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打開,關於楊宇軒,馮笑香所了解到的信息大都來自網上,要麽就是坊間傳言,小道消息罷了,難辨真假。


    如今他夫人名下的車牽涉其中,實在是令人摸不著頭腦。


    馮笑香靠在椅背上愣了片刻,一時間有點懵了。


    她又反複確認了車輛信息,確定是前市長楊宇軒家的車無疑了,幹脆細細梳理起這家人的情況。


    一查,馮笑香還真有了發現。


    她注意到兩一個地方——墨城第四人民醫院,以及西山療養院。


    前市長的植物人兒子,在醫院治療維持了三年後,竟然醒了。


    這在植物人病例中,也算是個奇跡了。


    可人雖然醒了,精神卻出了問題,整日躺在床上抖成一團,說有人要害他,要麽就是斷斷續續地罵人——他話都說不利索。


    接下來的問題,就得靠精神科解決了。


    於是前市長的兒子被轉到了四醫院——墨城精神病院,開始接受係統的精神疾病治療。


    治療結果不得而知,不過,一年半後,他又被轉到了西山療養院,想來暴躁的症狀應該是已經控製住了。


    在四醫院,他有機會接觸到那群有組織報複殺人的瘋子。並且有跡象表明,他的確接觸到了。


    因為楚梅的母親正是他的護工。


    或許是這名護工格外得力吧,前市長將兒子從醫院轉到療養院時,還把楚梅母女倆也帶了過來,讓她們有個安身的地方,否則,5a級景區裏的昂貴療養院,可不是這對母女能夠負擔得起的。


    馮笑香並未見過楚梅,但她一直暗暗關注亞聖書院的案子,因此對這個名字相當熟悉。


    她放在鍵盤上的手出了一層汗,手心濕漉漉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來。


    好像有那麽幾個線索被串連起來了,但連接它們的線又太過隱秘,馮笑香又激動又恐懼。激動的是終於有了發現,恐懼的是這發現令整盤棋又擴張了許多,更亂了。


    亞聖書院……四醫院裏的瘋子團夥……療養院裏的楚梅……匆匆出現又匆匆謝幕的張雅蘭……北極星組織……閆氏集團……


    難道前市長家也跟這一切扯上了關係?


    馮笑香的電腦屏幕上,左邊是楚梅的照片,右邊是從巷子口走出來的時髦女子。


    雖然看不清那女子的五官,但從臉型就能看出,並不是同一人。


    可惜,不是同一個人。


    那這個送舉報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馮笑香從沒像現在這般渴望跟人商量一下。好在,貂芳像是能聽到她的心聲一般,火急火燎進了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有發現?”


    看到貂芳的樣子,馮笑香便知道,她肯定是有什麽了不得的發現。


    貂芳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隻管點頭。


    她走到馮笑香身旁,借著這幾步稍稍平複了情緒,才道:“趕巧了,祖師爺幫忙,我在那條嫌疑褲子上提取到了血樣!”


    馮笑香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法醫的祖師爺是誰?


    不過她沒問出口,她決定迴頭搜一下。


    馮笑香直接問出了第二個問題:“血?”


    “就是……”貂芳猶豫了一下道:“那個……從血跡的位置來看,是……那什麽……大姨媽……”


    “握草!”馮笑香忍不住說了句髒話,“送舉報材料那女的……來大姨媽了?”


    “總不會是75歲的李大力痔瘡流血吧?”貂芳道:“那咱們運氣也忒差了點。”


    “那褲子不是洗過了嗎?還能驗出血跡呢?”馮笑香又問。


    “魯米諾反應,即便經過清洗,也還是可以還原血跡的狀態。


    問題是,省裏的法醫實驗室不具備提取和檢測如此微量的血跡的條件,所以我把那條褲子打包,讓一支隊的刑警連夜往帝都送。”


    “什麽時候能出結果?”


    “明天一早吧。我跟吳隊在帝都的那個朋友——張明輝打過招唿了,她答應幫咱們,她會拜托國家法醫科研中心優先給咱們化驗,化驗結果出來第一時間通知咱們。”


    說完這一通,貂芳又問道:“你這邊怎麽樣,有什麽發現嗎?”


