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說過,讀書人的事,那能叫偷嘛。


    那是種職業優越感。


    同理,老神棍臉色漲紅,我方外之人,給自己算卦,那還用算嘛。


    李達咽了口湯圓,灌了口甜湯,指了指對麵一桌。


    一家三口,像是趕集的父母帶著小兒子。


    默不作聲的吃著。


    父母滿臉笑容,不時將碗裏的湯圓送到小兒嘴裏。


    小兒腮幫鼓鼓的,煞是可愛。


    但也填不下了。


    母親用手帕幫他擦了擦嘴巴,然後,溫柔一笑,指甲如鉤,用力一扯,‘噗嗤’一下,嘴縫被扯開一大半。


    這樣,一口氣便能吃三個湯圓了。


    多好。


    “噗!!!”老神棍不僅是湯圓,就連胃水都吐了出來。


    攤位前,王湯圓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勺子都掉了。


    見三人都望著他,小兒先是有些畏懼,然後露出了羞澀的笑容,嘴角流著血,血水落在碗中,紅色化開了糖水,湯圓在碗中轉著。


    血湯圓!


    李達很淡定,


    並不是他膽大,


    隻是他提前感覺不對,早就進入‘元神’狀態。


    情緒像古井無波的湖水。


    甚至還有閑功夫提醒對方,“道長,收鬼了。”


    老神棍愣了半晌,忽然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掉頭就跑,像隻老兔子似的。


    李達摸出幾個銅板,丟在桌子上,看著傻眼的王湯圓,“湯圓哥,別擔心,人隻是來吃湯圓的。”


    “我說的對吧!”李達敲了敲桌子,環視一圈,提聲道。


    小兒低下了頭,


    父母低下了頭,


    原本麵無表情的食客,一個個悶頭開吃。


    很好,


    比人有素質。


    大清早的,廟會兒人不多,一整條小街上,隻有幾個小攤販。


    李達摸了摸荷包,歎了口氣,囊中羞澀啊。


    五兩多銀子,在這年頭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也經不住他這麽‘窮奢極欲’啊。


    普通人一天吃兩頓,你知道他吃多少,吃三頓!


    不僅頓頓吃飽,最少還來個葷!


    不僅如此,路上不僅買衣添鞋,而且一買就是兩套,兩套啊,還都是純棉的!


    能住客棧就絕不路宿,能洗澡就絕不洗腳,這、這是人幹的事嘛。


    真以為自己是富家老爺啊!


    咳,這是誇張點的說法,在這人民物質水平普遍較高的南方,這也不算什麽,也就出門行商的檔次。


    但是換個角度想想,假如你一月三千,結果出門滴滴三餐外賣夜夜賓館,晚上還啤酒燒烤小龍蝦,這錢也是不夠花的。


    更重要的是,李達如今是失業人群,隻能啃老本。


    抓鬼?


    別逗了。


    才弄死陽司的人,就跟他們搶生意,他嫌命長啊。


    他想了許久,看來隻有到如今保健業最繁榮的秦淮煙花之地抄詞賣唱這一條活路了。


    從大保健來,到大保健去。


    不是李達下流,這是宿命。


    李達繞了一圈,街道上人流漸漸變多,轉頭一看,王湯圓攤位上,那些怪玩意再度消失不見。


    得嘞,咱也走嘍!


    ……


    看著眼前的破廟,李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幹什麽。


    雖然路他不大認得,古代地形地貌和現代還是有差距的,但是大方向他知道,順著一個方向走,總能找到人,見著城。


    這tm又不是撒哈拉大沙漠!


    這也不是鬼打牆,真要是鬼打牆,他是能感到不對的。


    李達搓著牙花,一臉蛋疼的走了進去,正好見到鬥笠男盤坐在地上,頭微垂,一副我是高手的氣勢。


    “這個,前輩,你沒走?”


    沉默了片刻——


    “走了,又迴來了。”


    “……”


    “這麽巧啊,二位都在,”馬褂男笑嗬嗬的走進門來,道。


    李達對這位五短身材的拳師更有好感,連忙問:“老哥你不是大清早就走了,怎麽——”


    “不知怎麽,就又繞迴來了,”馬褂男倒是心大,依舊笑眯眯。


    “這麽說,我們三人都是這樣?”


    門口‘啪嗒’一聲,隻見老神棍踢到門檻,一股腦的摔倒在地,正好與李達大眼瞪小眼。


    “又是你!!”


    “現在可以確定一點,不管我們四人走的是什麽方向,走的哪一條路,最後都是人為的迴到這裏,對否?”


