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端不得不承認,他雖然嘴上說著公事公辦,可實際上,他當然不希望年少時的朋友成為兇案嫌疑人,尤其還是殺死自己妹妹的嫌疑人。


    好在,熊思超的不在場證明比較完整,據熊思超描述,案發當天他離開妹妹的學校後,便給吳端打電話約了飯。


    這個吳端當然清楚,自然不必多說。


    之後,熊思超說他實在太累了,到了墨城本該四處轉,可是媳婦精神失常後他幹什麽都沒心情,索性就迴了旅館,看能不能睡一會兒,熬到吃飯的點兒。


    因為經濟窘迫,他所住的旅館非常簡陋,是大學城裏最低檔的住所,入住的時候前台發給洗臉盆和暖水瓶的那種。


    縱然簡陋,旅館前台處還是有一處監控的,監控清晰記錄下了:案發當天,中午12:45,熊思超迴到旅館,直到下午5:30才又經前門出去。


    吃過飯後,熊思超又立即迴了賓館,沒什麽事做,所以不到10點就躺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要趕火車迴帝都上班,在火車站接到家裏的電話,詢問熊蕊蕊是不是出事了,打電話跟吳端確認後,便退了票往分局趕。


    講述這些時,熊思超的父母已經趕到了墨城,他陪著大哭了一場,又在吳端的資助下,將兩位老人安頓在市局附近的賓館。


    因為哭過,熊思超的眼睛又紅又腫,但眼睛裏卻並沒有什麽情緒,他依舊是那副麻木的樣子,似乎已失去了感知情緒的能力,他既不為妹妹的死感到難過,也不為自己被懷疑問話而感到憤怒,吳端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這反倒引起了吳端的憐憫,除了憐憫,還有另外一種難以言表的困惑。


    從問話的小會議室迴到刑偵一支隊辦公室,閆思弦道出了他的困惑。


    閆思弦道:“我記得咱們一起吃飯的時候,熊思超說過他父母拉偏架的事兒,錯明明在熊蕊蕊,被訓斥的卻是兒媳婦李潔玉。”


    “是有這麽迴事。”吳端道。


    閆思弦繼續道:“而且你看到了嗎,這對父母剛才不僅大哭,還揪著領子責問熊思超,問他為什麽沒照顧好妹妹,就差沒上手揍他了。”


    “是。”?“這可不像熊思超的描述,家裏即便重男輕女,做父母的對小女兒也總是有感情的,兩個孩子差別不會太大。”


    “你是想說那個吧,”吳端道:“剛剛一家人哭成一團的時候,熊思超的母親抱怨’我說我自己來送,你偏說你來,你來了倒好,你把妹妹送哪兒去了?還我閨女……’


    父母沒有親自來送上大學的女兒,並不是因為如熊思超所說的那般總男輕女,而是他自己主動要求。


    關鍵是,他為什麽要跟我們撒這個謊。”?不等閆思弦答話,吳端又道:“我要繼續查他,就徹徹底底查清楚,不留疑點。”


    閆思弦點點頭,“看來有必要去他當時居住的旅館看看。”


    末了,吳端又思忖片刻,道:“可他實在沒有殺人動機,一個人要對自己的同胞妹妹動手,總該是件十分艱難的事,總該有充分的動機。”


    閆思弦點點頭,未作解釋。


    然而,就在兩人準備動身去旅館勘察時,吳端的手機響了。


    看來電顯示,是賴相衡打來的。


    “發現了一名嫌疑人!至少可以列為重點懷疑對象!”賴相衡的聲音十分激動,連續兩天的走訪排查工作,讓他的嗓子有些啞了。


    吳端道:“你喝點水,慢慢說。”


    “誒誒,”賴相衡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繼續道:“熊思超有個前女友,護校畢業的姑娘,叫林嵐。”


    “我知道她,”吳端講述道:“跟熊思超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硬是被他父母攪黃了。”


    “對對對,就是她!我查到她一個月前在東籬巷租了一間房子——就是那種特別便宜的自建房,一個月兩三百塊的那種。”


    吳端瞬間來了精神,讚道:“行啊你小子。”


    對同事,他向來不吝讚美。


    賴相衡嘿嘿笑了兩聲,吳端又道:“詳細說說。”


    “得嘞。我們以發現屍體的垃圾桶為中心,向外擴散排查,結果你猜怎麽著,距離垃圾桶不到一百米,一個房東反應,他家的一間房租是租出去了,但租客經常不在,倒是死人那兩天,屋子裏住過人。


    這種自建房,很多房東都是看看租客身份證了事,根本不會記錄租客身份信息,不過因為房東自己也姓林,當時查看租客身份證的時候,還想著來了個本家,就把名字給記住了。


    林嵐。


    名字一對上,我們趕緊調取了熊思超前女友林嵐的照片,讓房東核對,結果對上了,租房的就是她!”