    “我……”馮笑香組織了一下語言,將自己這邊的發現一股腦告訴了貂芳。兩人沉默片刻,又同時開了口。


    馮笑香:“那個……”


    貂芳:“我覺得……”


    兩人相視一笑,貂芳道:“你先說。”


    馮笑香也不推辭客氣,隻道:“我覺得吧,咱們可以去會會楚梅,以及……前市長。”


    貂芳點頭,“我想說的也是這個,不過……那畢竟是前市長啊,咱們就這麽登門去問?要不要問問趙局的意思?”


    不等馮笑香迴答,她又揮揮手,仿佛趕走了細枝末節的糾結,道:“不管了,事情緊急,趙局那邊要是不同意,反倒麻煩,直接去。”


    馮笑香已經抱起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走吧,希望明早閆老爺子趕來時,咱們能查出點眉目。”


    前市長楊宇軒家,位於某不起眼的中檔小區,三室兩廳的房子,老兩口住,顯得空落落的。


    兩個老人既拘謹又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之處在於,他們的衣著十分樸素。楊宇軒的居家服袖口和膝蓋處甚至能看到明顯的起球,顯然不是什麽高檔貨。


    他妻子的居家服雖說比他好一點,但也隻是普通水準。


    楊宇軒戴著一頂黑色毛線帽子,看起來蔫蔫的,仿佛抱恙。


    這倒也不稀奇,即將入,很多人傷寒感冒,有的老人半個月前就開始添冬衣了。


    拘謹之處在於,當貂芳亮出警官證,楊宇軒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似乎是瞬間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經曆,他的原配夫人則立即攙扶住了他,還拉了拉他的手。


    楊宇軒緩了幾秒鍾,才開口問道:“你們……有事嗎?”


    語氣竟有幾分唯唯諾諾。


    這讓貂芳和馮笑香十分詫異,她們怎麽也沒想到,叱吒風雲雷厲風行的前市長,竟然變成了一個如此縮手縮腳的老人。境遇對人的改變真是不容小覷。


    他人雖然唯唯諾諾,行為上倒是還有那麽一點強硬,比如,夫妻倆就那麽杵在門口,並沒有讓兩名警察進門的意思。


    貂芳便站在門口道:“您別緊張,我們就是來打聽幾件小事。”


    她拿出白色桑塔納的照片問道:“這輛車是您家的吧?”


    楊宇軒的夫人湊上前來,仔細看了照片中的車牌號,道:“是我家的啊,已經淘汰下去的那輛,沒錯。”


    “淘汰?”


    “哦哦,就是說……我們換車了,這輛用不上了,二手車也賣不了多少錢,就給我兒子的護工——,讓她用著,這麽一來,她去給我兒子采購東西什麽的,不是也方便點。”


    原來如此。


    市長夫人不放心道:“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什麽大事,您別擔心。”貂芳想了想,道:“那位護工——叫龍淑蘭吧?您跟她熟嗎?”


    “對啊,小龍,很熟的,畢竟她照顧我兒子也有好幾年了,從四醫院開始,進了療養院還是她在照顧呢,人挺好的,幹活也踏實,不像有的護工,當著你麵兒勤快,你不在的時候,根本不給病人擦身,衣服也不換,身上都長瘡了。”


    “那這位龍淑蘭,有什麽反常的行為沒有?”


    這問題一出,貂芳就覺得不對,不夠具體,也缺乏鋪墊和引導,讓人沒法跟著思考。


    果然,對方十分簡短地答道:“沒啊。”


    貂芳隻好又看向楊宇軒,期待他能給出一些線索,挽救這個爛問題。


    楊宇軒先是看了一眼夫人,然後才道:“我同意,我也覺得。”


    接著,楊宇軒的夫人又搶過話頭問道:“龍淑蘭不會是犯什麽事兒了吧?你可別嚇我啊,我兒子跟她朝夕相處……”


    這迴,貂芳找到一點要領,重新道:“是這樣,我們發現您家這輛白色桑塔納,疑似與一樁案件有牽連,所以才來找您……呃……例行詢問一下。


    現在情況還不明朗,也並沒有證據表明龍淑蘭跟這起案件有牽連。


    隻是想請您幫著想想,有沒有可能是您家的護工把車借給別人用了?”


