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兩口子倒是很快到案了,審訊結果卻出乎吳端意料。


    審訊室內。


    王夢:“是,我知道死人了,但人不是我殺的!”


    吳端將幾張鞋底花紋照片在桌上一字排開,展示到最後一張時,他啪地拍了一下桌麵。


    “你的鞋!我們拿你的鞋跟現場的腳印挨個比對,就是你!


    從夏天的高跟涼鞋,到春秋季節的平口高跟鞋,再到冬天的高跟皮靴,蔣保平死後你可沒少光顧他家,幹什麽去了?!”


    王夢理直氣壯:“人死了,我還不能去悼念一下?”


    “對著冰箱裏的肉悼念嗎?”


    “那是我的自由!”


    “誰給你殺人的自由了?”


    “我沒殺人!”王夢瞪大了眼睛,大聲嚷嚷著。


    “人是被你肢解的吧?武安親眼看見你把大腿、上臂處的骨頭扔進河裏,現場到處都是你留下的痕跡,還狡辯?”


    這下,武安真急了。


    她奮力搖著手,似乎想要掙脫手銬的束縛,“你們冤枉人!你們陷害我!我要迴家!我要找律師!”


    她這樣大叫大嚷,審訊便無法繼續進行了。


    閆思弦被她的喊叫吵到,微微皺了下眉。他喜歡安靜,噪音總是令他渾身不適。


    他在隔壁都能聽到這麽大的聲音,和王夢共處一室的吳端不知道要被吵成什麽樣兒,閆思弦有些擔憂。


    好在,聲音很快就打住了。


    叫聲之所以能停下,是因為吳端的一句話。


    吳端對王夢道:“人不是你殺的,是你老公吧?”


    “啊?!不是!”王夢連連搖著頭。


    “不是他,你為什麽幫忙處理屍體?”


    “處理?”


    對吳端的這一說法,王夢很是不滿。吳端便補充道:“就是把他分割成塊,凍進冰箱。”


    “不拆開放冰箱,還能怎麽辦?天那麽熱,難道我眼看著他變臭?”


    在這個問題上,王夢出人意料的坦誠,她整個人透著一股無理爭三分的勢頭。


    相交於武安,她的法律知識匱乏得讓吳端不敢置信,跟她交談後,很難想象這是一名教師家屬。


    吳端開始相信閆思弦的判斷了,蔣保平身上那種個人英雄主義,對他人影響之深,竟像邪教一樣。


    事實上,盜竊、侮辱、故意毀壞屍體、屍骨、骨灰的行為,已經觸犯刑法,是要判刑的。看王夢的樣子,對此一概不知。


    考慮了一下,吳端決定給她普個法。


    他當即掏出手機,查明了相關法律條紋,並將手機遞到王夢眼前。


    “看清楚,單說處理屍體,三年以下的量刑不算高,但這可是殺人案,你是單單處理屍體,還是殺人毀屍,可不好說,要是或者,起刑點可就高了,最高能判死刑……


    你當我嚇唬你的?好,咱們就杠著,等走審判程序的時候,你再哭。”


    說完,吳端起身就要走。


    他這通審訊可謂來去如風,王夢其實還沒適應,大叫大嚷不過是虛張聲勢的試探。


    試探結果是,警方根本沒空理她,愛說不說,受了冤枉活該。


    如此一來,王夢急了。


    她又掙紮了幾下,似乎想要起身攔住吳端。


    一邊掙紮,她一邊喊道:“我真沒殺人!你聽我說!”


    吳端停下腳步,迴頭,並未迴到座位。


    “我要知道蔣保平死亡當天發生的所有事,那天你應該一直在他家吧?給參與小飯桌的孩子們做飯什麽的。”


    “對對對。”


    “那就從你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蔣保平說起吧。”


    “行行行。”王夢連連點頭,“那天挺正常的,我上午十點半去他家,準備做午飯——學生們早飯都是自己在家吃,隻在蔣老師家吃午飯和晚飯兩頓。


    一直到下午七點半,學生們就等著家長來接了,沒啥事我就迴家了。那時候都好著呢,蔣老師也好好的,我記得特清楚,他還把我送到門口呢。


    迴到家,又給我家那口子做飯,我家那口子剛從牌桌上下來,寒暑假也不說幫我幹點家務,跟上班似的,定時定點兒,一大早就奔棋牌室,中午晚上倒是知道迴來吃飯,吃完又去棋牌室,能玩到半夜。


