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月盤如新,啟明殿下盛裝出嫁,嫁給燕秦最美的男人,木千青。

    木千青,其人青樓小倌,陵南都城千仙閣中人稱木觀音。傳說第一個妄圖染指木觀音的人,在當夜觀音顯靈時被嚇得魂不附體,歸家數日臥病床榻,最後不治身亡。

    之後,沒人再敢染指這個木觀音,是以這個青樓小倌,應當是整個燕秦最青白的小倌了。可是,小倌就是小倌,不管他清白不清白,配以啟明殿下,實在是……

    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啟明殿下便是這麽不走尋常路,七年一朝病愈,揚言先皇托夢,要她嫁燕秦最美的男人,最後她當真嫁了最美的男人,卻是個小倌。

    這明明是個足夠勁爆的談資,但是百姓們並不敢多言,總覺得這件事莫名的詭異。說好的木觀音,便這麽娶妻了,說好的最尊貴的公主,便這麽嫁了個小倌。

    而這場婚禮可謂曠古絕今,圍觀的百姓不亞於新帝登基時的人滿為患,更不要提那一車車從宮中運往公主府的嫁妝,據說都是先皇後早年留下的,睿風帝命薛後為啟明公主好生保存。

    由此亦可看出,睿風帝對於這個皇侄女,是多麽的疼愛,自然,這是旁人的看法。

    坐在公主府上,膽戰心驚不太敢喝這份喜酒的大臣們正襟危坐,紛紛打起十二分精神關注皇家那幾位,一是座上的睿風帝與皇後薛氏,二是前桌的太子與秦王。

    睿風帝依舊沒有什麽神色異動,薛氏向來是母儀天下的典範,端莊大氣,神色肅穆,與睿風帝相得益彰。

    太子笑意融融,仿佛真就是自家疼愛萬分的妹子出嫁了。秦王微鎖眉宇,也不知這複雜的神情代表著什麽。

    大臣們從諸位皇室中沒有瞧出什麽端倪,最後也隻能安安靜靜地等著,一時間場麵略微詭異。

    最為輕鬆的,應當是樂少寒與公儀坷那桌,此時公儀坷也終於明白過來空桐要嫁的人本就是千青了,之前說什麽要嫁最美的人,也不過是要將木千青逼出來。

    端著一杯酒,公儀坷桃花眼不住地打量著來往的婢子,覺得每一個拎出來都能成為一所青樓裏的頭牌,不由地風流本性爆發,衝著一個路過的婢女吹了聲不響的口哨。

    樂少寒放下杯,笑容和煦:“想不到小侯爺這是葷素不忌啊,本官還以為……”這還以為,他沒好意思說,畢竟這一桌除了他與公儀坷、周謹行,還有其他人。

    “本侯

    這是生性倜儻。”公儀坷挑了挑眉,笑得像個流氓。

    他當然知道樂少寒說的葷素不忌實則是說他男女通吃,隻不過他並不介意,對於喜愛的對象,性別於他沒什麽要緊的,他隻要知道他喜歡那個人即可。

    這唯一不沉默的一桌尚未聊開,一個媒婆已經高喝道:“新人到!”

    兩個紅衣人,緩步入堂,兩人之間一段紅綢,紅綢鮮豔,喜服明麗,紅衣墨發的木千青用這段姻緣紅綢牽著紅蓋遮首的公儀空桐。

    他們的到來,很輕易地打破了堂內的詭異,站定皇帝皇後麵前。睿風帝向來不變的神色自公儀空桐突然出現大殿之上破了一次後,今日又是一次。

    睿風帝看著那新郎官,仿佛覺得蒼天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又以為是自己未及暮年便早一步老眼昏花,瞧不清人了。

    百官瞧著睿風帝突變的神色,都會錯意,以為陛下這是感動的,說來也是第一次嫁女兒,雖然這不是自己的親女兒。

    木千青對於睿風帝的目光沒有絲毫反應,笑容依舊昳麗,整個人仿佛一朵聖潔的蓮,讓人感歎美的時候又不敢輕易染指。

    許久沒有人吩咐行禮,紅巾下的空桐自然瞧不見睿風帝此刻詭異的眼神,於是不耐煩地道:“還不行禮?”

    她說得霸道強勢,沒有一點嫁人為妻的女子該有的溫婉羞澀,甚至有一點不情願的意思。然而,這場婚禮本就是公儀空桐自己選定的,讓人明白不過來她有什麽不滿的。

    媒婆一個激靈,不敢怠慢,早知這位公主不是個軟脾氣,而七年後似乎更加不好惹了,前幾個月忽然出夢星宮,便殺了好幾名擋路的宮婢。

    隨後搬入公主府,更是立下上門求見者一律打出去的奇怪規矩。總之,如今的啟明殿下喜怒無常,招惹不得。

    媒婆趕緊依照章程讓新人拜了天地,睿風帝與薛後作為長輩喝了茶送了禮。一切禮節完備後,媒婆要領新婦入房的時候,空桐定住了,那媒婆又不敢拉扯,又不敢提醒。

    便聽公儀空桐一聲低語,似對紅綢另一邊的人說:“不準喝酒!”