    “借得話……”楊宇軒的夫人道:“我們上次去看兒子,正好碰見一個不認識的人開著我們的車出療養院。我當時沒說話——總不好把人攔下來,問人家為啥開我家的車對吧——見了小龍以後,就問了一下,她說那輛車她也不常用,十天半個月才開一次,要是老在那兒放著,電瓶很快就虧電了,所以有跟她相熟的護士、護工需要用車,她就借給別人用,別人用完了偶爾還給她加點油,這樣她連油錢也省了。


    所以啊,你要說借,那應該有不少人都能借到車。”


    貂芳又問道:“那您知不知道,您家護工有個女兒……”


    楊宇軒的夫人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連連點頭,“知道的知道的,精神也不大好嘛,她能轉到療養院,在那兒一住就是好些年,免費的,還是我們家老楊的關照呢。”


    楊宇軒又順著夫人的話點頭,附和道:“是啊,沒錯。”


    貂芳不免感慨,人情社會啊,一個狼狽下台的前市長,手還能伸進療養院去。


    貂芳畢竟沒有受過關於詢問的專業訓練,即便平時耳濡目染,真正操作起來卻不是那迴事兒。


    她又想了想,覺得問不出什麽了,便客套地說道:“打擾二位了,還請二位……要是想起什麽,跟我們聯絡。”


    說著,她遞了一張自己的名片出去。也不知對方看到她的頭銜是法醫,會作何感想。


    好在,對方並未仔細留意她的名片。倒是楊宇軒的夫人猶猶豫豫道:“你剛才問反常的事……嗯……倒是有一件……就是,不太光彩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


    “您請講。”貂芳眼中滿是期待和鼓勵。


    “是這樣,有一迴我去看兒子——平時我去之前都會提前給護工打電話,問一問療養院裏缺不缺什麽,要是缺我好一並帶過去,可那迴我就是去西山附近辦事,順道過去看看,就沒打招唿。


    去到了病房,我沒看見護工,不過我兒子被她收拾得齊齊整整,身上臉上都是幹幹淨淨的,衣服也是新換的,床單被套什麽的也幹淨,我就放心了。


    而且那天,我兒子心情也不錯,說是龍阿姨天天拿輪椅推他出去曬太陽。


    我就想著人家這麽盡心盡力,我該請頓飯,再給些錢——單位裏幹得好還有獎金呢對吧?


    可是在病房等了半天,也沒見護工迴來,我兒子又尿了……”


    說到這裏,楊宇軒的夫人歎了口氣,解釋道:“癱瘓了,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動不動就尿床上。”


    解釋完,她兀自出神了幾秒鍾,繼續道:“我想給兒子換了褲子床單,可他天天躺著,特別胖,我弄不動他……


    我知道小龍的房間——她跟女兒同住一間療養院的普通房間——沒辦法,我就去她的住處,想看看她在不在那兒,要是在,就叫她來幫忙。


    結果,走到門口,我就聽見……我聽見……”女人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楊宇軒顯然並不知道此事,但也並沒有什麽興趣,隻是眼神空洞地看著貂芳。


    貂芳則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女人。


    女人繼續道:“我聽到那種聲音……”


    馮笑香突然接話道:“是不是類似毛片兒的聲音?”


    這形容倒是貼切,其實幾人大約都猜到了女人要表達的意思了,卻隻有馮笑香一本正經地說了出來。


    “就是那個。”女人道,“我……我不是好奇啊,就是覺得……不想找一個私生活不檢點的護工,指不定會惹出來什麽麻煩呢。”


    她這話也不知是否是有心的,反正楊宇軒羞愧地低下了頭,那無處安放的目光甚至讓人覺得他有點可憐。


    不僅如此,他還突然流出了一條口水。口水嘩嘩地淌在衣服前襟上,馮笑香和貂芳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想要掏出紙巾來幫他擦擦。