    吳端思索片刻,提取到了關鍵信息,問道:“你剛才說,這房子自從一個月前租下,就一直沒住人,案發那幾天……”


    “是,具體日子房東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反正案發那兩天房子裏住過人,不過,住的可不是租房的林嵐,林嵐自租完房子就一直沒露麵了。”


    “那住的是誰?”


    “兩個男的。”


    “有什麽特點嗎?”


    “隻打了個照麵,房東說那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好像見人就躲著,所以沒看清他們的長相。”


    “神神秘秘的租客,這房東倒是沒什麽窺探欲啊?”吳端問道。


    “嗨,房東是個老油條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她家現在還住著兩個站街小姐呢,窺探欲什麽的,早消磨光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甭管對方是強奸犯殺人犯還是什麽,按時交房租就行。”


    吳端不想過多評價,問道:“林嵐現在什麽情況?你查了嗎?”


    “還沒,我覺得這條線索靠譜,先跟你匯報一聲。”


    吳端道:“行,那我這邊著手查林嵐,你繼續走訪,看有沒有人見過兩個神秘男子的長相。”


    “好嘞,房東這邊問完話我就去勘察林嵐租的房子。”


    掛了電話,吳端看向閆思弦,閆思弦直接道:“聽起來小賴這個線索更靠譜,你去查吧,我自己去旅館。”


    然而,閆思弦剛把車開出市局不久,就接到了吳端的電話。


    “方便掉頭迴來嗎?我跟你一塊去。”吳端道。


    “當然。”


    閆思弦沒在電話裏詢問具體情況,隻等接上吳端,聽他道:“剛電話聯係上林嵐了,她明確表示,一個月前熊思超請她幫忙在東籬巷租一間房。”


    閆思弦不解道:“這倆人分手的時候不是很不愉快嗎?而且熊思超孩子都有了,還去求前女友幫忙?!”


    吳端道:“是啊,我也覺得說不過去,更說不過去的是,林嵐還答應了。”


    “怎麽想的啊?”


    閆思弦覺得自己對凡人的戀情一竅不通。


    吳端解釋道:“據林嵐說,她反正是放下了,好久不聯係,對方開了這個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絕,正好她人就在墨城,舉手之勞。”


    見閆思弦不說話,吳端隻好繼續道:“我覺得……可能是時間吧,我跟他們一起吃過飯,畢竟五年的感情啊,已經相處得像親人一樣了,就算分開的時候恨,終歸過了這些年,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現在也恨不起來了吧。”


    “好吧,”閆思弦給自己點了根煙,他的確需要緩緩。他少有地問道:“那……接下來怎麽辦?”


    “找證據,找到能證明熊思超與本案有關的證據,再去審他。”


    “你……”閆思弦話到嘴邊,又搖搖頭,咽了下去。


    吳端也給自己點上一根煙,“你是想問,我為什麽不去先問問熊思超嗎?”


    “不是問,是建議,我覺得如果能直接從他本人那兒突破,會事半功倍,但是……”閆思弦又想到了熊思超那油鹽不進的麻木,“算了,跟熟人扯皮,眼看著對方撒拙劣的謊,太惡心了。”


    亨通旅社。


    其實旅社和招待所早已被時代拋棄,人們更習慣滿大街的快捷酒店。


    這家開在大學城裏的旅社,目標住客主要是家庭貧困的學生家長。


    這些家長來送孩子,或者看望孩子,不在意住宿環境,越便宜越好。


    四人一間的房間,一晚50塊,這還是開學季漲價後的價格,平時隻要40。


    單間也不貴,一晚98塊錢。


    熊思超就住在其中一個單間裏。


    好在這旅社價格雖低,登記還是比較規範的。前台老板娘很快查到了熊思超的住宿記錄,有些為難道:“那間房有人住呢,不過人現在沒在,要不我開了門你們悄悄進去看看,別讓客人知道……我們這行,有忌諱呢……”