    我跟林見清在一塊,算是沒指望了,年輕時候他就愛打遊戲,天天抱著電腦,年紀大點,盼著他能收收心,心思又都擱牌桌上了。


    要不是他還有份工作,我們的日子是真沒法過……”


    “你可以出去工作,現在有很多職業女性。”吳端接了一句題外話。


    “不行,他不讓,他就是想拴住我,伺候他,你不知道人能懶成什麽樣兒,那年我迴老家奔喪,半個多月,人家愣攢了半個多月髒衣服,大夏天的,連背心褲頭都不洗,家裏都酸了。


    還有做飯,跟我結婚以後,就沒見他進過廚房。


    他會讓我去上班?那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所以你就跟蔣老師在一起了?”


    王夢點頭,在這件事上,她和武安的態度一樣,覺得婚外情不叫事兒,傳統道德觀並不能約束自己,自己之所以出軌,全是丈夫的錯。


    吳端知道,邊緣話題該打住了,他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蔣保平死亡這件事上。


    於是他問道:“繼續說那天的事兒吧,你離開蔣保平家之後,迴家給你老公做飯,後來你又迴去了吧?”


    “迴了。”


    “為什麽?”


    王夢的眼神似乎在問吳端:“不就那點事兒嘛,你確定要我明說?”


    吳端公事公辦地看著她。


    王夢敗下陣來,“好吧,我那段時間隻要有空……不是……”


    她重新想了一下,繼續道:“隻要我老公去打牌,我就去找蔣老師……嗯……也不一定非要幹點啥,就是……跟他待一塊兒,心裏舒坦。


    有時候說一說他以後的打算,有時候聊聊學生的事兒,他腦子裏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多新鮮事兒。


    他給我一個工作機會,我本來就挺感激的……”


    吳端打斷了王夢,問道:“林見清不同意你出去工作嗎,蔣老師這邊的工作他為什麽答應?”


    “住一個小區,前後樓,不耽誤我做家務,他就沒意見了。”


    吳端也不知該不該同情林見清,如果王夢是通過他獲得了這份工作,那這男人真是典型的坑給自己挖坑,可他那大男子主義,以及將伴侶當成免費保姆的婚姻觀,又讓吳端十分鄙視。


    “好吧,所以,等林見清吃完飯,又去了棋牌室,你就去找蔣老師了。”


    “嗯。”


    王夢深吸了幾口氣,吳端知道就要說到重點了,他耐心等待著。


    “我去時候,蔣老師家門是開著的——我沒他家的鑰匙。


    那門大敞著,在門口就能看見蔣老師倒在地上。


    我心一下就揪起來了,想去救他,走到跟前,怎麽看都覺得他已經死了——人要是活著,總得喘氣吧?——他當時趴在地上,要是喘氣,後背得動的,就是那樣的……動……”


    王夢用戴著手銬的手做了一個起伏的姿勢。


    “你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已經沒有唿吸帶動的起伏了?”吳端問道。


    “是啊,我先推了他一把,覺得不對勁兒,仔細一看,又探了探他的鼻子,感覺沒氣兒了,我還摸了摸他脖子——脖子上不是有脈搏嗎?


    反正,就是死了。


    我他家懵了半天,要說怕吧,一開始有點,後來倒不怕了。


    不敢報警,報了警,我倆的事就得見光。


    我不怕,真的,但他呢?他死了還要被人嚼舌根?我……不舍得啊!


    我想通知他的家屬來著,可他家那些親戚……哎!”


    “他家親戚?”


    吳端其實隱約能感覺到蔣保平家親戚們的為人,據負責通知家屬的李芷萱反應,在得知蔣保平死訊後,他家二哥第一句話是問蔣保平給他們留了多少錢。


    由此可見一斑。


    “……蔣老師原本要迴趟老家,我聽說打起來了,好像是因為分家吧,弟妹把嫂子給打傷了,好像是吧……蔣老師也不太說老家的事兒,覺得那些人挺沒勁的。


    反正就是鬧得太嚴重了,大家都希望他這個沒什麽利益牽扯的人去調停一下。


    你想啊,這樣一幫子親戚,我敢通知他們嗎?到時候他們再訛上我……”


    王夢囁嚅著,看向吳端,她心裏那點齟齬,吳端倒也明白。


    “無論怎樣,你也不該破壞蔣保平的屍體,你不是喜歡他嗎,怎麽下得去手?”


