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廳霎時鴉雀無聲。


    直到明帝走得近了,眾人陡然醒過神來,慌忙跪地:「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明帝站定,負手看著麵容冷峻,如降寒霜的秦驀,慈愛道:「朕今日微服出宮,不必行此大禮。常樂滿月之喜,朕來此賀喜,眾卿隨意,不必拘謹。」


    劉公公將備的賀禮呈遞給一旁的管家。


    管家謝恩。


    屋子裏原本輕鬆祥和的氣氛,因為明帝的到來,變得凝重,全都謹小慎微,拘謹的落座。


    明帝似乎毫無所覺,朗聲笑道:「常樂在何處?」


    秦驀薄唇緊抿,眉頭微蹙,並不願意讓明帝見常樂。


    可明帝是君,而他是臣。


    明帝屈尊降貴來郡王府給常樂道賀,想見一麵,無法拒絕。


    但是秦驀總要試一試:「常樂已經安睡。」


    明帝眼眸一眯,似笑非笑。


    秦驀老僧入定。


    屋中的氣氛頓時凝固。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


    明帝望了他片刻,笑了笑,道:「驀兒,朕今日是以你舅舅的身份前來。常樂是朕的外甥孫女,隻是單純的想見一見她。」


    秦驀不給台階下,明帝隻得自己尋找台階。


    秦驀隨手遞一杯酒給他,算是就此揭過他的提議。


    明帝看了秦驀幾眼,便笑著接過酒水飲盡。劉公公連忙拿走杯子,明帝雙簾微垂,手裏忽而說道:「常樂像誰多一點。」對見一見的執著,依舊不肯打消。


    秦驀語氣淡漠:「年紀小,看不出像誰。」


    明帝狐疑的點了點頭,打量他半日,麵上的神情像是信了,可說出的話,卻截然相反:「驀兒,朕是常樂舅公,不會為難一個孩子。」


    秦驀心中冷笑一聲,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不會對孩子動手?


    當年他母親有孕,明帝下毒卻是毫不手軟。


    若非如此,他們兄妹何至於自出生起便受毒折磨?秦玉也不會因此,而落得那般的下場。


    「皇上,您日理萬機,心意我代常樂收下。改日帶她入宮謝恩!」秦驀不想與明帝周旋,起身下逐客令。


    明帝怒極,目光沉沉盯著油鹽不進的秦驀,就在眾人以為他會發怒的時候,反倒笑了起來,指著秦驀哼聲道:「不識抬舉!」


    秦驀神色漠然,不為所動。


    明帝拂袖道:「擺架迴宮!」


    眾人跪送明帝。


    謝橋聽聞風聲,明秀扶著她趕來,隻來得及見到明帝的一個背影。眉頭緊擰,思索道:「他來做什麽?」自從前一年明帝出宮遇刺,他便不再輕易出宮,今兒個倒是破天荒來郡王府,不得不擔心他的動機。


    秦驀喉間微微滑動,他是怕明帝對常樂動手,寧願得罪他,也不願將常樂抱出來。


    「他不是好脾氣,我如此駁他提議,並未動怒,令人生疑。」秦驀提起的心並未落下,明帝想要達成的目地,他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今日裏他不曾見到常樂,定會尋找時機見上一麵。嘴角微揚,寬慰謝橋:「別擔心,對常樂並非壞事。」


    若是他未曾猜錯,明帝很快就會有動靜。


    謝橋如何不擔心?常樂這般小,如果有心人想要做什麽,可謂是防不勝防。


    沉吟半晌,謝橋心中有了決斷:「秦驀,我打算親自帶常樂。」


    秦驀蹙眉:「你與乳母同住?」


    謝橋搖了搖頭,乳母她也不放心。如果乳母被收買,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常樂吃她的奶,出現問題,也不能及時發現。最保險的是她親自哺乳常樂。


