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了下來,時候著實不早了,已經有煮魚湯的味道飄進了屋。


    透過門縫,閆思弦看到有人陸續端著那種簡易罐頭盒出了屋,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看樣子是去打飯的。


    閆思弦低聲道:“奶奶的,這幫人倒是早早實現共產主義了,大鍋飯集體生活。”


    吳端一邊換上其中一人的“島服”,一邊道:“你也想試試?”


    “不了不了,”閆思弦連連擺手,“我們有錢人對集體生活過敏。”


    吳端換好了島服,兩人相互檢查一番,有島民的樣子了,沒什麽不妥,閆思弦又從屋裏的簡易木架上拿起三個罐頭盒,遞給吳端一個。


    “走吧,趁著人還不太多,去食堂看看。”


    兩人一出屋,恰好碰上等不及的安妍混在星星點點的人流中,向著這邊走來。


    閆思弦不動聲色地將一隻罐頭盒遞給她,她有些緊張地低聲問道:“怎麽樣?”


    “還行。”閆思弦道:“不多,但是搞到藥了。”


    三人拉開了一點距離,隨著大流走。


    路上的人們相互打著招唿,全都是麵帶微笑,很友好的樣子,三人便也照做,主動跟人打著招唿,並學著島民的做派,在問候語中加上“願偉大的亞聖保佑我們”“今天真是不順,聽說傷了不少人,亞聖保佑”之類的話,以矯飾身份。


    這一路倒也順利,沒人發現異常。


    終於,三人遠遠看見一間屋子門口排起了隊,每個排隊的人手裏都端著一個罐頭盒。


    看來那就是這處聚居點的食堂了。


    隊伍很整齊,人們甚至還相互謙讓,都想往後麵站。


    吳端就發現,有一個年輕小夥子,接連三次從隊伍比較靠前的位置出來,重新去最後排隊,跟三人曾經見過的任何的排隊都大不一樣。


    若是不了解島上的真實情況,乍一看還以為真到了人人向善的天堂,民風淳樸得令人自慚形穢。


    三人相互使著眼色,都沒有湊上去排隊。


    普通島民認不出三個生人,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負責打飯的廚子門每天都要跟這處聚居點的島民打照麵,新麵孔是瞞不過他們的。


    三人一整天水米未進,早就餓了,去打點飯充饑的念頭就沒斷過,可他們很有默契地選擇了不去冒險,隻是在“食堂”附近逡巡著。


    不多時,隻見一個人端著木質托盤,從裏食堂走了出來。


    那簡易的木托盤上有五隻軍用飯盒。


    沒錯,就是那種軍綠色的豬腰子飯盒,跟島民門所使用的罐頭盒明顯不同。


    那人端著托盤,向聚居點邊緣老傣的木屋走去。


    就是他了!


    三人默默跟上,沒有貿然上前。


    看起來五隻飯盒一模一樣,哪個是老傣的呢?搞不清這個問題,就沒法下藥,畢竟他們手上的藥量恐怕隻夠放倒一個人。


    還是閆思弦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對吳端道:“把藥給我,我去。”


    吳端便不多問,隻管將包在床單布料裏的幾粒藥倒在閆思弦手中。


    拿了藥,閆思弦快走幾步,到那端著托盤的人身邊,麵帶微笑地與他搭話,一邊說著話,一邊對那五個飯盒指指點點。


    端著托盤的人沒注意,吳端卻眼尖地看到,閆思弦將藥下在最中間的那個飯盒裏了。


    不多時,閆思弦迴到了吳端身邊,他沒說什麽,隻是衝吳端挑了下眉毛,意思是事情辦妥了。


    三人尋了一處岔路,先後摸上高處的樹林,重又趴迴草堆裏。


    吳端低聲問閆思弦道:“你知道哪個是老傣的飯盒?”


    “剛開始當然不知道,不過……”閆思弦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那送飯的告訴我了。”


    “怎麽做到的?”