    “可是……”王夢低頭,“我不想離開他啊,他無親無故的,隻要我不說,就沒人知道他死,隻要我處理好了,他就能一直陪著我……而且,你不了解他,他不會生氣的。”


    “半截指頭和一片肉,也是你扔掉的嗎?”


    “是他讓我扔的。”


    “誰?”


    “蔣老師啊,他給我托夢,說是指頭和腿上有細菌,讓我去處理一下,別傳染到其他部位了……”


    吳端定了下神。他是個無神論者,但王夢信誓旦旦的迴答還是讓他一陣陣的後背發涼。


    算了算了,心理學的問題還是交給閆思弦吧,吳端繼續問道:“那天晚上你就一直待在蔣老師家嗎?”


    “差不多待到半夜兩點吧,再晚我怕林見清迴去。


    不過半個晚上我就把他拆了個七七八八,能放冰箱的全都放進去了,實在放不進去的,我就等第二天扔進河裏了。


    他以前說過,人死了還要占塊地方埋起來,太不合理了,他說以後要是死了,就把遺體捐獻了,要麽就把骨灰撒到地上或者河裏,這樣還能滋養一下大自然。


    所以,我把他扔河裏一部分,不算過分。


    哦,對了,我還給武安打了個電話,跟她換班,我不想讓她知道蔣老師死了的事兒,她不知道,蔣老師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可也不知道她哪兒來的心眼,第二天我去扔骨頭的時候,她也跟過去了。


    既然被發現了,我也不瞞她,反正……她不敢報警,畢竟有個兒子,總不想在兒子麵前身敗名裂吧。


    她果然沒報警。


    不過,我也害怕她動蔣老師,就把蔣老師家的門鎖給換了。


    那地方隻有我一個人能去,隻有我和蔣老師……”


    至此,引起警方注意的一截手指、一片人肉,來路總算清楚了。


    吳端也理出了武安和王夢的時間線。


    按照兩人的說法,下午吃過飯後,王夢離開蔣老師家,之後蔣老師遇害,兇手離開。


    不多時,武安來到蔣老師家,用鑰匙開了門,被屍體嚇了一跳,慌慌張張跑迴家去。


    因為情緒太過激烈,她忘了關門。


    緊接著,王夢又迴來了,正好借著武安這個小錯,陰差陽錯地順利進了屋。


    最後就是王夢處理屍體,並在第二天早上丟棄部分屍骨時,與武安對峙。


    兩個女人對峙的結果,竟都選擇了隱瞞不報。


    雖然她們有各自的理由,但吳端還是覺得有問題,有大問題。


    當著王夢的麵,他沒表露出來,隻是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沒看見兇手。”


    王夢心有餘悸道:“開玩笑,警官,那可是殺人犯,我看見了,還有命跟你說話?”


    “你說的情況,我們會調查、驗證,但你仍然有重大嫌疑,所以你和你老公都得留下,暫時不能迴家。”


    “他也不能迴?不會吧?你們難道懷疑他為了我殺人?”王夢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嗬,別逗了,我拿腦袋擔保,不可能。”


    事實證明,王夢還是很了解林見清的。


    吳端走出審訊室時,閆思弦已經從旁邊的審訊室出來有一會兒了。


    “怎麽樣?”


    吳端的意思是,對林見清的審訊有沒有什麽突破?


    閆思弦搖頭,“剛剛才知道自個兒老婆出軌了,啥也顧不上了,一個勁兒問我出軌的事兒是不是真的。


    哎我去,審了這麽多犯人,第一次被犯人審。”


    吳端被他這感慨逗樂了,“那你被他審出來啥了?”


    “你就就別挖苦我了。”閆思弦道:“反正,要麽是林見清太會演,要麽他是真幹淨,我一點破綻沒看出來。”


    “行吧。”


    吳端將自己這邊的審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又道:“我有一個心理學相關的問題,想請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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