    「我追奶,自己餵養常樂。」謝橋嘆息:「最近這幾日還需乳母餵養常樂。」她不能確定能否追奶成功,但是沒有試過,她不會輕言放棄。


    有許多成功的例子,謝橋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秦驀眸子裏染上溫度,握著她的手,將她攬進懷中:「辛苦了。」


    謝橋推搡著秦驀,透過他的肩膀,看著眾人臉上帶著善意的笑,麵色泛著一絲緋紅:「你招待客人,我迴後院。」


    「嗯。」秦驀淡淡應一聲,轉身將她送迴去。


    謝橋站定,對秦驀說道:「我相信你有能力保護我們母女兩個,但是行事不能太激進,逼急了一些人,他們不擇手段。如果沒有孩子,我不怕,你去哪裏,我便在哪裏。但是有了常樂,我輸不起。你和常樂,我哪一個都不想失去。」


    迴到京城,他之前的那些手段,她聽說過。


    樹敵太多,並非好事。


    許是有了孩子,她的心態轉變,凡事隻求一個穩。


    「嗯。」秦驀心中自有考量。


    謝橋掂起腳,在他臉頰親一下,淺笑道:「表揚你。」


    秦驀失笑,修長的手指拂過她鬢角碎發:「去吧。」


    謝橋直接去往無字樓,乳母已經抱著常樂離開。常樂的屋子,比起他們住的地方,更為安全,暗中有人在護著。


    謝橋打算去將常樂抱過來,撞見站在院子門口的蘭陽。挑高眉梢道:「怎麽過來了?」


    蘭陽拉著謝橋的手進屋,兩個人坐在榻上。蘭陽將手腕遞給謝橋:「你給我扶脈,看看我的身子如何。」


    謝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蘭陽一點不覺得不好意思:「你們比我小,一個個都有孩子,我心裏著急很正常。」頓了頓,蘭陽揚著下巴道:「我與自清的孩子,定是人間絕色,你家常樂嫁給我兒子,定不會虧待她。」


    謝橋抿唇一笑,給她扶脈。臉上的笑意漸深,收迴手道:「你最近身子覺得如何?」


    「與平日裏一樣。」謝橋這一問,蘭陽心中頓時緊張。可她臉上的笑,又令她多了一絲期待。


    謝橋道:「恭喜你,得償所願。」


    蘭陽一怔,似乎沒有聽明白謝橋說的是什麽。


    「你沒有聽錯,隻是時日尚淺,再過半個月,你來我給你扶脈。」謝橋起身去書架上拿來一些注意事項與飲食禁忌,放在蘭陽的身邊:「拿迴去看。」


    蘭陽覺得一股熱血湧上頭頂,腦袋暈乎乎的。


    她怎麽離開無字樓也不知道,隻覺得腳下輕飄飄的,走路仿佛踩在棉花上。


    柳自清並未見到蘭陽,尋到後院,便看著她木呆呆,心口一緊,疾行過去。


    蘭陽率先握著柳自清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自清,你掐一掐我。我怎得覺得在做夢?」否則,怎得心裏盼著孩子,轉眼便有了身孕?