    閆思弦狡黠地一笑,“我就跟他搭話唄,我說我是新來的,對這兒不熟悉,你這是要給老傣送飯啊?沒想到老傣人這麽好,跟咱們同吃同住,我還以為他要開小灶呢。


    然後那人就說你知道什麽,表麵上看是魚湯,其實那夥人碗裏麵有青菜,地裏種出來那點青菜,全讓老傣他們吃了,普通島民是吃不上的。


    而且,別看他們喝的也是白花花的湯,看起來跟島民的魚湯沒踉蹌,卻是的的確確的小灶。


    島民門吃的是一鍋亂燉,隻有魚。


    老傣和他身邊幾個雇傭兵吃的可就不一樣了,都是幾個會水的島民抓上來的鮑魚海參,用現成的魚湯一燉,會享受著呢。”


    “嗬,頓頓那個,夠奢侈的。”吳端道。


    閆思弦笑道:“你喜歡啊?那爸爸以後也包你頓頓都有鮑魚海參,你別怕竄鼻血就行。”


    吳端丟給他一個“這都什麽時候了少扯淡”的眼神,繼續問道:“那也沒說哪個是老傣的飯盒啊?”


    “我就繼續跟他瞎扯唄,我問他那些雇傭兵們看起來挺團結的,老傣總不會再搞什麽特殊了吧,結果他就告訴我,老傣的飯盒裏還有一樣別人絕不可能有的東西。”


    “什麽?”


    “鵝頸藤壺。”


    “什……什麽……胡?”


    吳端表示聽都沒聽說過。


    閆思弦解釋道:“是一種特別珍貴的食材,一般米其林級別的餐廳才會有,沒在世界上拿過幾個頂級獎項的廚師,都沒資格做它。”


    “那……究竟是什麽啊?”


    “具體的我也沒了解過,隻知道那東西沒法人工養殖,隻能是野生采摘,而且隻有常年被海浪拍打的島嶼礁石縫隙裏才有。


    采摘起來很危險的,一個不留神,采摘者就會被海浪卷走。”


    安妍插話道:“我好像知道這種東西,以前在一個紀錄片上看過,那萬一是不是長得……挺奇特,有點像……爪子?”


    “就是那玩意兒,”閆思弦咂咂嘴,像是在迴味從前吃鵝頸藤壺時的滋味,評價道:“也沒覺得有多好吃,海鮮麽,不都是鮮甜的,反正就是……物以稀為貴唄。”


    吳端道:“你的意思是,這島上還專門有人給老傣采摘這什麽胡的?”


    “有,說起來也正常,雇傭兵嘛,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當然要及時行樂,在吃上盡量不委屈自個兒。


    再說,這些瘋子都被洗過腦,一個比一個愛奉獻,有犧牲精神,騙他們隔三差五去采摘點珍貴食材,不難。”


    “虛假繁榮,邪教要不得。”吳端感慨道:“這島上看似共產主意,那也隻是在島民之間罷了,這種靠信仰維係出來的關係,好處在於當信仰在大部分人中形成,那麽大部分人就可以影響少數人。


    壞處在於,要是有人從一開始就不信,比如這幫雇傭兵,再比如咱們,那是真沒轍。


    有人的地方就有壓迫啊。”歎了一聲,吳端道:“不過對咱們來說,這是好事,至少咱們分清哪個是老傣的飯盒了。”


    停頓了一下,閆思弦又道:“不對,這完全就是運氣,萬一老傣對吃的沒那麽高要求,跟大家一塊湊合大鍋飯呢?”


    “我可不喜歡靠運氣辦事,當然有b計劃。”閆思弦道:“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就隻能靠引導了,比方說告訴送飯的人,醫生要求島上所有人都把自己的飯盒固定一下,不要混著用,眼下情況不比從前,有傷員,有死者,一不小心就會爆發病疫,固定一下飯盒可以避免疾病傳播。”


    吳端點頭,“嗯,理由充分,說得過去。”


    “當然了,光說是沒用的,我還得找塊石頭,幫他在飯盒上劃出來12345,以示區分。還要不斷暗示,老傣是這兒的頭頭,隻有他能用那個1號飯盒。


    我也不能保證這辦法百分百有效,不過有不少心理暗示相關的實驗表明,大概率還是會起作用的。咱們得相信科學。”