    女人已經見怪不怪,一邊說著:“不用不用,我來就行了,老毛病了。”一邊從居家服口袋裏掏出餐巾紙,三下兩下就把丈夫的口水擦幹淨了。


    “人老了,尤其經曆那件事以後……哎!打擊太大了,這不,老年癡呆前兆……你們說說,我這什麽命啊……跟著他沒享兩天福,缺德事兒他幹,最後受罪伺候人的事兒我幹……兒子攤在床上,老子又這個德行,我還有什麽熬頭啊。”


    女人已跟人抱怨了太多遍,以至於這抱怨張口就來,背書一般,從中已經聽不出多少感情了。


    貂芳和馮笑香當然也可憐她,可兩人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見她將楊宇軒的口水收拾停當,貂芳便追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啊,我躲在走廊拐角,沒多會兒,就看見一個男的從房間裏出來了,我認識那個男的!”


    “哦?他是誰?”


    “我知道他姓閆,是閆氏——就是那個特別有錢的閆氏,跟省裏市裏都有關係的閆氏——他是閆氏的公子。


    我跟他見過幾麵,有一迴是他家的地產項目動工,他爸爸和我們家老楊都去參與剪彩,他跟在他爸跟前,我是跟老楊一塊……還有一次是個飯局吧,誰請的我忘了,也是老楊帶著我,他爸帶著他……還有一迴……”


    後半段話,馮笑香和貂芳都沒聽進去。


    她們的大腦是混亂的,隻剩下嗡嗡的轟鳴聲。


    閆思弦?閆思弦從楚梅的房間出來了?特麽的還有不可描述的聲音?他真的跟楚梅睡過?是楚梅還是楚梅的媽媽?握草!還能繼續往下想嗎?


    “您……確定嗎?”貂芳有些艱難地問道。


    “可不,人我肯定是不會認錯,那小夥子長得挺帥,看一眼就能記住的嘛,我當時還納悶呢,他怎麽會跟療養院的人扯上關係?太奇怪了吧。


    不過,也容不得我多想,因為我看見我們的護工——小龍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了,她眼尖,看見我了,跟我打招唿,我就隻能裝作是剛剛過來找她。


    她跟我說剛剛去參加了療養院內部的一個護工培訓課程,所以才沒在我兒子跟前,這就趕緊去看看我兒子。


    我糾結啊,不知道該不該把剛剛看見的事兒告訴她。


    不說吧,我們都是為人母的,我不忍心看著她被蒙在鼓裏,說吧,這種事我一個外人說出來,太尷尬了。


    後來我還是沒好意思開口,隻是囑咐她別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多抽出來點時間照顧一下女兒。


    這事兒我可誰都沒說過,今天你們問起來了,我才又想起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您還記得嗎?”


    “就是今年吧……大概……五一前後……嗯,應該就是那時候。”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兩人都沒什麽問題了,貂芳便再次客套告辭。


    迴到車裏,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沒說話。


    過了足足10分鍾,卻是馮笑香先開了口。


    “她撒謊。”馮笑香道:“不可能是閆哥。”


    貂芳立即點頭,“對對對,不可能。”


    貂芳想了想,又問道:“她剛剛說那事兒是什麽時候?五一前後?五一前後一支隊幹啥呢?有沒有什麽案子?”


    “有,”馮笑香道:“蘭向晨,蘭老那個案子,抗癌藥物……那麽大個案子,吳隊和閆副隊忙都忙死了,尤其閆副隊,又要顧著案子,還得顧著……”


    馮笑香一時間不知怎麽形容,貂芳便幹脆直白道:“還得顧著給自家的製藥公司謀取利益,他沒那個時間。”


    兩人不像是交談,倒像是在說服自己。


    要相信同伴,至少在把他們救迴來之前,相信他們。否則,如果連救他們迴來的信念都崩塌了,從哪兒獲得做事的動力呢?


    可是兩人很快又意識到,這種自我安慰簡直漏洞百出。


    貂芳道:“可是……蘭老的案子過後,吳隊和閆隊都有休假吧?雖然隻有一兩天,但我記得,一支隊是休了一次集體假的。”


    她這話一出,馮笑香也接不下去了。


    可馮笑香還是道:“我不相信閆哥的眼光會是……那樣的。”


    言外之意,憑閆思弦的財力,不可能饑不擇食到去跟一個精神病人發生點什麽,尤其那個楚梅,方方麵麵都太一般了。


    習慣了跟死人打交道的貂芳,對活人的底線可沒那麽有信心,不過她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好吧,從前市長家問出來的事兒,咱們權當參考吧,意見暫且保留,我隻知道,等把那兩個家夥救迴來,無論如何,我都要問個清楚。”


    馮笑香顯然也不想起爭執,對意見保留的提議從善如流。


    她立即換了個話題道:“那接下來怎麽辦?要去見見楚梅母女嗎?”