    柳自清見狀,眼底浮現一縷憂慮:「蘭陽,發生何事了?」話音方落,柳自清手背一痛,瞬間皺緊眉頭。


    蘭陽問:「痛不痛?」


    柳自清淡淡瞥一眼手背上的牙印,無奈的輕嘆一聲。捧著她的臉頰,略一低頭,含住她的飽滿櫻紅的唇瓣。蘭陽愣了片刻,忽而疼得倒抽口冷氣,抬頭捶打他幾下。


    柳自清鬆開她,看著她飽滿的唇瓣宛如晨間沾染水露的玫瑰,嬌艷欲滴,眸光一暗:「在做夢?」


    蘭陽舌尖舔下唇,麻麻的,隱約有一點刺痛:「你是小狗嗎?都給你咬破了。」


    柳自清將自己的手背在她眼前晃一下。


    蘭陽看著上麵印著一圈整齊的牙印,尷尬的輕咳一聲。抬眼看向不動聲色的柳自清,到嘴邊的話,突然不好意思說出口。


    柳自清頗有耐心,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柳自清。」


    「嗯?」


    「你要做爹了。」


    「……」


    「高不高興?」


    「……」


    「開不開心?」


    「……」


    「驚不驚喜?」


    「……」


    「啊——」


    蘭陽驚叫一聲,被柳自清攔腰抱起。雙手抱著他的脖子,紅著臉說道:「我自己能走。」


    柳自清至始至終一個字也沒有說,清雋的麵容緊緊繃住,下頷緊收。


    蘭陽抿嘴偷笑,柳自清臉上不顯山不露水,這心跳將他出賣個徹底。


    「自清,你很緊張麽?」蘭陽明知故問。


    「沒有。」


    「可是你的心跳的好快。」蘭陽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柳自清淡淡瞟她一眼,抿緊唇。


    「有沒有和我一樣,像做夢一般?」蘭陽手指戳了戳他清冷的麵龐,聞到一股酸梅味道,隨口說道:「自清,你兒子說他想梅子。」


    柳自清腳步一頓,將她放進馬車裏,突然離開。


    蘭陽掀開簾子,便見柳自清疾步迴郡王府,想要喚他已經來不及。


    百無聊賴的坐在馬車內等他,不知過去多久,簾子被掀開,柳自清進來,將一個小罐子放在她手裏。


    「梅子。」


    蘭陽一雙鳳眼笑意漣漣,泛著瀲灩波光,撚起一顆梅子放在嘴裏,靠近他的懷裏,抱著柳自清的腰:「給你生一個孩子,我的人生便完整了。」


    柳自清已經平復如潮湧的心緒,輕輕將她擁進懷中:「我會給你請封。」


    蘭陽心裏暖融融的,柳自清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隻會用行動來表達他的心意。他說給她請封,以他如今的能力,並不能給她請誥命。這是他對她的承諾,表達他對她的感激之情。


    「真傻,難道我不給你生孩子,你就不給我請封?」蘭陽不滿的抱怨。


    「不是……」


    蘭陽坐在他的腿上,看著他後麵無話,下頷抵在他的肩窩裏,「我沒有想過讓你位極人臣,如今的生活我就很喜歡。隻要身邊有你,再加一個我們的孩子,對我來說便是幸福。」


    「你不必因為我的出身,便約束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優秀。我並不喜歡的自己的身份,即便身為親王之女,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不同與優越感。自小除了哥哥們,我感受不到任何親人的疼愛,有的隻是追權逐利。嫁給你,我得到父母之愛,還有家的溫暖,謝謝你,自清。」蘭陽不會讓孩子重蹈她的覆轍,她會給孩子所有的愛。


    柳自清握著她的手,掰開手指,手心印著指印。拇指輕輕摩挲著,清潤的說道:「不必言謝。」頓了頓,清幽的眸子,注視著她的眼睛:「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好。」


    所以,才敢向她提親。


    「臭美。」蘭陽安靜的趴在他的肩頭上,像是步入她自己的編織的夢境,那美好的一切,都是她心之所向。「以後我們的孩子出生,我叫他習武,你教他詩詞歌賦,文武雙全。我在家中洗手作羹湯,你在外養家餬口。我想看玉潭山的日出,雪屏山的雪……我們一年去一個地方,待你告老還鄉,我們想走的地方都走遍了,便在府中含飴弄孫。」


    柳自清靜靜地聽著她對未來的規劃,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心中甚為神往。


    「我想像不出,你做祖父的時候,是何模樣。我肯定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君,孫兒孫女,肯定會很喜歡我。那個時候,這些小蘿蔔頭來給我請安的時候,我便告訴他們,你們祖父能夠娶到祖母,那是因為祖母有一顆菩薩心,不然憑著他呆子一樣,如何能將我迎娶進府?」蘭陽絮絮叨叨的說著,竟像是看見構造出畫麵中的情景。