    媒婆正糾結著,忽聽殿下這麽一說,習慣性地想要脫口,這不符合規矩。便聽新郎官道:“好。”那笑容瑰麗,神色寵溺無方。

    公儀空桐轉了身,不用媒婆領,便自如地朝著房中而去,仿佛那紅蓋就是個透明的玩意。

    媒婆還在慶幸著駙馬爺的出口,搶

    她出口之前,救了她一命,便見殿下高視闊步而去,驚得她又一口氣沒提上來。

    等到公儀空桐一點也不像個新娘子的模樣離開後,睿風帝終於朝著木千青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這是睿風帝第一次見啟明口中所說燕秦做美的男子,她選的駙馬。他事先不管,隻因不想管,如今卻開始後悔當初為何不管。

    這個孩子是否知道,他娶了空桐意味著什麽?

    “陛下。”木千青聲音清冷,卻泠泠動聽。

    “告訴朕,你的母親的姓名?”睿風帝眉宇皺著,卻並沒有察覺,沒有在意。

    木千青半垂著眸,道:“微臣母親隻是一個普通婦人,且福薄早亡,姓名不足以入陛下耳中。”

    “你……你與天藥娘子是什麽關係?”公儀睿風不甘心地再問。

    “沒什麽關係,微臣未曾聽聞天藥娘子此人。”

    睿風帝默了默,才再次開口:“可是在怪朕?”此刻,在睿風帝的眼中,輕易可見心疼愧疚的神色,堂內的大臣們紛紛驚訝不已。

    離上座極近的秦王瞧見睿風帝這般的神色後,不由自主地皺眉看去那木千青,覺得此人必定不簡單。相較而言,太子卻極為淡定,什麽也不看,隻是專心地伺候太子妃用茶。

    樂少寒那桌,自然是最緊張的一桌,因為整個堂內的明白人幾乎都聚集在了他們那兒,尤以公儀坷急得酒杯都快要捏碎了。

    樂少寒好心地拍拍他的手腕,才讓他驚覺後,鬆開了杯子,收了收不正常的神色。

    而此時,木千青卻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笑了,垂眸而笑,笑得容貌殊麗,唇瓣似綻放誘人花焉。他笑著,也用笑音道:“空桐都不曾言一個怪字,微臣豈敢。陛下多慮了。”

    隨後,睿風帝不再言說,似乎惱怒了,沒有吩咐一聲,起身而去,薛後隨即起身,走前衝著太子看了一眼,見太子衝她點點頭微笑,才安心地隨著陛下離開公主府。

    都知道啟明殿下的兇殘,諸位大臣也不敢鬧騰駙馬爺。敢鬧騰的幾人中,樂少寒沒興趣,來此也隻是因為空桐。周謹行一向謹慎,沒必要的事不做。

    公儀坷倒是有興趣又敢鬧騰的,尤其是遇見了同樣興致勃勃憋了許久的餘晨後,二人合計一定要將木千青灌醉了才不折本。

    哪知,駙馬爺根本不給他們二人機會,幾乎是睿風帝與薛後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朝著眾人一施禮道

    :“殿下有令,須早歸,在下不敢違背殿下的意思,隻能讓府中管家招待諸位,失禮了。”

    隨後,木千青也沒管這大堂中還有太子秦王中台令等諸多貴人,便笑盈盈地朝著新房而去,沒有一絲猶豫,好是幹脆利落。

    公儀坷與餘晨都站在那兒懵了,懵完了,連忙追上去,卻見廊道上站著一人,老老實實的模樣,笑得很是親切,對著他們道:“兩位大人可是有什麽需要,請盡管吩咐。”

    這笑容,這老實模樣,背對著月色,組合在一起莫名地讓公儀坷與餘晨渾身一寒,立馬倒退著撤迴了大堂,不敢造次。

    “這管家怎麽這麽嚇人?”

    “就是說,我訓練了九年的冥閣,也沒有一個死士比這老頭還要嚇人的。”

    “咱們還是迴去折騰老師他們吧。”

    “也行,灌醉樂少寒和灌醉千青對於我來說是一樣的有趣事。”

    兩個包藏禍心的人笑嘻嘻地議論完畢,坐迴了桌前。

    這邊,新房中,紅燭灼燒,光下的人坐在堂前椅上端正地用原本蓋在頭上的紅蓋擦著一把短刀。這把刀,名叫月影,是淵古老人所贈,是母後取的名字。

    七年前,從不離身。

    門吱呀一聲推開,木千青入門後,見到了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能夠娶為妻子的人,正坐在溫柔的光下,等他進屋。

    可他綺麗的幻想還未開始太久,本專注於手中短刀的公儀空桐倏爾間出手,他沒有反抗,於是那短刀刀尖壓在他的頸項肌膚上,壓出一小處凹陷,再下一分,便要見血的精準力度。

    從他自動登上公主府的門,他便知道會有這麽一幕,可是他還是來了,他舍不得錯過這渺茫的希望,空桐可能會原諒他,可能會真心想要嫁給他,而不是以此為餌誘他出現。

    數月來,公主的婚禮籌備期間,他都沒有見到她的人。直到新婚這夜,他終於是見到了。

    思念良久。

    “木千青,我說過,若是讓我記起當日之辱,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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