇。


    貂芳坐在電腦前,已經摘了手套,防護衣前襟上還能看到血跡、屍液的痕跡。


    她弓著背。個頭比較高的原因,她習慣性微微弓著背。熬夜的結果,眼睛裏滿是紅血絲。


    吳端進門時,她正在打哈欠,含混地招唿道:“來啦?”


    “來了。”


    “聽說你們抓人迴來了,咋樣?有進展嗎?”


    吳端先在貂芳後背拍了一下,“直起來。”


    貂芳瞬間挺直了後背,隻直了一下,便又垮了。


    “沒勁兒,隻想睡覺,”貂芳又打了個哈欠,眼中含淚道:“老啦,熬不動啦……”


    “直著點,要點氣質,女孩兒家的,”吳端操著老父親的心,繼續道:“複檢沒什麽發現?”


    “算是吧,一百多塊兒,一塊塊地檢查體表狀況,能拚起來的地方還要盡量拚接上,還原傷口狀態,判斷傷口是切割時留下的,還是死前留下的……看了一夜,全是切割時留下的傷口。


    致命傷依然是後腦兩處敲擊。不過……”


    貂芳起身走到屍床旁邊,拿起了一塊屍塊,吳端戴上手套,想接,貂芳道:“你別占手,看著得了。”


    吳端便縮迴了手,隻低頭看著。


    “表皮,注意到了嗎?”貂芳道。


    “嗯?”吳端湊近了些,最後幹脆握住貂芳的手,將她手上的東西湊到無影燈下,“這是……電流斑?”


    “確切來說,疑似電流斑,隻有一個特別不明顯的邊緣。”貂芳道:“就這東西,我昨兒晚上看了倆小時。”


    吳端自然明白貂芳為何如此在意一塊小小的電流斑,因為這將決定接下來的整個調查方向。


    如果真的是電流斑,說明死者可能先受到電擊,昏厥,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後被兇手從容地殺死。


    這樣一來,即便女性也可以實施殺人,而不是一開始推斷的被一名體格強健的男性殺死。


    這種可能性讓吳端有些興奮,他搓了搓手,預感到自己的想法即將得到印證。


    貂芳又看了一眼有電流斑的肉塊,從擺放位置來看,那是位於死者手肘處的皮膚,因為整個上臂都被切掉丟棄了,電流斑幾乎無法用肉眼看到。


    “隻有這麽點發現。”貂芳道:“我已經把組織樣本切片,送相關國家級實驗室,希望能判別出是不是電流斑。”


    “什麽時候出結果?”


    “剛送過去,怎麽著也得下午吧。”貂芳道:“放心,有結果了第一時間通知你。”


    “行。”吳端關切道:“別熬著了,迴去歇歇吧。”


    “算了,等不到結果我心裏不踏實,沙發上湊合躺會兒得了。”


    吳端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沉默出了屍檢室。


    一出門,他便對閆思弦道:“怎麽樣?”


    “嗯。”閆思弦笑得十分友善,“這次好像要敗給你了,恭喜恭喜。”


    吳端連連擺手,“打住,趕緊打住,你這樣笑,我心裏發毛,果然你還是適合那種……”


    閆思弦勾起嘴角,“這種?狂拽酷炫的?”


    吳端認真想了想,點了下頭。


    “等結果吧,”吳端道:“在檢驗結果出來之前,我是不打算布置任務了,少讓手下做無用功吧。”


    “那咱們呢?”閆思弦問道。


    吳端沒迴答,而是捋起了案件細節。


    他道:“大半年了,王夢進行了分屍,又反複進出現場,除非兇手就是她,否則,現場已經被她破壞得七七八八,想找到關鍵證據,可不容易,這案子要想辦紮實了,難。你有什麽建議嗎?”


    閆思弦想了想,道:“兇器,我一直在想,兇手究竟用什麽東西砸破了蔣保平的頭?


    物證科看過現場所有可能被當做兇器的東西,可沒有一樣符合的——可以說,現場幾乎沒有什麽能被當做兇器的東西。


    另外,頭部傷口裏發現了碎玻璃,就更奇怪了,究竟是用什麽殺的人?”


    兩人迴到辦公室,各自坐下,沉默翻看起了案情資料。


    不多時,閆思弦問道:“蔣保平在學校的工作情況,給我看看。”


    “好。”吳端將兩張a4紙遞上。


    “冬季長跑,初中部,教職工組,男教師,第一名。”閆思弦叨念著。


    “怎麽了?”


    “這比賽發獎杯嗎?就是那種玻璃製成的獎杯。”閆思弦道。


    “我派人確認一下。”


    不多時,在蔣保平家進行勘驗收尾工作的刑警通過電話給出了迴複:


    “吳隊,我去學校了解過了,學校並不會給學生或者老師發獎杯,頂多就是發個榮譽證書或者獎狀,再獎勵個筆記本什麽的。那次長跑比賽也不例外,隻有獎狀和筆記本。”


    聽著電話免提裏的聲音,閆思弦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蔣保平整個執教生涯中,隻獲過這一個獎,如果不是獎杯這種能查到來路的東西,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閆思弦一邊思索一邊道:“或許是玻璃煙灰缸,或許是某種分量足夠的玻璃擺件……”閆思弦搖了搖頭,“想要確定起來可就難了。”


    “怎麽忘了問她倆這件事。”吳端起身,衝向審訊室。


    兩名刑警正準備將王夢押到留置室,被吳端叫了停。


    “等會兒!我再問點事兒。”吳端道。


    王夢重新坐下,有點不知所措。


    吳端問道:“蔣老師家有沒有什麽玻璃製品,或許是擺件、工藝品,總之就是有棱角,還有一定分量。”


    “啥?”


