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當然是一句笑話,人怎麽能對鬼負責。


    李達想問的,是這鬼的來曆。


    “……以前沒發生過這事,有南先生庇佑,不過自打集市從溪南轉到溪北,南先生就沒顯靈過。”


    鬥笠男突然開口,“你說這裏本是一座縣城,遭了兵禍?”


    “嗯,南先生就是這裏的城隍爺,整座城被燒了後,那座小廟還是後來搭的。”


    城隍爺


    也就是說,不是淫祠鬼神,是編製內的。


    李達腦中迴想起關於城隍爺的說法。


    城隍,本是指城池外的護城溝壕。


    也就是說,這位爺是城裏人的神。


    大多是名臣或英雄之類。


    從唐朝開始,城市經濟空前發達,商業十分繁榮,各城縣紛紛建廟供奉,而為了搶奪信仰,被納入道家體係也是理所當然。


    最簡單的例子,道士在作道場建醮‘超度亡魂’,要發文書‘知照城隍’,才能拘押亡魂到壇中。


    城隍爺有四種神力,


    一,祛病保命,擒拿犯法小鬼


    二,發路票,凡人在異鄉去世,抬棺、運靈,要先到城隍廟領路票


    三,燒王告,人間旦有不平事要伸冤,可在城隍廟裏燒狀紙


    四,鎮壓災異和求雨


    神力和信仰是分不開的,如今這城池毀了,就算這位南先生還活著,那也是苟延殘喘,無法從信仰中重鑄法身。


    不過這也能解釋為什麽會‘鬼打牆’,畢竟整座縣城都是人家的地盤,你不知道城裏人賊會玩嘛。


    “老道明白了!就是因為這城隍爺法力消失,才讓這鬼祟搗亂,那條河便是當年的護城河,把城隍爺從城裏弄到城外,怪不得庇佑不到你們,老道早就看出來了,這風水有問題!”


    老神棍終於找到機會顯擺,摸著山羊胡子,搖頭晃腦。


    “那這跟店家有何關係,跟我們又有什麽關係,”馬褂男搖頭,表示反對。


    “世上無鬼,何人供神,這點把戲,我在關外見多了,”鬥笠男冷笑道,猙獰的麵孔讓人害怕。


    馬褂男心中一動,“薩滿教,大仙家?”


    “鬼、鬼是城隍爺招來的?”老神棍聽懂了,結結巴巴道。


    “不嚇嚇人,怎會有人去拜他,沒人拜他,他算個什麽鳥神,把我們圈在這裏不讓走,能是什麽好神,”鬥笠男摸著護手勾,惡氣十足。


    “那個,城隍爺的腦袋,在我家裏,”王湯圓忽然小聲道。


    ……


    一座城,上千口人,被又屠又燒,早就荒廢了。


    若不是這裏四麵平坦,處交通便利之地,也不會被選做廟會的集市。


    有廟就得有神,這位南先生,就又從不知哪個角落裏翻出來了。


    隻不過來這裏的,不是做買賣,就是湊熱鬧的,正兒八經敬神的幾乎沒有,就算重鑄神像,也就是門麵工程,神像頭掉了都無人管。


    王湯圓管了,他把南先生的腦袋帶迴家,早晚燒香,尊敬的很。


    李達一路默不作聲,他知道的比在場所有人都多,猜測出的東西,更符合事實……也更詭異。


    上一輩子瞎出頭被捅死了。


    這一次,他選擇觀望。


    “又迴來了?”不僅是鬥笠男,就連馬褂男臉上都黑了,廟會就那麽點大,他們走了半天,居然又繞了迴來。


    湯圓鋪子的幾條桌子上,


    坐的滿滿當當的,


    一個個麵無表情,


    兩眼無神,


    麵前,擺著一張空碗。


    所有‘人’的目光,盯向了王湯圓,眼神中,滿是饑渴,似乎在埋怨,怎麽還不開火。


    王湯圓嚇尿了,


    字麵意義上的尿了。


    鬥笠男拎起小兒,護手鉤鉤端戳到了他的喉嚨上,一寸,又一寸,劃出碗大的疤口,獰笑出聲。


    “吃,腦袋沒了,看你吃什麽吃!”