    柳自清眼底蘊含著笑意,溫潤的說道:「嗯,是我的福氣。」


    蘭陽捧腹大笑:「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小蘿蔔頭你的糗事。這樣會影響你在他們麵前的威嚴,你還如何管教他們?」


    「無妨。」柳自清並不在意。


    蘭陽忽而說道:「你喜歡孩子麽?」上一迴來探望常樂,她可是看見柳自清盯著常樂看了許久,神色柔和,逗弄了常樂。


    「喜歡。」柳自清目光專注的凝視著她嬌俏明媚的麵龐,腦海中不覺勾勒出女兒模糊的輪廓,心中一片柔軟充盈。


    蘭陽淺笑嫣然:「我們生三個孩子,兩個哥哥,一個妹妹。有哥哥的孩子,會很幸福。女孩子就是要被疼愛,做姐姐要承擔太多。」


    「好。」


    聞聲,蘭陽抬眼看向柳自清,他的眸色澄澈清透,似有星光落入,車外陽光明媚。


    歲月靜好,不外如是。


    ——


    柳府上下,聽聞這一件喜事兒,府中人人臉上帶著笑。


    柳夫人向來節儉,當即給嘴甜道賀的婢女賞錢。


    所有的奴僕都有一兩賞銀,外加一個葷菜。


    就連平日裏瞧著蘭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老夫人,也看著蘭陽格外順眼。


    招來身邊的婢女,將匣子捧過來,拿出裏麵一隻玉鐲子給蘭陽。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笑眯眯的說道:「這是柳家祖傳的玉鐲子,你們母親放在我這兒保存著,留給孫媳婦兒。柳家如今後繼有人了,我便將這玉鐲子傳給你。」


    前麵的話,聽著很正常,沒有問題。隻是後麵那句話,在蘭陽心中刺了一下。


    家傳玉鐲子,向來都是新婦過門給。而老夫人這番話,她若不曾有孕,便是不認她這個媳婦。


    蘭陽念在她是柳自清敬重的祖母,便不與她計較,將鐲子收下。


    「多謝祖母。」


    「你呀,多給柳家生幾個孫兒,開枝散葉。」老夫人生怕委屈了自個的曾孫兒,連忙吩咐柳自清:「你快扶著孫媳婦兒坐下,累著肚子裏的孩子可不行。你月份尚淺,自明兒起別來請安了,好生養著,生個大胖小子。」


    蘭陽看著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今兒個笑的比她嫁進柳府還要多,偏頭看向柳自清:我這是母憑子貴?


    柳自清捏了捏她的手心:不是。


    蘭陽挑了挑眉,聽著老夫人的叮囑,便被打發迴去休憩。


    二人並肩走出來,柳自清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蘭陽,走下台階。


    蘭陽撥弄著手腕間的玉鐲子,的確是不可多見的上品。就著薄暮,蘭陽看著玉鐲子裏隱隱有水光流動,細細一看,便發覺竟是內壁雕刻文字。


    「這是一對鐲子?」蘭陽拔下玉鐲子,細細查看上麵的文字,總覺得是半截。若是如此,那麽定是還有另外一隻鐲子。


    柳自清並不知這鐲子的事情:「許是給叔嬸了。」


    蘭陽點了點頭,將鐲子套進手腕間,抬眼便見到雪珂站在前麵,目光落在她的腕間。


    蘭陽手臂垂落,寬大水袖遮掩住手腕,落落大方的問道:「公主來探望老夫人?」


    雪珂眼底盈滿笑意:「嗯,陪祖母誦念經文。」


    她的稱唿使得蘭陽變了臉色,還不待開口,目光凝聚在雪珂的手腕間,臉上的笑意盡數斂去,隻覺得手腕上的鐲子燙手。


    ------題外話------


    親們,十點半的樣子還有二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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