    “現在就去。”貂芳發動了車子。


    “會不會……太晚了?”馮笑香道。


    已經過了12點,等兩人趕到西山療養院,肯定是半夜了。


    貂芳卻堅定道:“晚?嗬嗬,那個有問題的女人,她就是睡下了,也得給我爬起來把話說清楚。”


    不得不承認,同性之間總是更容易赤裸裸地針鋒相對,這一點在女人中間又格外明顯,而貂芳又特別不喜歡掩飾自己對一個人的厭惡。


    車靜靜地行駛著,好在深夜時分擁堵的車流已經漸漸稀疏,尤其出了市區後,貂芳打開車子天窗,兩人竟然有了種忙裏偷閑踏青兜風的感覺。


    貂芳可顧不得享受,開了一天車,老腰都快斷了,趁著前方路麵空曠,她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捶著自己的腰。


    馮笑香道:“你停邊上,我開會兒。”


    貂芳:“你有駕照?”


    馮笑香推了推眼鏡,“我已經23了。”


    貂芳:“那你不早說?!使喚傻大姐呢?”


    馮笑香:“你也沒問啊。”


    “少廢話來來來你開。”


    自從一同辦案,兩人早就免了推辭客氣的虛禮,貂芳將車開到路邊,停下,打了雙閃,兩人下車,換了位置。


    馮笑香開上車後,貂芳一開始還有些不放心地抓住車門上方的拉手,畢竟對方長了一張13歲的臉,怎麽看都像是未成年鬧著玩兒。


    待行駛了一會兒,十分平穩,貂芳才放下心來,靠在副駕駛位置閉著眼休息。


    一閉眼,三天積攢下來的困倦奔湧而來,貂芳隻覺得整個大腦瞬間宕機了,是那種怎麽按開機鍵都啟動不了的宕機。


    幾秒過後,似乎緩過來了一點,貂芳微微扭了一下脖子,給自己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準備陷入沉睡。


    就在她睡著的前一瞬,一個畫麵突然自她的腦海中閃過。


    是楊宇軒流口水的畫麵。


    他目光呆滯,半張著嘴巴,口水自他的嘴角滴下來,一開始是大大的兩滴,後來連成了一條線。


    他的妻子趕忙去幫他擦,雖然嘴上說著埋怨的話,可是幫他擦嘴的動作十分輕柔,那是一種因為生疏而產生的輕柔動作,因為不常重複這個動作,所以下手沒什麽分寸,怕傷著對方。


    楊宇軒戴著那頂搞笑的毛線帽,直愣愣地看著貂芳。


    他為什麽要戴那頂帽子呢?貂芳想道。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我知道了!”貂芳大喊道。


    馮笑香扭頭看了她一眼,等著她的下文。


    “是虐待!楊宇軒正在被虐待!”


    “怎麽說?”馮笑香問道。


    “你聽說過那句話嗎,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貂芳道。


    馮笑香“嗯”了一聲,貂芳繼續道:“若僅僅是出軌養小三,就算再加一條養私生子,楊宇軒的原配夫人能原諒他,我一點都不稀奇,畢竟這世道出軌什麽的太常見了。


    可是她唯一的兒子,因為受了父親這件事的刺激而酒駕,出車禍,高位截癱,成了個廢人。可以說,就是楊宇軒害了自己的兒子。


    對一個母親來說,這件事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可是你看看她剛才,她對楊宇軒多好啊,照顧他,攙扶他,當他的支柱。平心而論,哪個女人能做到?”