    小兒的腦袋掉到了桌子上,‘咚’的一聲,癟起了嘴,‘哇’的一聲哭了。


    所有‘人’,一起站了起來。


    馬褂男摸著紫砂壺,整個人像隻矮腳虎,整個人往鬼影裏一鑽,腳下兩條大筋一橫,外腳步一跨一橫,踢到腕關節薄弱處,鬼影還未反應過來,肩部就是一錘,直接打翻在地。


    五戰拳,十字戰,擂拳寸腿,虛式通天炮。


    壺水沒有半點灑落。


    他來來迴迴就這一個招式,但每當他一跨一蹭,鬼影就倒飛出去。


    姿勢不僅不好看,甚至還有點醜。


    人是見不著鬼的,但在這裏,不僅人能看見鬼,還能打到鬼。


    李達目光閃動,似乎想到了什麽。


    局麵很焦灼,人腦袋掉了,小命也就丟了,鬼腦袋掉了,


    那掉了就掉了唄。


    腦袋掉了,重新接上。


    身子劈成兩截,照樣張牙舞爪撲上。


    一時間,鬼影重重,殺聲不絕。


    馬褂男和鬥笠男最牛逼的地方,不是刀術拳術的天花亂墜,而是在複雜的場麵中,總能創造出單對單的機會。


    ……


    李達沒有繼續看下去,拉著雙腳發抖的王湯圓,往他家方向跑去,隻要找到城隍爺的腦袋,便能解開死結。


    令人感到奇異的是,他們在街道上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路人依舊跟沒事人似的,該買買,該逛逛,熱熱鬧鬧。


    而另一邊,腦漿子都快砍出來了。


    兩相比較,詭異的很!


    “不行啊,再跑又繞迴去了,”老神棍‘唿哧’喘著粗氣,道。


    “嗯,分開跑!”


    李達的確沒打算就這麽跑下去,事實上,他要出手,效率絕對要比那兩位要高。


    畢竟他是專業的。


    但是他不能動手,至少不能在幾人麵前動手,這一動手,不就暴露他會道術的事實了麽。


    不等二人迴話,李達就竄入人群中,不過片刻就失去了影蹤。


    ……


    “走過路過的老少爺們可別錯過,看看這刀把子,貨真價實!”


    殺豬刀在人前劃來劃去,刀背有拇指粗,繞了一圈後,猛的砍在另一人的肚皮上。


    一剁,一扯。


    ‘嘩啦’一聲,血水混合著腸子,灑了滿地,腸子上扯出的器官還一跳一跳。


    “好!”


    “不錯!”


    圍觀者吆喝了兩聲,有閑錢的還砸兩銅子,圍觀者,耍把戲人,渾然不覺,這是多麽血腥的一幕。


    “誰來試試?”


    “我來試試!”


    李達走出,粗布一掀,露出一口戰場腰刀,三斤多重,一把拔出來。


    講真的,兩輩子合起來,他砍過最多的東西,其實是西瓜。


    ‘西瓜’被劈開了,紅的,白的,濺了一地,可以看出,李達的技術並不好,差一點就砍到一顆眼珠子上,刀身卡在腦門上,反震力差點把手腕給折了。


    這淒厲的場景,落在‘元神’狀態的李達麵前,沒有半點觸動。


    背後的殺豬刀,氣勢洶洶的朝李達腦後劈來。


    李達百忙之中,手掌往後一掃,刀與手掌撞在一起,本來該裂成兩半的手掌,忽然發出一道金光。


    降魔辟邪,鎮鬼符!


    殺豬刀融成黑水,


    耍把戲的人也像是被澆上了硫酸。


    周圍目光狂熱,叫好聲不絕。


    活脫脫一幕詭異的滑稽戲。


    李達麵色冷靜,腳踩七星步,手捏道訣,低吟道:“玄元闡教,仗玄科而叩請高真,今以上清大法司,焚香下令宣召……”


    隨著咒語,兩鬼麵露恐懼,兩張惡臭的臉慌張的向外爬去。


    剛出了巷口,


    又鑽了進來。


    又出去,


    又進來。


    出出進進,


    就像,


    之前的李達四人。


    漸漸的,兩鬼的慘叫聲越來越小,化作兩團黑光,像是被無形的黑錢勾著,鑽入牆中。


    李達二話不說,緊隨其後,穿牆而入,仿佛眼前所見,具是虛假。


    城裏人,真會玩。


    做為城裏人的神,那可是相當會玩。


    但是,他也有罩門。


    那就是他的神職,


    祛病保命,擒拿犯法小鬼。


    尤其是道士建醮超度鬼魂時,城隍爺負責拘解亡魂。


    就像片警和看守所的關係。


    所以甭管怎麽繞,這時候總要帶迴去的。


    這是遊戲規則。


    李達跟在鬼魂後麵,甭管前麵是什麽,全部趟過去。


    眼前視線越來越模糊,


    奇異的空氣吞咽聲響起,


    像是有人在耳邊吹了口熱氣,


    終於,‘啪’的一下,眼前一亮,李達站在了一座老屋子裏。


    兩聲驚唿聲同時響起。


    原來王湯圓、老神棍都在這裏。


    “我怎麽迴家了。”王湯圓百般不解。


    李達隻掃了一眼,就盯上了桌子上的龕籠,一顆腦袋在煙香中若隱若現。


    他二話不說,操起了刀。


    “南先生可是好人!”


    “唉,無量天尊,老道就是心善,見不得這場麵,”老神棍一邊捂著眼,一邊偷摸擋住王湯圓。


    你要不那麽好心,哪來這麽多破事!


    石頭腦袋還有那麽幾分神韻的,是個中年文人,一臉悲天憫人。


    貌似是個好官。


    貌似還因為拒降而自殺。


    李達操起刀子就是一剁。


    關我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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