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寄來的兩百塊錢我已經收到,夠我和小妹兩個多月的生活費了,學校的夥食很便宜的,我們緊手一點,三個月都能夠將就的。你在外麵自己要小心,天涼了要記得加衣服……”


    我捧著楊梓的來信,心裏湧出暖暖的幸福。


    半年來,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收到楊梓的來信。


    原本沒有半點關係的兩家人,竟然成了時刻思念著、冷暖相知的兄妹。


    肥坨也來信了,說正在進行新兵訓練,感覺部隊就是另外一個天地,環境很好,準備用兩年的時間自學完初中和高中的課程。


    他對當將軍還是充滿信心。


    得了彭少陽的一萬二,我當即就存了一萬。


    師父的那一萬塊,我用的也是自己的名字存的,但是感覺不一樣。這一萬塊,才是我自己掙來的錢,我這才算是萬元戶。


    放眼永新儀表廠的工人,稱得上萬元戶的也不見得有幾家。


    剩下兩千塊錢在身上,我寄給楊梓姐妹兩百塊,自己買了一身新衣服,然後補交了《古代漢語》上下兩科的學費,爭取今年之內完成四科考試,不枉我在林陽待了半年。


    因為有寶哥輔導,我晚一些去聽課也沒有關係,觸類旁通的語法知識,我有把握考過。


    五十二歲的嚴老師就是師大的教授,兼職上夜校,典型的老夫子,連說現代語言都是搖頭晃腦的,說起古代漢語,那更是迂酸得要命。


    不夠這個老夫子肚子真的有貨,我第一次從他這裏知道了一個漢字的組成,居然還有幾層意思,什麽象形、指事、會意、象形……而“八卦”和“易經”,居然古人就有研究,現在也有專家在研究,不能單純的說是迷信。


    這天晚上,嚴老夫子穿著一身布衣,在講台上大談八卦甲子,那風範倒是和我師父有一拚。


    開講已經過了十分鍾,我正聽得津津有味,突然門外想起一個聲音:“報告”!


    一個女聲。


    嚴老夫子也正講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打斷,麵色不悅。側頭一看,卻又蕩起了笑意:“進來”!


    一個上身穿著灰白色毛衣,下身穿著百褶裙的女生就走了進來。


    因為我的個子很高,一直被安排坐在後麵。


    上夜校其實也沒正規課堂那麽嚴謹,反正學費是交了的,你愛聽不聽,不來也沒人管。


    但是嚴老夫子的脾氣和他的姓氏一樣,嚴!


    要麽你不來,他找不到人也就算了。一旦遲到了,即使喊了“報告”,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把學生叫住問個幺二三。


    不來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加上每個科目報名的學生不一定都能坐滿教室,所以後麵的位子空出了很多。


    這次奇怪了,嚴老夫子對遲到的女生不僅沒有責怪,而且還麵帶笑意。


    那女生進來,就在前麵第三排的空位坐下。


    看側影和背影,這個女子應該還算漂亮。


    可惜離得有點遠,加上她急匆匆的進來,又怕打擾後麵的人,所以就貓腰就近坐下了。


    兩個小時的課,課間休息十分鍾。


    我就出門去準備抽煙。


    上夜校讀自考的人,各個年齡段的都有,大多是二十四五,也有三十多甚至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就來混個文憑,迴到單位評職稱啊換崗位啊有用。


    我二十歲,算是最年輕的,也是學曆最低的。


    加上一開口就是一口鄉下口音,知識層麵也和其他人不太對應,所以我都很少說話。


    還有一個關鍵原因,我不想和城市人交流,覺得他們太自以為是。過於的自以為是,其實就是自欺欺人。


    就像那兩個三十歲左右的工人,張口閉口就是上個月的工資得了一百五十多塊。


    那德行跟閔德晗差不多,搞得一百五十塊的月薪了不起得很。


    另外兩個半老徐娘更是惡心,動輒就是請“創作假”,搞得自己像個著名作家一樣。你連古代漢語現代漢語的語法常識都沒有搞懂,還創作個雞雞啊。


    盡管所有的女性都試圖和我接近,我還是不想說話。


    畢竟我才二十歲,年輕不說,個子高也不說了,性格冷酷也不提了,主要是麵相很對得起觀眾。


    我就是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咀嚼老夫子講的八卦易經,想著自己的未來。


    當然,也想著王筱雪和寶哥,這是目前最迫切的。


    我站在三樓的陽台上抽煙,看著對麵隔壁班的幾個男女竊竊私語。突然想起寶哥說過,夜校也叫做“野雞大學”。


    男女之間很好勾搭的,在夜校上課的這四個月,我就看見好幾對晚上下課後去開房了。


    突然產生了一種恥辱感。


    算了,好好的讀自己的書,要是沒有了這麽一撥人的無聊無味無恥,又怎麽襯托得出我的清高雅致?


    “你好,請問……”


    一個女生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她在和誰說話。


    反正不是和我,我側身準備離開。


    “閔得權,是你?”


    我頓時一驚。


    猛然迴頭,差點就摔下陽台去了。


    因為我的個子太高,轉身的時候被眼前的女子嚇了一個趔趄。


    “怎麽是你,王筱雪!”


    眼前的女生果然是王筱雪,遲到之後喊報告的那個女生。


    隻是三年不見了,她的發型變得跟城裏人差不多了,衣服也很洋氣了,所以之前我沒認出她來。


    “你怎麽……”


    我們倆幾乎同時問出這麽一句話,然後都笑了。


    王筱雪還是像從前一樣的漂亮,臉更白嫩了,似乎還專門撲了腮粉;眼睛還是從前的杏核眼,隻是眉毛好像描過;原來拖曳到臀部的長發,也變成了微卷的披肩發,美得更加豐滿了,甚至多了一些城市的脂粉味道。


    她似乎忘記了我是他的“殺父仇人”,喋喋不休地追問我是怎麽到了林陽,怎麽就來師大讀了中文專業自考班的。


    “說來話長,要不……”


    我朝她笑了一下。


    她就心有靈犀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後我們兩人轉身迴到教室,各自拿起自己的背包,在嚴老夫子犀利目光的詢問下,賊一樣的跑了。


    校園的夜晚就有一種嫵媚的美麗,一路迷離的路燈,和老家樸素而雋永的月光截然不同。


    我喜歡這樣的味道,向往這樣的生活。


    我們轉到圖書館旁邊的一片白樺林裏,裏麵已經有不少卿卿我我的男女相偎相依。


    王筱雪停下了腳步。


    我想了想,抑製住撲通亂跳的小心髒,就在挨著路邊的一條石凳上坐了下來。


    “我現在永新儀表廠上班,就在師大旁邊,晚上就來師大讀夜校自考班聽課。”


    一言難盡,我專挑關鍵的說。


    “為什麽想到要來讀書呢?”


    王筱雪的興奮勁似乎過去,才二十分鍾的時間,她突然就恢複了從前的憂傷。


    “因為……”


    我已經二十歲了,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我不想再欺騙自己。


    “因為你!”


    我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心裏話,預想著一萬個後果。


    王筱雪的身子突然顫栗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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