    這莫名其妙的問題讓王夢愣住了,但很快,她臉上迷茫的神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來了!有有有!”她激動道:“一個獎杯,玻璃的,挺沉呢!”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難道笑笑查到的資料有疏漏?


    “什麽獎杯?”吳端問道。


    “是那孩子的,顧寒開,是個孤兒,聽說他在學校……”


    吳端道了一句“知道”,終結了王夢對顧寒開身世的解釋。


    “你想清楚,蔣保平死亡現場,有顧寒開的獎杯?”


    “何止有!就在地上!蔣老師跟前!”王夢道:“我以為是打架了,然後……獎杯就掉地上,沾了血,還磕花了一個角。


    我收拾完屍體,還把獎杯拿起來衝了衝,放桌上了。


    那兩天有點忙,一來是要把小飯桌的學生打發走——蔣老師在冰箱裏,我當然不想一群小孩聚在他家打擾他,萬一哪個孩子手欠再去開了冰箱看見什麽……


    跟學生家長商量退錢唄,幸虧之前小飯桌的錢就是我管著,我也算是半個會計吧。


    打發學生可是忙了一陣子,一忙起來,我就把獎杯的事兒給忘了,那東西就一直在桌上放著。


    中間顧寒開也來過幾次,他跟蔣老師關係好,他住的福利院又離得不遠,隻要有空,他就往蔣老師家跑。


    反正就是有一迴他來,我想起來獎杯的事兒,就順手把獎杯給他了,那上麵本來寫的就是他的名字嘛……”


    “那是個什麽獎杯,你還記得嗎?”


    “呃……奧數!”


    “你確定?”


    “嗯。”


    閆思弦皺起了眉頭,他記得,顧寒開確實拿過一次市裏的奧數獎項,不過是在蔣老師去世後才拿到的。那之前,顧寒開雖也參加過比賽,卻並未入圍區奧數選手。


    蔣老師為什麽給他獎杯?


    吳端詢問了王夢,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隻負責做飯,學校裏的事並不清楚。


    “……我們沒聊過獎杯的事兒,我給,他就接著,就沒了。


    不過他一直問我蔣老師啥時候迴來,我隻能說不知道。


    我記得,有一迴蔣老師跟我吐槽老家的親戚,被顧寒開聽見了——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尤其讓孩子學了這毛病就更不好了,蔣老師還挺在意的,當時就改口,不提親戚的事兒了,隻說迴老家試試找個工作……


    我就是這麽打發顧寒開的:蔣老師換了個工作環境,重新開始了,讓他也好好讀書,以後出息了再去找蔣老師。”


    “那顧寒開怎麽說的?”吳端問道。


    “他?我想想……他好像……也沒說什麽,大概就是……他知道了。


    後來他又來了蔣老師家幾次——應該不止幾次,有挺多次的,不過我碰到的就那麽幾迴。來了,也不上樓敲門,就在樓門口轉悠。


    我還擔心呢,他三天兩頭往蔣老師家跑,別捅出簍子……不過後來可能是開學了吧,他也沒時間了,慢慢就不來了。”


    兩人從審訊室出來,吳端道:“看來,獎杯的事兒隻能問顧寒開了。不過,眼下,同樣的細節,咱們還得向武安再求證一次。”


    “我倒是很期待武安的答案。”閆思弦道。


    武安被安頓在一間留置室,見到吳端進屋,她一下坐直了,似乎進入了一種“隨時準備配合警方工作”的狀態。


    吳端將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她別繃這麽緊。


    “就一件小事兒……”吳端道:“蔣保平家裏,有沒有玻璃獎杯?”


    這個問題就非常聚焦和精準了。


    但與王夢相比,武安的迴答就相當模棱兩可了。


    “沒有,沒那種東西……呃……其實吧,我當時光顧著看蔣老師,哪兒還能看見別的……”


    無論吳端如何明示暗示,武安均是搖頭說不知道。


    沒能獲得更多有價值的信息,退出留置室時,吳端一臉無奈。可是兩人剛一迴到辦公室,吳端便露出了興奮之色。


    “她又撒謊!武安又撒謊了!”吳端道。


    說完,似乎不太確定,他又捋了一邊,道:“被審訊的情況下,如果像她說的那樣,完全沒注意到一樣東西,像武安那麽講究嚴謹的人,應該會說不知道,而不是先否定,說沒有,然後再改口說不知道。


    呃……是這麽迴事吧?”


    閆思弦點點頭,“這是個可做為參考的疑點。”


    吳端想到一步的時候,閆思弦卻已經想到了三步。


    他繼續道:“可問題是,為什麽要隱瞞獎杯的事兒?那獎杯又不是她武安的,又沒寫她的名字……”


    閆思弦眼中突然閃過一道銳利的光。


    “墨城範圍內,出售和製作獎杯的店麵應該不多吧?以三十五中為中心,周圍5公裏範圍內,統統走訪一遍,看看是誰定製了那個獎杯……先派一隊人去顧寒開那兒把獎杯拿來,走訪的時候直接讓店主辨認……”


    閆思弦低頭想了想,“還有網上,那玩意兒應該也能在網上定製吧?查武安的網購記錄,她有沒有定製過獎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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