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省醫,彭雅璿不在,電話打過去她就說,寶哥已經在icu病房裏三個多月,醫生不準親屬探視。她也隻是每天定時進去看一個小時。


    我找到醫院宣傳科的趙科長,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得到特批,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進入icu,彭雅璿卻打來電話。


    “慧茅,寶巍迴家了。”


    “什麽?”


    我當即癱軟在病房,差點又哭出聲來。


    有的人忌諱,把人死了叫著“走了”或者“迴家了”。可恨啊,我終究沒有見著寶哥一麵。


    彭雅璿接著在電話裏說:“慧茅,你快點趕過來,寶巍……他有事情和你講。”


    啊?寶哥沒死?


    我急忙爬起身來,在護士詫異的目光中跑出了病房。


    一年半不見,我已經認不出寶哥了。整個人瘦得不成人形,頭發也全部掉光。臉上隻有一張皮子包裹著頭骨,隻有眼睛還在閃著最後的微光。


    彭雅璿說,寶哥在一年前就查出了兩個絕症,淋巴癌和白血病,已經是晚期,任何一個都是致命的。


    我不害怕寶哥,管他是什麽絕症,管他會不會傳染,從此一別,世上再無寶哥了。


    我就坐在他的床邊,雙手握著他的手,像是抓著一根枯柴。


    “老子就說了,你們根本不適合在一起的……”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


    想了想,忍不住騰出一隻手給了自己一嘴巴。


    “不要這樣……慧茅……”


    寶哥卻很淡定,甚至微笑著。


    “都怪我,要不是……”


    要不是我跳下虎跳崖,我的法力就不會喪失,要不是我賭氣不理睬他們,我就有多一些時間陪著寶哥了。


    經過這十六年的不斷升華,興許我真的就有了達冥通幽的本事,不敢說能到閻王那裏去修改生死簿,起碼也有辦法化解寶哥這一道劫。


    生死由命富貴由天,但是命數原本也是可解的。


    “慧茅……你不要怪她……我……很感謝她……給了我八年的幸福……”


    寶哥已經不能完整地說話,隻能勉強從他的氣聲裏聽出大概意思。


    對啊,寶哥注定隻能活到三十六歲,我既然不能幫助寶哥解劫,為什麽就不讓他活得開心一些,幸福一些呢,哪怕隻有一年,一天……


    何況,他和彭雅璿幸福了八年。


    隻是這樣一來,對於彭雅璿來說,又是何等的殘忍?她才三十四歲啊。


    “慧茅,寶巍在醫院裏已經住了一年多時間,每天都在念著你啊,醫生說,他本來活不過三個月的,結果硬是熬了一年……”


    彭雅璿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淡定地說。


    電話裏哭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現在居然鎮定了,我搞不清楚這個女人的心思。


    “我侄女呢?”


    彭雅璿說:“送到她爺爺家去了,暫時在鄉下待一陣,不能讓她看到寶巍這個樣子……這也是寶巍的意思。”


    還好及時補充了後麵這句,否則老子又要罵人的。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就算我屏蔽了你的電話,你可以告訴楊梓啊,可以去單位找我啊,可以去我家找我啊,方法多的是,你就這麽記仇?”


    我一股腦兒地發泄著,恨不得給彭雅璿一耳光。


    彭雅璿卻一臉的莫名其妙,驚恐地看著我,半晌才說:“你沒事吧?慧茅。”


    “當然有事啊,你不知道,寶哥在我的生命裏有多重要……”


    “這個我知道,但是……”


    “好了……慧茅……我不怪你的,神丹妙藥隻是一個傳說而已,這一年的時間你也辛苦了……這都是命……”


    寶哥強撐著,總算把話說清楚了一些。


    奇怪了,什麽神丹妙藥?寶哥為什麽要怪我?這一年的時間,我當然辛苦啊,每天都在糾結著,自己究竟是對是錯?


    這時,楊梓聞訊後也請假趕來了,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我和寶哥說話。


    寶哥抬眼看了一下床頭,笑得很是難看:“慧茅,你看,去年我叫雅璿把它裝裱起來了,掛在床頭上……可惜了,這一年的時間我幾乎都在病房裏,這個不能帶進病房……”


    抬眼一看,寶哥和彭雅璿的結婚照旁邊還有一個小鏡框,裏麵卡著一張紙條,專門裝裱過的。


    那張紙條,是當年我和寶哥賭氣的時候他給我的留言。


    想吃湯圓否?


    一人無味。


    寶。


    下麵是我當天寫下的兩個字:


    想!


    閔。


    那天,我拿著紙條去寶哥寢室的時候,也沒有說話,直接將紙條遞給他的。


    然後他就默默的煮湯圓……


    我再也包不住噴湧出的淚水,一滴一滴砸在我緊握著寶哥雙手的手背上。


    寶哥抽出一隻手,抬起來準備給我擦淚,想了想,突然又放下了。


    我知道他的想法,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手,僅僅地貼在我的臉龐上,任淚水浸染……


    “雅璿,麻煩你一個事情,再煮一碗湯圓來吃。”


    自從我進門後就顯得淡定的彭雅璿,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一滑就梭到地上,雙手捧著臉就嚎啕大哭。


    楊梓立即跑過來,蹲在地上,伸手拍著彭雅璿的肩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彭雅璿哭了幾分鍾,突然站起身來,一抹眼睛又恢複了淡定。


    “慧茅,為了這頓湯圓,寶巍足足等了一年的時間,麵都快要生黴了,還是請他妹妹專門從黔西老家帶來的,酥麻也是老家的,我都不知道拿出來曬過多少迴,就一直留著等你啊,但是就一直等不到,直到今天……不說了不說了,我去煮湯圓。”


    不說還好,越說我心裏越是生氣。


    不就是吵了一架嗎?不就是我屏蔽了彭雅璿的電話嗎?但是寶哥的手機裏還是有我的電話的啊……


    半個小時後,一鍋湯圓煮好了,四碗。


    寶哥堅持坐了起來,彭雅璿用厚厚的被子擋在他的身後,生怕硌疼了他沒有幾兩肉的脊背,然後就坐在他的右邊,當寶哥半邊靠背。


    我就坐在寶哥的左邊,當他這邊的靠背。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夾著寶哥吃湯圓,我吃一個,就用調羹舀一個,吹涼了喂給寶哥。


    彭雅璿吃一個,也是用自己的調羹舀出一個,吹涼了喂寶哥。


    寶哥吃了四個湯圓,搖搖頭,表示吃不下了。


    於是我們都沒有心情再吃湯圓。


    這次吃湯圓,隻是一個偉大的儀式,紀念那段艱難的歲月裏,我和寶哥凝結的亙古友誼。


    “雅璿,去把東西拿來。”


    寶哥還是堅持坐著。


    彭雅璿用被子捂好寶哥右邊的身子離開,很快就提來了一個白布口袋。


    我一眼就看出了,這是1990年寶哥裝糯米麵的那個口袋。


    寶哥指著口袋說:“慧茅,剩下的這些糯米麵和酥麻,你就帶迴去吧,以後想我的時候就煮來吃。哎呀……都黴了,本來去年就該送給你的,但是……你一直沒有迴來。”


    我沒有迴來?


    我看了一眼楊梓,她紅著眼睛歪開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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