    如此,閆思弦的思路便清楚了。


    對吳端來說,他已經習慣了閆思弦的博學和機智,見怪不怪。


    對安妍來說,卻是更加確信了閆思弦有錢人這一身份。


    大約隻有在錢堆裏泡出來的人,才能如此博聞強識,並且在談論起勞苦大眾不曾接觸過的冷門奢侈品——鵝頸藤壺時如此的舉重若輕。


    三人眼巴巴地盯著那送飯的人,隻見他先將四隻飯盒分別遞給了屋外的“保鏢”,最後才進木屋給老傣送飯,等再出來手裏便隻剩下一個托盤了。


    因為有房屋遮擋視線,三人並不能看清他給老傣送去的究竟是不是那下藥的飯盒,隻能祈禱別出什麽岔子。


    閆思弦學著吳端的習慣,將一切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查漏補缺。


    突然他一拍腦門道:“擦!我怎麽把那茬事兒給忘了!老傣女朋友呢?不會也在屋裏吧?別老傣沒吃兩口,都讓他女朋友吃了,那咱們就白……”


    吳端道:“放心,讓你簽文書那女的……”


    他頓了一下,緩緩吐出兩個字:“死了。”


    閆思弦一愣,簡短地問道:“你?”


    他沒敢問出整句“你殺人了?”


    他還記得剛剛吳端殺人後那魂遊天外的模樣,那種對同類下手的罪惡感,恐怕會如影隨形地跟著吳端一輩子。


    表麵上他不會讓你看出來,就如剛剛,他迅速控製住了情緒,現在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沒事兒人,這才使得行動沒出什麽大亂子。可是誰也不知道獨處的時候那種自責和恐懼會不會冒出頭來。


    吳端隻答了一句“是個意外,完事兒了跟你細說。”


    像是猜到了閆思弦的顧慮,他又補了一句:“放心,我不會出岔子。”


    當然不會,閆思弦心想,你最擅長不就是保證事情有條不紊地按計劃進行嗎。


    夜幕降了下來。


    聚居點倒也不算特別黑,有幾處屋裏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也不知是點了蠟燭,還是燒了什麽東西。


    其中有兩間屋子,明顯亮堂得多。


    簡易衛生所,和老傣的住所。


    有兩撥雇傭兵先後從樹林迴到聚居點,他們先去了老傣的住處,待了沒一會兒,便轉去食堂吃東西了,想來是在向老傣匯報搜索進展。吃完東西,這兩隊人便又匆匆返迴了樹林。


    風平浪靜,顯然搜索沒什麽進展。


    又過了兩三個小時,天徹底黑了。


    三人又餓又累,草叢裏的露水弄濕了他們的衣服。


    一向能吃苦的安妍也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道:“我真不行了,再趴下去,得找根木棍把眼皮支起來了。”


    閆思弦道:“差不多了,藥起沒起效果,就看現在了。”


    吳端看了看天道:“今兒晚上可不適合偷襲。”


    閆思弦也看看天,“是啊,滿月,今晚這月亮真亮堂,但也隻能試試了。”


    三人悄悄爬起,又悄悄摸向了老傣的屋子。


    不多時,他們停在了隔壁屋子後,均是背貼著牆,像極了電影裏偷偷摸摸的毛賊形象。


    老傣的屋外共有四名保鏢,其中兩人就守在屋門口。


    門口豎起的圓木上綁著兩張吊床,其中一人躺在吊床上,另一人站在那躺著的人旁,正在抽煙,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另外兩人則是在外圍巡邏,走來走去,十分警戒的樣子。四人均是荷槍實彈。


    閆思弦和吳端摸出了腰後別著的刀子,悄悄潛道了老傣的屋子後,隻等這兩個巡邏的雇傭兵轉到屋後時各個擊破。


    很快便有一人轉了過來。


    吳端一把將那人的脖子勒在了臂彎裏,那人顯然沒想到突然遭遇這樣的變故,抬手就要開槍。


    噗噗噗——


    閆思弦手裏的刀又快又恨地戳進了那人胸口,三刀均是照著心髒招唿。


    吳端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會下這樣的殺手。一秒後吳端意識到了,閆思弦好像是拿出了“老子陪你一起下地獄”的氣勢來。


    情況不容兩人就此事進一步探討,因為有腳步聲近了。


    是另一個巡邏的雇傭兵!


    兩人緩緩將那已經死透了的人放在地上,蓄勢待發準備解決下一個。


    誰知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個更加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還有一段距離,便有人喊道:“找著了!逃跑的獵物照著了!他們也不好過,死了幾個,傷了一大半!可惜沒找著那倆關鍵人物。


    我們拷打找到的人,倒是問出來點東西,他們想來搶衛星電話呢,我先來報信。


    傣哥這邊情況怎麽樣?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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