    李達見這三人沒有異議,又道:“那下一個問題,我們四個人,即不算熟人,又非同鄉,唯一相同的是,都吃過王湯圓家的湯圓,在攤位上看過不幹淨的東西。”


    李達剛準備把自己想法說出來,心中一動,忽然轉頭道:“老道長,你有什麽想法。”


    老神棍在這四人中是唯一嚇的不清的,一把老骨頭還在哆嗦,聞言一愣,忽然想起了自己職業,幹咳了兩聲,“這個,此地的風水,大概是有些問題的——”


    馬褂男直接打斷對方,對鬥笠男道:“北邊的鬼祟,尤以關外一帶最多,你們是怎麽處理的。”


    “無非是殺俘祭旗,血水一澆,什麽玩意都不敢進來了,”鬥笠男冷聲道,“大軍過處,見墳燒墳,見狐掏窩,哪還能有什麽東西。”


    “這可是南方,又不是兵堡,哪能這麽玩,”馬褂男也對對方的臭脾氣感到無奈,“我的意思是,陽司有何法子,當年你不差一點就被選進去了嘛。”


    李達心髒一縮,臉色微微一變,陽司,又是陽司!


    怪不得這二人雖然沒有道行,但對這局麵似乎並沒多驚慌。


    也幸好自己沒怎麽表現。


    多說多錯,指不定自己的通緝令就在人內部掛著呢。


    “狐魅豺狼,那騷氣我不可能聞出不來,真要是鬼怪,也不可能在大白天現身,”鬥笠男搖了搖頭。


    馬褂男難得麵露愁容,道:“走南闖北多了,見的怪事也多,但這一次,我是真沒見過。”


    “不管怎樣,這事跟王湯圓脫不開關係,他的攤子有鬼,審鬼的手段,我不是沒學過!”


    鬥笠男起身,走到小廟的無頭神像前,長布袋一扯,一勾一劃,這無頭的廟神直接扯倒,‘啪’的一下,裂成上百塊。


    “野神淫祠,敢跟我們鬧鬼!”


    李達頭一次看到對方布袋裏的玩意。


    刃端有鉤,柄部有戟形護手,柄底銳,鉤尖發黑泛紅。


    就像它的主人,狠辣、兇氣。


    這護手鉤,就跟癸刀兒的佩刀一樣,都是殺人見紅的兇器。


    李達低調,老神棍是真沒本事,主事的就是這兩拳師。


    路上,李達故意問馬褂男:“這陽司是什麽,選人又是怎麽迴事?”


    馬褂男笑嗬嗬的道:“陽司嘛,就是朝廷專門處理這些古怪事的衙門,至於選人,當然是選人憎鬼厭的狠人了,九鎮挑出來的老兵,誰殺人多,就用誰。”


    老神棍聽到這裏,脖子一縮,冒出一股涼氣。


    這都是什麽人啊!


    廟前有河,有危橋。


    鬥笠男走平路似的趟了過去。


    異變突生!


    橋上木阪突然上下起伏,一陣亂晃,危橋本身更是像蕩秋千一樣晃個不停。


    李達看著水底下,一道道黑影正在做推拉狀,兩隻膀子一上一下,像是河道的纖夫。


    三人都看傻眼了。


    鬥笠男左手抓著鎖鏈,右手持鉤,鉤住另一條鏈子,每當危橋晃動時,大臂一晃,身子一抖一縮,鬼怪晃了半天,竟沒掉下來。


    “飛鶴的彈抖勁麽,好技業,可惜不是入室弟子,學不了狗宗身。”馬褂男讚道,他是有眼力的,對方大臂在晃抖間,筋肉一起一縮,正好架住身子,像隻白鶴在鳧水。


    李達沒聽懂,飛鶴他明白,怎麽又跟狗扯上關係,不過在他記憶裏,狗從水裏爬上岸,渾身抖毛,水珠灑的到處都是。


    水中突然發出一聲‘嬰兒’似的尖叫。


    原來不知何時起,鬥笠男不用鉤子也能穩住身形,然後,眼中兇光直閃,鉤子跟條毒蛇一樣,往水下鬼影一劃,影子直接裂成兩半。


    身影在橋上連晃,每一次轉向,都如同屠夫劈肉,鬼影一一消散。


    剩下的,也尖叫著四處逃竄。


    果然是惡鬼怕兇人。


    危橋晃了半天,突然‘噗噗’的幾下,鏈子頭在空中飛舞,朽木亂滾,橋竟在此時塌了。


    浪頭三尺高,白花花一片。


    好在這四人中,就算是最廢柴的老神棍,也會狗刨幾下,鬼影被嚇跑,自然也不擔心被水鬼拉下去。


    “用這個,活血化瘀,”馬褂男拋出個小瓶子,“北禪院的方子,雖不是種藥,但夠用了。”


    鬥笠男揉著胸口,麵色有些發白,剛剛掉入水中時,被木梁子擦到,一陣氣血翻滾。


    鬥笠掉入水中,真容也顯露出來,鼻梁塌陷,刀疤縱橫交錯,頭發剃了個精光,看著比惡鬼還兇。


    鬥笠男沒有道謝,隻是兇惡的眼神和善了幾分。


    種藥


    李達暗記在心。


    也不知和拳種有無關聯。


    ……


    王湯圓呆滯的看著眼前四隻落水狗,過了許久,才道:“你是說,你們是在我攤上見了鬼,然後,就出不了這廟會了?”


    “所以,湯圓哥,這事你要負責,”李達認真道。


    王湯圓覺的自己很委屈,


    自己一個賣湯圓的,


    怎麽就跟鬼扯上關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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