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醫生又問了一些問題,女人一一迴答。等到詢問病史環節結束,已經是20分鍾後。


    他交代一名實習醫生幫忙安排具體的住院事宜,然後抱歉地在吳端旁邊的位置坐下。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大夫了,頭發花白,或許是經常皺眉的原因,鼻梁山根處的川字紋十分明顯,這使得他的麵相看起來有些兇狠,平添了權威之感,反倒會令患者感到可以信賴。


    也不知這位主治醫生是已經習慣了大辦公室亂哄哄的工作環境,還是神經大條到忽視了警方辦案的私密性,直接道:“實在不好意思,警察同誌,您有什麽問題就問吧,我一定配合。”


    吳端感覺道,在主治醫生公開了他的警察身份後,醫生辦公室裏的聲音明顯減少,似乎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想要窺探一下為什麽這裏會有警察。


    你們是出於好奇,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呢?吳端環視一圈,不動聲色。


    “那我就問了,首先,您對許陽這個病人還有印象嗎?”


    “許陽啊,他可是我們醫院的名人,多重人格障礙,有腦組織病變的那種,小小年紀就來了,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才這麽高一點吧……”醫生伸手比劃了一個比兩人坐下高點有限的高度,“還是個小孩兒呢。我嚐試了很多種治療方法,可他的情況實在特殊。


    按說多重人格障礙的病人通常會有一個主人格,主人格還是比較容易分辨的,可在他身上,每個人格都有一整套獨立健全的思想,而且,所有人格幾乎是平分了他的時間,僅僅判定主人格,就花費了兩年時間。


    我這麽說還不嚴謹,應該說,即便花費了兩年時間,我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哪個是他的主人格,所以他的治療才格外艱難。


    後來,他的病又突然痊愈,這就更難解釋了——因為從許陽入院以來的種種表現來看,他智商明顯高於常人,我到現在都在懷疑,他用某種方法騙了我,而且,我分不清究竟他生病是假的,還是痊愈是假的……”


    說到此處,醫生情緒略顯激動,能看出他真的非常熱愛本職工作,對許陽這個特殊的病例也很感興趣。


    辦公室裏,其他人的聲音更小了,醫生的講述明顯勾起了大家的興趣,一些見過或者了解過許陽的醫生、護士相互傳遞著眼神,吳端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果然那小子不一般,警察都來了”的意思。


    吳端又道:“按您的意思,許陽出院的時候,其實病情是存疑的。”


    “可以這麽說——是這樣,我跟你解釋一下,精神類的疾病和其它病不一樣,它畢竟與人的心理有關,病人出院的首要考量當然是病情有好轉,同時我們會進行一些列測試,確定病人的社會危害性小。


    但這些都不是絕對的,病情存疑出院很正常,拿許陽來說,他就出院了很多次,又入院了很多次,反反複複。”


    “明白了,您不必緊張,我這麽問,並沒有追究醫院責任的意思,隻是單純跟您了解許陽的情況。”


    醫生笑笑——不是真笑,而是為了顯示自己不緊張的笑。


    吳端繼續問道:“我發現,四醫院裏男病區和女病區是嚴格隔離的。”


    “是。”


    “那在住院期間,許陽有可能認識別的女病人嗎?”


    “可能啊,你看。”醫生起身來到窗前,吳端隨他一起透過窗戶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供病人活動的綠地。


    “隻是病區隔離,對於病情不嚴重,沒有躁狂等傷害性症狀的病人,還是可以在院子裏自由活動的——當然,我們會有專門的護士、護工進行看護。


    自由活動時間不分男女,所以他有可能認識女性病人。”


    “那許陽有沒有跟您提起過某個女病人?或者男病人也成,他跟您聊過其他病人嗎?”


    醫生沉默了片刻,看樣子是在仔細迴憶。


    “肯定是提到過,但具體的內容我記不清了,畢竟我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與病人聊天,尤其人格分裂的病人,許陽又格外特殊……聊了太多,所以記不清了。”


    “應該有錄音吧?”


    “倒是有,就是……”醫生猶豫了一下,“太多了,你願意聽得話,我可以拷給你。”


    “那就多謝了。”


    吳端本來還想問問許陽住院治療期間有沒有什麽反常,可轉念一想,對一個精神病人來說,你很難界定他的哪些行為相對正常,哪些又是反常的。


    算了,還是直接聽錄音吧。


    直到看到醫生電腦裏名叫許陽談話錄音的文件夾有足足60個g,比吳端硬盤裏的***可多多了,他瞬間有點崩潰。


    吳端粗劣看了一眼,其內的音頻文件按照日期和治療階段排了序,從十幾年前許陽第一次入院起,直到兩年前出院,甚至,許陽出院進入福利院以後,醫生還去迴訪過他的病情,時間線還是比較清晰的。


    ……


    從醫院出來,吳端開車在街上饒了幾圈,確定沒被跟蹤,直奔一家茶館。


    茶館裏,剛剛扮演病人家屬的女人坐在卡座,衝吳端招了下手。


    吳端一揚下巴,算是打招唿。


    他在女人對麵坐下,坐得有些四仰八叉,可見兩人十分熟稔。


    吳端道:“咱們有多久沒見過麵了?張明輝。”


    名叫張明輝的女人道:“畢業再沒見過吧?”


    “可不是,你留帝都,還是重案組組長,那兒更忙吧?……不對,咱們見過一次,我去過你婚禮。”


    “對對對,嗨,最近忙得記憶力嚴重衰退,再這麽下去,遲早也得進精神病院……對了,八月的傷怎麽樣?我執行臥底任務,也不好去探望他,等任務結束再去吧……還有他的孩子……太可憐了……”


    “別提了,他就是跟眼下這個大案有了牽扯,是真的大案,要不也不能從帝都把你抽調過來幫忙。”


    “案宗我看過了,瘋子團夥,上百條人命,是夠大的,正好我那同事——潘小寧,就是現在在四醫院扮演家暴受害者的——前段時間執行任務受傷,有舊傷,扮演這角色還挺合適。”


    “替我謝謝她,讓她受委屈了。”


    “沒啥可謝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反正精神病院也是醫院,一樣養傷。”


    “嘖嘖,你跟剛畢業那會兒可是一點沒變……不對,還是有點變化的,越來越爺們兒了,看你手底下帶出來的妹子就知道。”吳端熟稔地跟張明輝打起了趣。


    張明輝翻了個白眼,“爺們兒?那是跟你比。”


    “是是是,您身高一米六,氣場5米。”吳端正色道:“魚餌已經放好了,就看魚咬不咬鉤了。”


    “放心,賣慘難不住我們,不過,這次臥底並不難,你幹嘛不用自己組裏的人?”


    吳端向前湊了湊,低聲道:“我們內部,可能有問題——我希望懷疑錯了,最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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