    馮笑香盡量客觀道:“好吧我承認,大部分人應該都會生出恨意來吧,但也不能把話說死。”


    貂芳道:“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就是有種感覺,那頂帽子有問題,那頂帽子下,或許掩蓋著什麽,比如電擊留下的電流斑。”


    馮笑香顯然被她這大膽的推測驚到了,緊緊抿著嘴唇,似乎是怕自己在不了解實情的情況下說出什麽不恰當的話來。


    貂芳卻顧不得那麽多,她激動道:“我就是覺得……天有那麽冷嗎?在屋裏還要戴個帽子?而且……太low了。”


    貂芳似乎沒組織好語言,馮笑香便接過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帽子看著怪。”


    “而且,他太聽話了,你不覺得嗎?他就像一個隻會附和妻子意見的傀儡,這符合電擊治療的矯正結果。”貂芳懊惱道:“隻可惜沒掀了他的帽子看看,哎!多跟吳隊學點詢問技巧好了,藝不壓身,果然沒錯。”


    這話可把馮笑香嚇了一跳,連連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好歹是咱們墨城的前任市長呢。”


    “對啊,前任,怕什麽,再說了,事急從權。”貂芳連連歎氣。


    馮笑香幹脆道:“那你就把現在的懊惱都攢下來,去了西山療養院,好好跟楚梅聊聊。”


    西山療養院。


    與兩人的想象不同,深夜的療養院本該十分寂靜,可兩人卻遠遠看到療養院大門口有人進進出出,手電筒的光亂晃。


    他們不僅奔走,還喊叫著什麽。


    馮笑香將車窗降下,兩人便聽到那些人喊道:


    “照著了嗎?”


    “沒!”


    “西邊也看過了,沒呢!”


    “這大黑天的,上哪兒找去?要我說……還得報警!”


    一個保安隊長模樣的人喝到:“瞎說什麽呢?不知道這兒住的都是些什麽人?警察來了進進出出,像什麽樣子。”


    車子轉過一處轉角,兩人注意到,雖然大門口的保安挺熱鬧,療養院裏卻是安安靜靜的。


    除了幾間醫護人員的值班辦公室,其餘房間的主燈都滅了,就剩幾個房間,許是主人無法在黑暗中入眠,便亮著一兩個小小的玄關射燈,全是暖色的燈光。


    兩人驅車到了療養院大門口,當然被保安攔了下來。許是很少有深夜來訪的,保安來到兩人車前時,手摸著後腰的防爆棍子,警惕性很高。


    貂芳和馮笑香一起亮出了警官證,那保安不可置信地問道:“警察?警察來了?!不是說不讓……”


    他的話被保安隊長攔住了。


    保安隊長問道:“兩位過來是……?”


    貂芳沒讓他如願打聽到想要的消息,隻道:“有急事,趕緊放行。”


    “您稍等。”


    保安沒有立即放行兩人,而是迴到保安室,打了一通簡短的電話。


    不久,大門開了,保安在屋內衝兩人揮手,示意她們可以通過了。


    兩人的車剛停在療養院主樓門口,便有一個男人迎了出來。


    男人四十多歲,戴著一副銀邊方框眼鏡,臉上頭上都有點油,剛睡醒的樣子。


    受不了夜風,所以他雙手裹緊了套在外麵的夾克,免得風鑽進脖子胸膛。


    他自我介紹道:“我是值班主任,其他領導不在,我就陪著兩位吧。”


    言下之意,現在他是這療養院裏最大的官兒。


    貂芳便道:“我們來找楚梅,她媽媽是你們這兒的護工,她精神狀態不太好,一直住你們這兒。”


    “哦哦哦,她啊……”值班主任撓撓頭,“可是……你們找她幹嘛?”


    貂芳隻是示意他帶路,並不多解釋,值班主任就急了。


    “我不是瞎打聽,你聽我說完啊,你們找她沒用……她……丟了。”


    “丟了?!”


    “就是……走丟了。


    嗨呀,我們這是療養院,又不是監獄,總不能把人鎖在這院子裏吧,我們也鼓勵能走的白天多出去走走,不能走的也讓護工多推著出去轉轉,畢竟出了院子就是風景區,5a級的呢,有山有水,多好啊。


    當然了,晚上還是要清點人數的,這可不敢稀裏糊塗。


    就今兒晚上,清點人數的時候就發現,那小姑娘不見了,這不,我們的保安正滿山找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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