    老板娘沒明說,吳端和閆思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忌諱的並不是警方辦案,而是警方辦案可能引起的流言,賓館行業,有了命案的流言,就能讓入住率跌個一大半。


    吳端當然也不想給人家造成負麵影響,當即同意了老板娘的提議,從善如流。


    老板娘給兩人開了門,自己卻不走,站在門口看著兩人,像是在提防他們偷東西。


    閆思弦苦笑,低聲對吳端道:“你說怪不怪,警察倒像是做賊的。”


    吳端也笑,“習慣就好。”


    兩人沒再多言,各自查看著房中細節。


    出乎意料的是,98塊錢一晚的房間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差。


    隻是局促了些,屋裏幾乎隻能放下一張床和一隻小床頭櫃,沒什麽可供人下腳的地方,進了屋就得脫鞋上床的感覺。


    雙人床床頭位置有一盞壁燈,床腳位置的牆上還掛著個小電視,電視上方的牆上有個比巴掌大點有限的木板架子,架子上擺著機頂盒。


    屋裏不帶衛生間,洗澡上廁所都得去走廊盡頭的公共浴室和衛生間。


    消毒水的味道使人潛意識裏覺得這房間還算整潔。


    除了消毒水的味道,還有一扇朝陽的窗戶,顯得房間溫暖明亮。


    連根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


    那是一扇很小的窗戶,總共兩塊玻璃而已,打開後恰好可容一個人鑽過去。


    窗戶外麵有紗窗。


    吳端又將紗窗卷起,仔細去看外頭的防盜窗。


    防盜窗說白了就是個鋼筋焊接出來的鐵圍欄,避免小偷翻窗入室,通常居民樓裏一二層都會選擇安裝。


    這房間在一樓,自然也安了防盜窗,不過,考慮到萬一有火災之類的情況,人要從窗戶逃生,根據相關管理辦法,旅社所安裝的是一種可以從內側抽拉拿下一根橫杆的防盜窗。


    拿下橫杆後,屋裏的人便可以通過防盜窗上的空擋逃生。


    因為常年的風吹日曬,防盜窗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這使得那根可以抽下的橫杆上的手印十分鮮明。


    吳端觀察片刻道:“這手印很新鮮,絕對是近一個禮拜留下的。”


    閆思弦:“能提取到指紋嗎?”


    “恐怕難,橫杆的表麵條件並不好。”


    閆思弦點點頭,“就算找不到指紋之類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證據,至少也能說明,熊思超的不在場證明有漏洞,不算數的。”


    吳端歎了口氣,“嫌疑的天平越來越傾向他了。”


    閆思弦有些費力地探出身子,在不觸碰手印的情況下,將那根活動橫杆取了下來,遞給吳端。


    “迴去仔細檢查吧。”


    吳端點頭,捧古董似的捧著那橫杆。


    閆思弦又將腦袋探出窗子,去看旅社後巷的情況。


    那是一條小巷,目力所及之處左右都看不到監控攝像頭。


    閆思弦翻窗而出,“我去周圍看看。”


    吳端囑咐一聲:“那我帶證物迴車裏,你小心點。”


    閆思弦離開後,吳端又檢查了屋內其它地方,再未發現任何疑點。對於一名住客,旅社老板娘能夠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隻是有一個“少言寡語”的印象。


    見再難有其它收獲,吳端承諾調查完成後會將橫杆還迴來,便離開了旅社。


    吳端剛坐進副駕駛位置,電話再次響起,這迴,是錢允亮打來的。


    “吳隊!重大發現!據熊思超的妻子李潔玉反應,熊思超曾借看望她的機會,偷了她的藥……”


    這邊正說著,賴相衡也發來消息:吳隊!出租屋有發現!


    吳端略一思忖道:“迴市局,下午大家碰個頭。”


    掛了電話,又迴了賴相衡的消息,吳端趁著閆思弦不在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還差作案動機,他為什麽要對自己的妹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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